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阿遇背对着孙姝予,肩膀不住起伏,像头伺机而动怒急攻心的野兽,给人一种教化未开的野蛮感。

    孙姝予被他这副样子吓到。

    看阿遇的反应,明显是记得钟婉是谁,可他到底为什么面对亲妈是这样恶劣的态度。

    只是孙姝予本身就有一个扭曲的家庭,虽做不到感同身受,可也不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阿遇的家庭关系。

    斟酌之下,他缓步上前,去拉阿遇的手。

    阿遇只是猛地一颤,却没有甩开,于是孙姝予就从背后抱住他,“阿遇,交给哥哥来处理好吗,你回房间等着我。”

    被抱着的人没有说话,情绪却渐渐平稳,阿遇终于冷静下来,他转身抱着孙姝予,神经质地亲吻他的额头,钟婉还在外面失声痛哭,隔着厚重的防盗门依然清晰可辨,阿遇趴在他耳边的说话声却把一切盖过。

    “哥你别害怕,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他喘息粗重,明显怒意未消,但笨手笨脚地抱着孙姝予。

    孙姝予一愣,有种被揭开遮羞布的耻辱感,他突然明白了阿遇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害怕的不止他一个人。

    他把阿遇劝回房间,又打开门让钟婉进来,钟婉泣不成声,阿遇的冷漠让她的情绪彻底崩溃,险些哭倒在孙姝予怀里,被扶去室友房间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做完这一切后,孙姝予并没有松一口气,相反,他站在客厅,面对着两扇紧闭的房门,内心充满了茫然与不安。

    阿遇打开门,沉默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间,孙姝予紧绷着的精神突然就泄了。

    他跟着阿遇回房,房门关上,二人默契地抱在一起。

    孙姝予的目光落在角落码好的包裹上,阿遇闷声闷气地解释道,“要按时发货,你说过的,不快点发货就会被投诉,投诉了就没有钱,我不想你熬夜。”

    孙姝予疲惫地靠在阿遇肩头,二人谁都没有说话,阿遇把他抱到床上,抬手关了灯,他翻过身来抱他,拍着哥哥,声音僵硬道,“睡。”

    孙姝予嗯了一声,却没有闭眼。

    “阿遇,你还记得她对不对,她是你妈妈,你记得她,是吗?”

    孙姝予语气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黑暗中,阿遇没有回答。

    ……

    翌日一早,闹钟还未叫,孙姝予就先醒。

    钟婉不知是一夜未睡还是早就起来,孙姝予出房间时正好看见她在门口站着,外面有人给她送来早餐。

    那男人长相平平,气质却很沉稳,对孙姝予点头微笑,却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钟婉把门关上,喊孙姝予来吃早餐。

    “那是阿遇的爸爸吗?”

    “阿遇的爸爸很忙,走不开。”钟婉笑着摇头,没有解释太多,即使眼前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阿遇的救命恩人,可钟婉依然对他有所保留。

    一夜过去,这个久经商场的女人迅速分析形势,看出了阿遇对孙姝予的依赖与唯命是从,敏感地察觉出想要软化阿遇,少不了孙姝予的帮助,她虽有些奇怪,却并没有多想,只当阿遇这是变傻以后雏鸟心态作祟,习惯了孙姝予的照顾。

    钟婉担忧道,“看阿遇的样子,一时半会也不会答应和我回家,只是我想带他做个检查。”

    被她这么一说,孙姝予才想起来,回房间翻出阿遇的病历本给她看。

    钟婉面色凝重,看完后起身打了个电话。

    她讲话轻声细语,却还是被孙姝予捕捉到不少关键信息,孙姝予努力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早点,想表示自己真的没有偷听的意思,可钟婉同他人的对话却无孔不入,孙姝予越是不想在意,就越是听得清楚。

    阿遇的妈妈联系了一个医疗团队,三天后飞到这里为阿遇进行会诊。

    喉咙里像是卡了根鱼刺,他咽口唾沫都疼得厉害,一方面忍不住对钟婉刻意讨好,因为她是自己爱人的妈妈,可一方面又对这个随时可能会把阿遇带走的人警惕提防。

    当他还在为了凑路费医药费而不得不去发展副业卖丝袜女装,对方却一个电话就能为阿遇安排专家会诊,孙姝予方才还为钟婉买早餐的小恩小惠受宠若惊,一转头又因双方的阶级差异而忍不住自惭形秽。

    孙姝予茫然地心想,他不是一直想带阿遇治病,让阿遇当一个正常人么,为什么看见钟婉会害怕?

    背后房门声响,阿遇起床了。

    钟婉挂了电话,热切地看着阿遇,拘谨道,“阿遇,来,吃早餐吧,妈妈买了你最喜欢的萝卜糕。”

    阿遇紧绷着脸,没说话,只拿过一个鸡蛋,剥开递给孙姝予。

    孙姝予脸上一热,察觉到钟婉看过来的目光,掩饰般对她解释,“阿遇不喜欢吃萝卜。”

    钟婉愣神,敏感的神经是绷直的琴弦,轻轻一拨都会引起震颤,她低头喃喃自语,“他以前很喜欢吃这些的。”

    她的眼泪又落下,阿遇却当看不见,也不吃钟婉买的早餐,只从冰箱里找出孙姝予带回家的临近过期的打折面包与牛奶,凑合着吃了,却嘱咐孙姝予多吃一点。

    他拉起折叠小推车,把今天要发的包裹都装进去,背好小挎包,里面放着保温杯与小手绢,还有孙姝予自己做的饼干,哥哥没有钱给他买零嘴,却会自己做。

    今天轮到去超市搬货,还要顺路把快递都发出去,临走前,阿遇对孙姝予大声道,“哥哥,我出去上班了!”

    他想亲一亲孙姝予,只是哥哥说过,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时候什么都不能做,阿遇有些不高兴地瞥了眼一脸期待殷勤的钟婉,闷闷不乐地走了。

    门一关,钟婉到底是没能等到阿遇同他说一句话,颓然地坐下,用柔软的手掌捂住脸。

    孙姝予不知该说些什么,没话找话地安慰,“我不知道你们过去发生过什么,会让他现在这么抵触,不过阿遇应该是记得您的。”

    他想到什么,突然问道,“阿遇是不是有其他的弟弟妹妹?”

    钟婉啜泣声一停,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怎么了?”

    孙姝予委婉道,“他好像对亲子关系很敏感,特别是面对五六岁大的孩子,阿遇非常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