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手段
跟楚小少爷一度春宵后,谢霖回去便发了高烧,后面那一处更是肿起老高,趴在床上歇了整整三天,好歹才算是恢复元气。 此时离出发南边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军队里上下统一的一片愁云惨雾,连方师长都不再逛胡同了,单是由小妾伺候着,一天两顿大烟,在虚幻中寻求安慰,寻求解脱。 谢霖不急着诉苦找门路,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做出一副潇洒风趣的绅士派头,跟楚小少爷摽在一起整日的你侬我侬,如新婚夫妇一般甜蜜。 及至出发前一天清早,楚瑄又来宿舍找他,邀请他一同去看外国剧团的芭蕾舞演出时,他扶着门框露出了歉然的微笑: “雪桥,实在抱歉。我今天要收拾行李,下午还得开一个会,恐怕是去不得了。” 楚瑄“啊”了一声,有些失落,复又疑惑道: “好好的收拾行李做什么?你要出差吗?” 闻言,谢霖沉默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别开脑袋,眼神忧郁的看向窗外。 “我要去南方支援剿共。之前一直没有同你讲……实在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南方?”骤然得知此消息,楚瑄的脑袋一时有些发懵,张开嘴下意识地发问:“南方是指哪里?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回来呢?” 谢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也不点燃,单是叼在嘴里用牙齿咬着,含糊不清地低声回答他:“目的地暂定是江西,具体位置还不清楚。至于时间——”他倚着门框微微扬起下巴,短短的吐出一口气,“也许,可能……几年都不会回来了。” “几年?”楚瑄盯着他颈间滚动的喉结,呆呆地重复了一遍。 谢霖点点头,表情略显无奈,“三年五年,或者十年八年。我也说不准,毕竟剿共是个大任务,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解决。”说着,他又牵起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宽慰似的揉着对面人的小卷毛道:“打仗嘛!都是要花时间的。等我立了军功,当上将军再回来找你,到时候你不会嫌我又老又丑,不认我了吧?” 楚瑄张着嘴巴思考了一会儿,然而并不能想象出十年八年后的光景。 “这……就不能不去吗?” 谢霖笑着摇了摇头,把打火机塞进对面人手里,弯下脖颈示意他帮自己点烟。 “上峰的命令岂是可以违抗的?除非我不在方师里,不受顶头上司的管控,不然这一次必去无疑。” “那……”楚瑄伸手替他点了火,眼里像是吸了烟气似的一片迷茫。“那申请退伍呢?不当兵就可以不去了吧?” “傻话。”谢霖轻轻弹了他的额头一下,“不当兵了,你养我啊?” “我养你啊!”楚瑄立即抓住他的手掌,将它按到自己胸前,掏心掏肺似的大声表白:“我当然可以养你!你别走了,就退伍吧,我正好可以搬出来跟你一起住!” 谢霖咬着香烟发出沉闷的笑声,半晌,揉搓着对面人脸颊低声道:“雪桥,我信你。但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靠当小白脸吃饭吧?说真的,其实我也不想走。倒不是怕死,只是那毕竟是战场,一旦去了,咱们以后可能就……哎,算了,不说晦气话,往好了想,兴许用不了几个月就能打赢回来了呢?嗯?” 这话里的意思实在是太过不详,楚瑄瞬间便联想到那些讲述生离死别的悲情戏剧,一时间心慌意乱,泪腺几要崩溃,赶紧低下头死死捂住面孔,拖着哭腔说: “那我怎么办?你想过我没有?” 谢霖揽住他的背轻轻拍抚,面上表情甚是复杂。 “唉。要不,我再去章军长那边自荐一下试试看吧。如果运气好能留在那里做事,就不必跟随32师去南方了。只不过……” 楚瑄抬起脑袋,嗡嗡的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章军长的部队大都在北平,一旦能成,我恐怕也得调到那边去,就不能时常与你见面了。” “这……”楚瑄纠结着蹙起了眉头。片刻后忽然脑中一亮——子诚既然要调任,那何不调到爸爸或者哥哥手下的部队里呢?这样既可以解决南征的问题,又可以保证有工作不至于被人养,而且地点就在天津,还可以跟以前一样时常见面,一举三得,多么合适! 于是他飞速地低头抹了抹眼睛,握住对面人的胳膊急切的说:“子诚,你提醒我了!我这就回去跟我哥说,叫他赶紧想办法给你安排一下,留在他的部队里,这样你就不用南下上战场了!” 时间紧迫,楚瑄说完话就想赶紧回去办事,可是刚一转身却被谢霖拉住了。 “哎!雪桥,这事……这事不行。我自己的本事我自己清楚,楚师里那么多能人,区区在下实在难以比及。况且,我跟你只想保持单纯的交往,若是通过你的关系走后门进楚师,那实在是心里有愧,受之不安。” “哎呀,子诚啊!”听他这么说,楚瑄心里又是喜又是急,回身拉住他的手掌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是有志气的,但现在不是没办法了吗?难道你不在乎跟我分开几年不能见面?” 谢霖抓住他的手背轻轻吻了吻,低声说:“当然在乎。” “那不就是了!子诚,这事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回去找我哥。你也别收拾行李,就待在这儿等我消息,嗯?” 迟疑了一下,谢霖抚摸着他白皙的小手,点了点头,又再次嘱咐道: “雪桥,这事儿令兄能同意最好,不同意你也千万别跟他较劲,回头我再另想法子便是。本来也不是多么体面的事情,要是因为这个害得你跟家里人闹不愉快就不好了。况且,我也实在是不想被人误会成是贪生怕死的窝囊废。” 楚瑄立刻满口答应,搂住他的脖子狠亲一口,迅速转头跑出了宿舍。 看着对面人急急离去的背影,谢霖抬手吸了一口香烟,在烟气缭绕中缓缓勾起唇角,半晌,发出一串似是讥讽,似是无奈的嗤笑。 乘汽车返回家中,楚大少爷恰好坐在客厅饮茶,一曲在背后的大留声机里悠悠流淌。 