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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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忠觉得,别说才过了十年,便是再过数十年,他也忘不掉那个雨夜。

    嬿婉踏雨而来,连伞也顾不得带一把,雨水洇湿了她的头发,顺着发梢划过她秀美的脖颈,一半流入衣领里,一半在脖颈处凝成水珠,她未饰脂粉,唇却不点而朱,端得是清丽脱俗,人间绝色。

    进忠后来想来,这般人间绝色,莫说是他,凌云彻亦是留不得的。

    她本该美如九天上的玄女,此时却落魄非常,她被进保一声喝止,又被李玉盘问之后更是惊惶,浑身发抖如失去依靠的小兽

    “奴婢是启祥宫宫女樱儿,嘉妃娘娘生产不顺,可否请皇上去看看……”

    进忠没有作声,他只静立在那里,看着李玉轻描淡写地用几句话敷衍着打发了她回去……

    进忠又扫了一眼她单薄的身形和露在衣衫外的几处伤痕,显而易见地明白了她的处境,这让他又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因着这份怜惜,他鬼使神差的接过了伞,应下了这份本不属于他的活计。

    他打着伞,半护着她走在这寒风侵染的宫道上,手臂离她瑟瑟发抖的身体三寸远,是恰如其分的妥帖。这替人打伞伺候人的功夫,进忠有段时日没做了,但这事已如吃饭喝水一般平常,做起来也不废片刻功夫。

    二人沉默地走了许久,进忠思忖良久,一声在唇齿间流连许久的轻唤终是脱了口。

    “樱儿……”

    这声音回荡在幽暗的夜中,轻柔的不似寻常男子,也暗含此时两人都不知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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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樱儿,在启祥宫被人欺负了吧”

    嬿婉听得这一句,怔了怔,心头涌起千般滋味。

    养心殿副总管进忠,她是知道的,他不像他的师父李玉那般仿佛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不像李玉的另一个徒弟进保一样身形单薄,怯不胜衣。

    他宽肩窄腰、身形修长,每天端得是一副笑模样,无事也含三分情意。然而他却是慎行司中的常客了,皇上主子有什么刑讯的活计都爱让他去办,总能办得妥妥帖帖。连带着人也愈发阴沉,那笑让人心里发凉。

    他说,“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张脸,没在了启祥宫”

    他又说:“暗地里哪个宫女和太监不相互找个慰藉”他握住嬿婉的肩膀,轻轻摩挲了一下,

    进忠的手很冷,冷得像一块冰,此刻握住她的肩膀,并没有什么旖旎心思,嬿婉只觉好像被什么像蛇一样,黏腻的,滑溜溜的东西缠上了,让她心头冰凉,一阵作呕。

    她快走两步,摆脱了他的手,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

    好在他没有生气,他说,“你这张脸,敢不敢赌一赌”

    一瞬间,嬿婉想了很多。她想到在启祥宫的三年,想到动辄羞辱打骂,想到嘉妃的趾高气昂。想到阿玛还在时,奴仆成众,她也是个格格。她想到与凌云彻相知相伴,想到与皇上的惊鸿一面,想到“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嬿婉跪了下来,跪在泥泞的雨水里,她两只手抓住进忠身前靛蓝色的蟒袍,抬起头,任凭雨水从脸上流下,她用最柔顺的态度,最柔肠百结的声音对他说,“进忠公公,求您疼我……”

    “让我赌一把吧……”

    她又说,“这件事若是成了,便拿一辈子的荣华谢你,若不成,我便宁可嫁了你做对食。如何?”

    她的声音越柔,心中就越恨。

    她看着进忠的脸,想到了王钦,莲心被孝贤皇后送给了王钦,阉人没了那东西,便日日服药,对莲心百般羞辱,折磨取乐,不仅毁了她的清白,更毁了她的一生。又怎不叫她畏惧。

    她恨。

    恨老天不公,恨金玉妍的百般折磨,恨竟要与一个阉人虚与委蛇。

    她如何肯委身于一阉人作对食,只盼她这一回能赌赢,若不能赢,她便一头撞死在金玉妍那贱人的门前,也不能平白便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