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孙姝予忐忑不安地挨到周末,在此期间孙旭再也没来找过他。

    孙旭来得仓促,走得突然,只给孙姝予留条二丈摸不着头脑的短信,说谢谢哥。

    孙姝予想不明白孙旭在谢他什么。

    他本以为张文星会像上次那样在工作或同事关系上为难他,谁知这次竟十分大度,和孙姝予和平共处。

    张文星一是心虚,二是全部精力都投入在新成立的市场部上,分不出心神去猜孙姝予的心思,见他没有要找钟婉告状的意思,干脆闭口不提在停车场发生的事情,他料定了孙姝予脸皮薄又怕惹事,不敢对他主动质问,他猜测孙姝予是钟婉养在外面的小白脸。

    张文星最近不是太顺,听总部的意思是还要调人过来,至于是来协助他,还是取代他,总部没明说,搞得他提心吊胆,把总部管理层分析了个遍,也没琢磨出谁是那个人选。

    他心中倒是隐约怀疑过钟于,然而转念一想,就算钟于和大老板娘沾亲带故又业绩斐然,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还没毕业,不足为惧的愣头青。

    周六一早,钟于回学校做小组课题,要到中午才能回家,便拜托钟婉去接孙姝予。

    一上车就看见于行坐在后座,似乎期待已久,跃跃欲试地看着坐进来的孙姝予,手里捧着一碗洗好的葡萄,往他怀里塞。

    钟婉无奈笑道,“于行很激动,一大早就起来给你洗水果,说你喜欢吃这个。”

    孙姝予一愣,心想于行怎么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水果。

    他把于行抱在怀里,顺手往于行嘴里喂了一个,“谢谢你啊,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说罢,从包里掏出一套积木,颜色鲜亮夺目,于行很喜欢。钟婉默不作声地替他把债务还清,好在债主没有继续为难,还把多给的钱又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孙姝予这才有了第一笔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积蓄”。

    他有心答谢钟婉,却觉得以对方的物质条件来说应该什么都不缺,干脆给于行买了套玩具。

    钟婉聪明细心,明白了孙姝予的意思,怕他尴尬,体贴地换了个话题,“于行他爸在家里煲汤做饭,老于是香港人,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吃不惯也没关系,我们点外卖,他自己做的饭叫他自己解决。”

    被她这样一提醒,孙姝予才想起等下就要见到钟于的继父。

    他上次和于雅正见面还是那样一个尴尬的场景,也不知对方对他印象如何,要是让钟于知道他此刻的内心想法,大概又要冷着脸刺他一句,那又有什么关系。

    钟于总是可以坦然大方,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和想法。

    钟婉停车,让孙姝予带着于行先进去。

    门一开,于雅正举着饭勺站在门后,他眼镜上蒙着一层雾气,身上系着与气质极为不符的围裙,踩着拖鞋火急火燎地屋里跑,对孙姝予不见外道,“抱歉抱歉我白萝卜急着下锅,阿行去给哥哥拿拖鞋。”

    钟婉见怪不怪地走进来,于行则像个小狗般围前围后,把拖鞋递给二人,孙姝予忐忑道,“需要帮忙吗?”

    钟婉笑道,“不用,于行小时候都是老于在带,他很会做饭,就是手忙脚乱的,不用管他。”

    孙姝予颇为意外,见于行这样黏钟婉,本以为他们家是男主外女主内,于行和妈妈相处久了才离不开,没想到竟完全相反。夫妻二人似是看出孙姝予的拘谨,便不再管他,只让于行带着他在家里玩,丝毫不提怀孕的事情,只是偶尔来问孙姝予是否有忌口。

    他本以为是钟婉母子二人瞒着于雅正,可于行往他怀里拱的时候却小心翼翼,懵懂道,“爸爸说,你肚子里有小宝宝,不能撞你。”

    孙姝予这才意识到,不管是钟于,钟婉还是于雅正,都没有对他一个男人能怀孕的事情表现出异样或区别对待,他抱着于行,突然道,“于行,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啊。”

    于行低头玩孙姝予卫衣上的系带,“阿遇说的。”

    他想到什么,又开始抱怨,“妈妈给他买葡萄,我也想吃,他还打我,不过妈妈批评他了,说不能打人。”

    于行的思维总是很错乱跳脱,经常前言不搭后语,想起什么是什么,刚才还在说葡萄,现在又拉着孙姝予往他房间里跑,他从床下拖出一个箱子,里面全部是花花绿绿包装独特的饮料瓶,每个都被洗干净晾干,井然有序地躺成一排。

    于行羞涩道,“我和阿遇一起捡的,都送给你。”

    孙姝予有些懵,不可置信地盯着一箱废品,心口阵阵钝痛,“什么意思?”