楚瑄见状立刻热络地贴了过去,为他满上一杯茶水,瞪着两只大眼睛殷切地看他。 楚钰被他盯得发毛,皱着眉头问:“干什么?” “那个,你能不能……想办法把子诚调进你的部队里呀?” “什么?”楚钰一听,立刻放下茶杯,想都不想大声回绝道:“不行!” 他拒绝得太过干脆,楚瑄想了半天的一肚子说辞统统被卡在嗓子眼里,噎得他一滞,好容易才缓过气来拔高音调大声质问道:“怎么就不行了?我都还没说原因呢!” “不行就是不行,这事你别想了!” “你怎么这样……!”楚瑄一激动,手下失了分寸,不小心把茶壶打翻,茶水哗啦啦地流了一桌子。 楚钰见状立刻抬起屁股坐到了另一头,嫌弃地摆手道:“你说你还能干点什么?快别弄了!叫张妈过来收拾一下。” “你别转移话题!”楚瑄愤愤地放下茶壶,追到楚钰身边继续说:“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你知道吗?子诚他们部队马上要去南边打仗了!” “我知道啊。”楚钰挠了挠耳朵,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怎么了?” “你知道?”楚瑄立刻瞪起眼睛,“你知道你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他走了你再找个新的不就成了,难道你要来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我不管,反正他绝对不能去打仗!” 楚钰一张脸快要皱成包子褶,拧着眉毛不耐烦道:“不打仗就退伍呗,或者干脆做逃兵,谁管得着。” “他要是甘心做逃兵,我还用得着来找你?子诚怎么可能干那没有骨气的事!总之,你就说帮不帮我这个忙吧!” 楚钰咧咧嘴,很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捞过张画报盖在脸上,一副懒得争辩的模样。 “行,有志气,那就让他自己想办法去,我这边免谈!” 片刻后,他听到旁边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同时一道惊雷般的叫嚷落入他的耳中: “不帮就不帮!我这就收拾东西,明天跟他一起走!” “哎!站住!” 这还得了?楚钰一把拽下脸上的画报,弹起身子大声吼道:“你走什么走?这么大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不用你管!反正我不能跟他分开!”楚瑄站在楼梯上同样声大如擂,“你别以为我不敢!我说到做到!” 眼见着那小东西转身又要走,楚钰心里气得冒烟,同时又有些焦灼:这事他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别看小弟平时好像挺随和挺傻气的,一旦较上真了,那真是比谁都执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别跟我犯倔!为了那么个家伙值得这样?再闹我可就把你绑起来了!简直不像话!” 然而楚瑄根本不搭理他,气哼哼地一路跑进房间里,不多时便拎着一只小皮箱风风火火地再度出现在了楚钰眼前。 “干什么呢你!是不是疯了?”楚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感觉太阳穴嗡嗡直跳,简直快要被这个小弟给气死。 楚瑄埋着脑袋一言不发,单是用力掰他的手指。纠缠间,一颗豆大的泪珠“啪”地一声滴落在楚钰的手臂上,立刻在灰蓝的布料上洇出一个深色的小圆点。 楚钰愣了一下,手上力道不自觉地泄去三分,被楚瑄抽回了胳膊,站在原地低头抹泪。 “……行了行了,我答应你还不成吗?”楚钰尴尬地挠了挠下巴,把视线转向别处,用眼角余光偷瞄。“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似的哭鼻子,丢不丢人呐?” 被他这样一说,楚瑄自己也感到了几分羞臊,手臂挡在脸上不肯露出发红的眼睛,瓮声瓮气地问:“你说好了?不诓我?” “说好了,我一会儿就去办。这总行了吧?” 闻言,楚瑄轻轻地点了点头,总算是破涕为笑。 当天下午,楚钰便被自家弟弟催命似的催着去找方师长办了调任手续。本来按正常流程一天的时间是不够用的,但他身份地位摆在那,想调个小军官到自己手下也就是打声招呼的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从方师长住处出来,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脚去了谢霖的宿舍,大爷似的倚着门框堵在了门口。 “楚军长,您怎么来了?快请进来坐。” 谢霖做出一副恭敬而不卑微的绅士模样,微微笑着招呼他落座,同时回身去取茶具要泡茶招待。 “哎,别,不用跟我来这套。”楚钰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翘起一边嘴角,眼睛里充满嘲弄。“坐就不坐了,我来呢,就是为了跟你说两件事。第一,你的调令已经下发了,明天一早你就带着行李到军部报道,他们会给你安排新的住处。这第二——” 他竖起两根手指,在谢霖面前晃了晃,眯着眼睛慢条斯理道:“我要奉劝你一句,不管你对雪桥是什么想法,都不要想着利用他干投机取巧的事。他现在喜欢你,也不过是一时痴迷,你好好伺候着给他哄开心了,将来就算掰了我也不会亏待你;但你要是仗着他喜欢,暗地里动小心思搞什么歪门邪道,那到时候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听明白没有?” 这一席话说得极不客气,简直是扯开了所有的遮羞布,往谢霖藏着小心思的心脏上泼下了一滩名为羞辱的岩浆,灼得他面颊涨红,一时间大脑僵住,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好在楚大少爷也并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单是抬眼扫了一圈面前整洁单调的屋子,便摆摆手潇洒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