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

    葬礼的前一晚,我给通讯录里几乎成了陌生号码的人发了葬礼时间和殡仪馆的地址。

    爷爷的仪式厅大概是馆里最安静的一间,隔壁厅里的哭声都透过墙壁洇了进来,而这儿,只有礼仪师宣告流程那低沉肃穆的嗓音。

    我和他一起绕着水晶棺最后看了爷爷的面容,鞠躬,看着棺沉了下去。按照指引,我们去了焚化室,作为儿子他用四只手指中的食指按了焚化的按钮。

    炉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像人在嘶吼,我一瞬间以为爷爷并没有死,要冲过去关掉,被他和工作人员拉住。

    “爷爷可能还没死!”

    “小杰,不要这么伤心。”他说。

    “你不伤心,你混蛋!”我大声的喊。

    他低下头沉默的拽住我。

    在墓园已选好了位置,刻了碑,他说有前一天早上约好去机场的老客户,于是我决定独自带骨灰盒去墓园落葬,在殡仪馆门口我看着他的绿色捷达从停车场驶到我面前。

    “还是我送你去吧。”

    我摇摇头。

    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我抿了抿嘴:“我已经戒了,你,你原谅我吧。”

    我没说话,头疼的很,脑仁里有什么在挣扎,用幼小但有尖刺的爪子抓挠着包裹它的薄膜,这顶顶坏的东西就要破壳而出。

    “小杰,你没事吧?”他解开安全带,从靠我这一侧的副驾窗口探出中心毛发稀疏的头,忧虑的望着我。

    以后,我年纪大了,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秃顶?

    我舔了舔上颚,觉得还是要说点什么,但要说点什么?

    “我,”我提着装骨灰盒的纸袋,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头,又觉得不对,拍了拍胸口,“有时觉得我,齐晓杰这个傻子快要消失了……求你让我恨你,这让我觉得自己还有一点活着的原则。 ”

    我捂住眼睛。

    “小杰——”

    “求你,走。”我轻声说。

    我实在太孤单了,我怕再久一点,也许就会原谅眼前这个人。

    头部缝针时剃掉了头发,还隐隐散发着消毒液的味道,陈炎受不了我的新形象,反倒给我了一段不受打扰的喘息时间。

    可时间于我也是灾难,我的脑中开始时不时冒出可怕的念头,我不敢去阳台,不敢拿餐刀,那个破壳而出的小家伙在我脑子里撺掇着我帮助撕开它柔韧的膜。

    我每天出入影院,shopping mall,在人最多的地方,在人人都在说笑的地方穿梭,有时,我没法入睡,在半夜打车到城市最热门的酒吧,蹦野迪,被陌生女孩搭讪,或一个人在震天响的音乐里默默喝酒,一直到酒吧打样,精疲力尽醉倒在公园的长板凳,就像真正的流浪汉。

    爷爷头七的早晨,我从宿醉中头疼欲裂的醒来,嗓子干热的要烧起来,不过身体却不像在木头或水泥地上躺了一晚,舒服的陷在柔软的床里。

    我拿起床几上盛水的被子一饮而尽,看着床几上立着酒店的温馨提示,花了几分钟才勉强记起一些片段,却无论如何不记得怎么到这里来。

    冲了个澡出来,也不见其他人进来,检查了身上的物件,全部都在,也没发生恐怖电影里腰上的伤口。出了房间找到前台,前台却只用我的名字登记,离奇的付清了费用,再想问详细的,却说昨天值班的人已休息,要晚上换班才回来。

    出了酒店,六月底的大太阳刺的眼睛疼,我皱着眉摇摇晃晃的走到路口,对着驶来的士扬起手,的士前面的私家车速度很快,我的脑子里生出了黑色的爪子,篡改着我的行动目的,只想着,那样做会舒服吧,再也不会难受了。

    恍惚间,我被一股巨大的力拽了回去。

    “你他妈在干什么!”

    声音大的震醒了我的神经,也让宿醉的头疼更厉害,我掰开揪住我手臂的手望着来人。

    沈靖宇圆圆的脸上覆盖着有棱角的惊慌,他气息不稳,眼神愠怒。

    “你生气真吓人。”

    “谁遇见人找死还笑的出?”他不顾风度的脱掉西装上衣,抹了一把额头。

    “我没找死,”站着太累,我索性坐在地上。

    他皱了皱眉:“臭死了,你喝了多少酒?”

    “不记得了,”我摇着头,望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跑腿呗,有人用你的手机打给陈炎。”

    “谁?”

    “你不知道?”

    我摸出手机,点亮了屏幕,上面赫然出现了密码锁,我没设面容解锁,手动摁了密码进去,调开历史通讯,发现昨晚2个打出未接通的电话后,是一通打给陈炎的电话,通讯时长五十六秒。

    “那人知道你的密码锁哎……看来你知道是谁了。”他颇有些阴阳怪气的说。

    我把手机放回去:“我不知道。”

    沈靖宇不温不火的哼了一声,拍了拍我的后颈:“起来,别耽误我下午的案子。”

    我听到案子这两字,想起来电视剧的情节,怀疑问他:“你是警察?”

    “瞎吗?那还不早早把某些败坏风俗的混蛋们都关起来了?”他转身往前走,摁着车钥匙,酒店前停的车里有一辆凌志亮起车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