    于行又钻进他怀里,觉得孙姝予身上有哥哥的味道,很喜欢和他亲近,“阿遇说,捡够瓶子就能见到你,你答应他的,开心了捡,不开心了也捡,有天突然不捡了,可是明明没捡够,你就回来了,他是不是说谎骗人啊。”

    孙姝予:“……”

    于行抬头,想去看孙姝予的脸,对方却紧紧搂着他,于行不明所以,脖子上传来湿漉漉的感觉,只听孙姝予颤声道,“……是我在说谎骗人。”

    “啊…”于行为难地“唔”了一声,笨拙地拍着孙姝予的背,“骗人不好,那你以后不要这样啦。”

    孙姝予没吭声,钟婉脚步声传来,喊他准备吃饭,他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匆擦去眼泪。

    钟婉走进来,看了一眼就明白大致发生什么事,她耐心地把于行一把抱起,温柔道,“不是跟你说过瓶子很脏,哥哥现在有小宝宝,不能让他生病吗?”

    于行委屈地搂住她的脖子,“都洗干净了呀。”

    钟婉无奈地轻拍于行手掌以示惩戒,让他去帮于雅正摆餐具。

    她坐在孙姝予旁边,手掌放在他肩头以示安抚,“于行小时候身体不好,免疫力很差,所以我和老于不让他吃零食,表现好的时候才给他买一瓶饮料喝,比如不大吵大闹发脾气,好好吃饭不挑食,没有直接小便在裤子里,会数数了之类的,可能管的太严,搞得他看见饮料就嘴馋,后来他就养成了收集瓶子的习惯。”

    孙姝予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时候阿遇捡瓶子的行为也是在模仿于行。

    他催生出了另外一个人格,去模仿智力不健全的傻子。

    钟婉笑中带泪,“……他很讨厌于行,清醒的时候从来不肯理他,傻了倒是能跟他玩到一处去,兄弟俩一起捡瓶子,于行一直对你很好奇,因为阿遇老是在他面前提起你。”

    孙姝予颤声道,“说我什么?”

    钟婉停顿很久,喉结用力一滚,再也忍不住道,“说没关系,说他原谅于行了,说于行有妈妈,但是现在他有哥哥,他说他不跟于行计较了。”

    ……

    楼下,一辆宾利缓缓行驶进院子,钟于没急着下车,反而是坐在副驾驶上,头疼地捏着眉心。

    这每周一次的例行家庭聚餐对他来说有些痛苦,于雅正倒还好,二人心知肚明,做一对互不打扰,各求所需的继父子,于雅正对他既不干涉也不过分关心,于行除了烦人点,却是一吓就跑,倒是钟婉,总是让他说不出的别扭。

    不管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是小心翼翼的讨好,钟婉似乎完全意识不到她委曲求全的关照对钟于来说不是补偿,而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二人彻底破裂,难以如初的母子关系,让钟于无时无刻都在回忆起他曾经对母亲独一无二的爱意求而不得的痛苦。

    可应该怎样跟钟婉相处,钟于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背起书包,拉起兜帽盖在头上,祈求钟婉不要在孙姝予面前对他表现出任何愧疚心虚。

    钟于正要掏钥匙开门,门却被人从里打开。

    这一幕过了很久,都还清晰的印在钟于记忆中,让他每每想起,就心口发烫。

    他下车,神情复杂地看着这栋寄存着他童年回忆的房子,心中本能抗拒,却如倦鸟归巢般无处可去,只能回到这以亲情名义浇筑的牢笼中,前一秒还觉得绝望压抑,下一秒,门开了,孙姝予冲出来,三两步跃下台阶,看也不看,义无反顾地扑进钟于怀里。

    他身体很软,抱住人就不撒手,发丝扫过钟于的鼻尖,不知是否是怀孕的缘故,身上总是带着股奶香。

    钟于毫无准备,被他这样一撞,差点被惯性带倒,单手抱着孙姝予退了两步才站稳。

    “你为什么才回家。”

    孙姝予带着些哭腔质问。

    钟于的神情霎时间变得微妙而又茫然,喉头阵阵发涩、发苦,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