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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气

    夜晚无比的漫长,易舟在余安泽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他似乎很难受,不断发出不舒服的哼呜声。

    余安泽没有睡觉,易舟动一下,他便更搂紧一分,那双有力的手把易舟紧紧裹了起来,左手绕上他的肩,右手环着腰,余安泽的下巴也抵在易舟肩头,像是依依不舍。

    没过多久,易舟便又哭了起来,他的嘴里又像之前那晚一样,喃喃着他的家人,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呼唤着。

    紧挨着易舟的余安泽根据易舟的呼唤知晓了他家中所有的人——爸爸、妈妈、哥哥和姐姐。

    易舟的泪水染湿了余安泽的衣袖,温湿的泪水不断渗入布料,触到余安泽的皮肤。

    余安泽想听听易舟哭着说些其它的东西,可易舟只是重复重复又重复,并没有新的内容出现在他梦里似的。于是余安泽贴在易舟耳际,悄悄问了一声,“想妈妈了?”

    睡着的易舟被这么问了一句,微曲着放在身前的手突然动了起来,朝着余安泽搂着他肩的手臂探了过来。

    易舟的双手明显是在寻求着什么,当他一路探上来摸到余安泽的手臂时,又接着用力拽着余安泽的衣袖,把余安泽的手臂拽下去,拽到他自己怀里。

    接着易舟顺着手臂摸下去,摸到余安泽的手时他才停下,然后双手轻轻捧着那只手,托着它埋到自己心口,之后脸也贴了上去。

    “嗯,”易舟小声回答,“想您。”

    余安泽想,这是把他的手当成妈妈的手了。

    “想她,可以让她来见你。”余安泽右手手掌感受着易舟肚子的起伏。

    易舟用鼻尖蹭了蹭余安泽的掌心,泪水又沾了余安泽的手,“妈妈正看着我呢,在天上。”

    余安泽眉头一蹙,“爸爸呢?”

    易舟湿软的睫毛扫过余安泽指腹,“也在天上。”

    余安泽的大拇指鬼使神差地轻轻抚着易舟眼下,指尖来回扫过令人酥麻的睫毛,“哥哥姐姐呢?”

    易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柔软的嘴唇碰了碰余安泽的掌心,“妈妈,你们明明都在一起,怎么还问我?”

    余安泽心头像是被挠了一下,“你在亲吻我。”

    “是的,妈妈,”易舟又用嘴唇碰了碰,“儿子想亲亲您。”

    余安泽觉得怪异,他的掌心被那软唇触碰后经不断地刺激着他的心脏,仿佛是他的心脏在被亲吻,这让他感到离谱。更何况这是易舟在梦中亲吻着他母亲的手。

    余安泽用力捏住易舟的唇,强行让他不要再乱吻。

    易舟再度握住逃脱掉的余安泽的手,然后呜呜呜地说着什么,余安泽想听清,所以还是松开了他的嘴唇。

    “……会找到的……”

    余安泽只听到这几个字。

    “什么?”余安泽问。

    “凶手,我会找到的。”易舟的脸从余安泽掌心移开,又落回余安泽手臂枕着,然后紧紧抓着余安泽的手放在心口,再次笃定地说,“我会找到的。”

    余安泽此刻被那双多次推开自己的手珍惜地握着,说不上什么感受,但他不讨厌易舟握着自己的手,因为这只手现在看来,对于易舟很重要,即使他在梦里。

    “这就是你想要活下去的原因吗?”余安泽自顾自地问着,并没有想听到易舟的回答。

    “是的,妈妈,”但是易舟回答了他的话,“我要活着,我要出去,你们……相信我,好……好吗?”

    “看来,他们很爱你,”余安泽拨开挡着易舟眼睛的头发,“你也很爱他们。”

    爱,余安泽的脑海里浮现出易舟和家人在一起的样子,一定是无忧无虑又丰富多彩的,他或许曾是一个如阳光般明媚的人。

    余安泽突然想到了什么,胃里一阵翻涌,他想要吐,他恶心得想要抠着喉咙呕出内脏。

    你做了什么?

