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凌霄篇）

    七点整，和过去无数个日子一样，凌霄睁开眼。

    但是和过去不同的是，他做了梦。

    从他记事起，他就是极为少梦的，就算是做了梦，第二天醒来也只剩下一些零散模糊的画面，从不像这次记得如此清晰。

    又或者是，那些记忆于他而言就是清晰的，宛如昨日。

    他梦到了小时候的事，和程晟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他的父亲站在他身边，手掌按在他肩上：“这是你程伯父。”

    那年他七岁，但是早就先于同龄人接受了礼仪教育，被父亲带到各个场合见过许多人，这次也没什么差别。他只觉得无趣，灵魂像是飘到了高空，俯视着做着完美行礼式的自己：“程伯父好。”

    威严的长者点头赞许：“不错，下一代有——”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眉毛拧了起来，怒骂道，“动什么动！出来！”

    说着，从身后拽出来一个小男孩。

    黑发乱糟糟的像是没梳过，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从黑发中探出，穿着的小礼服领口被扯开了一截子，领结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程晟！给我老实点！”

    哦，原来他叫程晟。

    小男孩扫了他一眼，看向父亲，敷衍却又张扬地开口：“啊，叔叔好——好了吧，放开我！”

    说完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巧劲，一下就把胳膊从长者手中挣脱，跑到一边，做了个鬼脸。

    视线又随意落在他身上，男孩扬起一抹坏笑，冲他摆了摆手，做着口型——

    面瘫脸

    然后就跑远了。

    长者絮絮叨叨地抱怨，父亲应和着，而他满脑子里只有那双眼睛，很亮，很······

    鲜活。

    和他一起接受教育的那些子弟们，没有一个有那样的眼睛。

    他们有一部分和普通小孩没什么两样，贪玩好动。有一部分早早染上了权贵的坏习惯，仗势欺人拉帮结派。还有一部分，被家族的重压控制着，早已失去了自己的灵魂，只是一具乖巧又聪明的空壳，就比如他。

    只不过他更乖巧，更聪明。

    隼氏一族因为作风过于古板，逐渐腐朽衰弱，而正巧出生于这段时期的他便被倾全家族之力培养。与之相反，风头正盛的狮族各个支派表面平和，私底下矛盾不断。程晟的父亲在程晟小的时候执着于支派间的斗争，对程晟缺少关注却又期望过高，海量的资源只管往程晟身上灌，狮子本就野性较重，过重的压力只会让其生出反骨，是以程晟成长成了这样一幅桀骜不驯的模样。

    截然不同的人生。

    说实话，在遇到程晟之前，他一直以为人生就会这样过下去，因为太过顺遂而无波无澜，走在家族为他架设好的路线上，运用他的手段能力振兴家族，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直到，直到他遇到了程晟，才发现人生居然还有这样一种活法。

    他很难描述自己对程晟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爱着、恨着、希望他能一直张扬地笑着、同时又嫉妒着他那鲜活的人生。

    然而在那小巷里看到被豹子揽在怀中的程晟，看见他颈后的吻痕，心里隐藏多年的情感忽然就爆发了，无数丑陋的藤蔓纠缠着他的心，开出黑色的花。

    让他又爱又恨那么多年的果实方才成熟便轻轻松松被他人采摘，他浑身发冷，只觉得这一切都像个笑话，正和他的人生一样。

    他看了眼旁边熟睡的程晟，经历了相当“精彩”的一晚，程晟睡着时都不那么安稳，眉头皱起，紧握着拳头。

    凌霄默默地将他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又轻轻塞回被子里，第无数次想到，也许把程晟杀了，他的生活就能重回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