    余安泽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易舟痛苦的声音和神情,还有那一次次不断重复的“求求你”,粗鲁的撞击糜烂又不堪。

    鲜血、腥臭、贪婪、享用,余安泽觉得头疼。他本想带着这个人跟自己一起下地狱,成为变态恶魔,他以为他可以成为真正的恶魔,可是真正的恶魔为什么会怜悯。

    两人本就深陷泥淖,无论自愿还是被迫,他们此刻都陷入无边的暗穴,易舟还在拼命地往上爬,他的心里还有光,或者说他还想要看到天空,所以他想要出去,想要离开暗穴。

    可是余安泽自己呢,他眼看着妹妹死在自己怀里,却毫无办法,又为了不再让另一个妹妹变成同样下场而亲手杀害了自己的母亲,他早就不是能够触摸到天空的人。

    “你杀了妈妈!”

    由于余安泽而获得人生希望的妹妹指着余安泽哭骂着,她恨她的哥哥,因为她不知道如果母亲不死,她会遭遇什么,所以她只是单纯恨这个杀了生她给她零花钱的妈妈的人。

    于是她愤慨地带来了警察,正义凌然,如同英雄一般地,亲自举报了她的哥哥,把他送入了监狱,送上了断头台。

    【哥哥,今天是妈妈的忌日,距离你的死期还有不到一百天。

    ——余露】

    余安泽的人生已经到头了,他也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终点了,他短短的十九岁人生中,最短暂的快乐恐怕都是余卉给他的。但这份仅有的快乐,也在余安泽某天放学回家,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和趴在床上哭泣的余卉后,完全消失了。

    余卉被他们的妈妈卖给了一个男人,男人玩儿得过了火,留下奄奄一息的余卉自己跑了,他们的妈妈在男人堆里流连忘返,于是八岁的余安泽只能独自背着余卉在大雪天里敲遍所有诊所的门。

    得到的所有回答都是,“没钱就不收。”

    所以余安泽恨医生,他恨他们,他恨这些活得虚假的人,上帝在这种时候只会救有钱人!

    但他哪知道,他那妹妹内脏都烂了,神仙都难救活,又岂是钱不钱的问题,那些话不过都是医生为了把自己撇干净留下的敷衍而已。

    无助的余安泽抱着妹妹跪在最后一家诊所门前叩头,怀里的余卉脆弱的像是被大雪压弯了腰的枯树枝,很快就要断裂,从树上掉落,被大雪掩埋。

    “哥哥,小卉不想死……”

    肉团子般的小手冷得不像话,余卉的声音小得像游魂。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终究死在了余安泽的怀里,硬得叫人分不清那是人还是冰。

    自那以后,余安泽没有再笑过,就连他的母亲带着男人在他眼前乱搞,他也依然无动于衷。

    那时的余安泽,个子还没有成年人的高度,但他已经活得像是濒死的老者一般没有半点生气。

    余卉去世的两年后,余露便降临到他们这个家庭中,或许是为了让余安泽成为正常人,所以余露没有再被卖给男人,余安泽也在照顾余露的过程中渐渐恢复了生气。

    可就在这时,他们的母亲染上了毒/瘾,她本就淫乱肮脏的生活变得更加荒唐,她还欠了一屁股债,多到她几辈子都还不完。于是她打算故技重施,把余露卖给债主。

    就在交易的前一夜,余安泽亲手杀了她,带着九岁的余露离开了那个家。

    余安泽白天带着余露到处跑,晚上又去码头打散工,赚了钱买了早点拿回去给余露吃,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然后某天清早,余露亲自把警察带到了余安泽面前。

    余露的那个眼神余安泽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眼神跟他们母亲的眼神很像,凶狠又残忍,眼里没有半点爱,那咬着牙说话的样子像极了会撕咬人的恶犬。

    所以……余安泽好想带着易舟一起下地狱,易舟什么都会听他的,连疼痛都会隐忍,多好啊……他好想就这么搂着他,就这样静悄悄的,神不知鬼不觉地一起死去。

    易舟需要余安泽,他向余安泽求救,但是他并不知道,余安泽也从心底向易舟发出了微弱的求救声。

    不过余安泽太笨了,他不懂得爱,也不会爱了,他已经忘记怎样正常表达自己的情绪,甚至分辨不出自己的真实情绪,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像人。

    余露的背叛让余安泽痛恨自己的心软,他下决心做个冷血的恶魔,可是易舟总是让他回忆起正常人的模样,一个会哭,会求救,会感谢,会呼吸,会亲吻的正常人。

    “我不想死……”

    易舟的肚子起伏仍是平缓的,余安泽执拗地摸着那里,他贴着易舟的脸,听着他梦中呓语,这个就连在梦里都想活下去的人,让余安泽哭了出来。

    原来,他和他一样,也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