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照例爹死了,身为儿子的,做官的摘帽子回家,读书的披麻戴孝三年不吃肉。詹家大爷不做官,不读书,勉勉强强也只是断了那口酒。

    不发酒疯,梳齐头发,好好穿了衣裳,詹轩义也算个上得了台面的长相。

    他爹死了,新接进门的男老婆,整日在房中以泪洗面。他不得不接过自己的担子,前后应酬,给他爹办丧事。

    詹老爷生前不是个多好的东西,仗财欺人不说,佃户每年交的佃租都比别处高个三番。他死后,詹轩义把佃租降到别处的八成,才有佃户愿意来为他送一程,不至于暗地里唾骂他下地狱。

    他生前攀交的朋友多是惦记着詹家的钱,来灵堂哭孝也单单是走个过场,等着对詹轩义说些漂亮的宽慰话的时候闲极,已在交头接耳谈哪处青楼刚被梳拢的姑娘多水嫩了。

    不时也有人偷偷拿眼看跟在詹轩义身后,全身缟素的男夫人。只见他低垂着白净的脸,紧紧抱着詹老爷的牌位,浑身都处在悲戚中。透过密长的睫毛,观者能瞧出一汪的泪,睫毛颤动着忍泪,呦,简直把人心都给颤碎了。

    人向他问话,他也要愣上片刻,才能反应过来,眼也不敢抬的作答,是极力抑制着伤痛的口吻。不时要侧过脸,出神地望向灵堂上装着詹收丰尸体的棺椁。

    有人看了半天,缺德地小声说:“要不怎么说‘女要俏一身孝’!”

    “可他是男的啊。”

    “给男人干的,那不就跟娘们一个样吗?”那人舔舔嘴唇:“对了,你说詹老哥干过他吗?”

    “不是说成亲当晚喝大了,次日就下不来床了吗?不过这种南风馆赎出来的,谁知道来的路上是不是早被干熟了。詹老哥多会玩,你就看他长得冰清玉洁,谁知道在床上会多骚。”

    这人说完,同身边的人一起偷摸着笑,一抬头,便见詹轩义跟人说着话,眼死死盯着这边。他顿时给吓清醒了,虽说是长辈,毕竟是在编排他老子跟他小母,不占理,之后再没多敢说话。

    不过还是詹轩义这小子邪性。他们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生得就好看,四五岁的时候哪家媳妇见了都要抱着他不放想认干儿子,那时候他脾气也还不是这样,爱笑,挺黏人的,两手挂在他爹脖子上不下来,给老子乐得呵呵笑。

    等长到八九岁的时候就不招人待见了,眉宇间已经有现在的几分戾气,去捏他的脸他都要躲,像被什么脏东西碰了,脸色很难看。让读书不读,偏要去练那累人的武艺,本以为是练着玩的,谁知竟一直练下来。

    十几岁又硬着脖子不要命,偏要去兵营,好不容易给拉回来,没安生多久,又要娶妓女。估摸是为了让他定心,家里也让他娶了。添了儿子没多久,老婆偷人,詹老爷气得摔东西,他偏跪了两天向他爹求情。这几个人听了,都觉得不省心。

    把宾客都送走,灵堂中只剩南音和詹轩义二人守灵。

    都已二更,府里人都休息了,灵堂外黑洞洞的像一张巨口,灵堂内也只燃着两根白烛。夏天的风一吹,吹得火焰抖跳,真如鬼魂回门。

    詹轩义一双眼看着南音把牌位放回原位,再转身走到他身边,又跪到他旁边的草垫子上。他毫不避讳的看着他的继母,看他垂着眼,脸上呈出沉静的悲痛,似乎真在等詹老爷回魂。

    詹轩义沉重地呼吸了几声,哑着嗓子:“你和他睡过吗?”

    南音只是提醒他不妥当的措辞:“那是你父亲。”

    詹轩义又急急出了几口气,挪膝过去,救命稻草似地抓着南音的衣袖:“你之前还和这种人睡过吗?”

    南音深吸了一口气,瞥开眼睛,转过脸,斜视着詹轩义:“这和大爷有关系吗?”

    他今日没戴一件首饰,眉未画,唇也未点,没了粉黛修饰,往日美艳皮相下的清俊本相便展露出来,人更寒了。

    詹轩义却依旧没松开扯紧他衣袖的手,猜是他生气了,慌忙解释:“你不要误会,我不在意这个!你和别人睡过没有关系。你又没有办法,我怎么会在意这个呢,我们都没有办法……我只是……我只是……”

    说着说着,詹轩义低下头去,泣不成声:“我只是,好害怕。”

    “老爷去得安详,大爷不必怕。”

    南音垂着眼看他跪在自己腿边痛哭,眉轻轻跳了一跳。

    要知道这些日子,在詹收丰尸体前,在灵堂前,在接待宾客时,这些最需要眼泪的场面,詹轩义都是浑不在意的神情,从没掉过一滴泪。

    詹轩义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尽力调整着,哽咽了几声,南音见状又恢复成平日那张冷淡的面具。

    “对,我有什么可怕的,反正他已经死了。”詹轩义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接着,南音便觉自己手腕被紧攥住,他抽了两下手,没有抽出来。再抬脸,詹轩义已经单手在解腰带了。

    “老爷灵堂前,还请大爷自重。”

    “自重?”詹轩义抬起脸,脸上恨恨的:“你操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自重。”

    “以前不懂事,意气用事,大爷要怪,我也没有办法。但不能再错下去了,这里更不合适……”

    詹轩义完全不听南音的话,已蹬掉裤子,紧抱着他的肩跨坐到他腿上。

    他力气大得很,南音推不脱,偏偏他又蹭动起来,拿出此前南音对他用的,去朝他耳侧哈气,吻咬他的颈脖。

    如此挑拨了半天,詹轩义感受到身下的硬物,再与南音四目相对上,呼吸交融之刻,笑着看向南音,挑衅似的道:“您的自重呢?”

    南音静静看着他,突然翻身将他压下,一手掰开他的臀瓣,将早被他弄出来的阳物全根顶入进去。

    詹轩义被剧烈撕裂疼得嘶了一声,将头抵在灵堂前的地板上,只说:“爽快!爽快!”

    之后便是一阵嗯嗯啊啊声,詹轩义叫得毫不收敛,白色蜡烛噼噼啪啪的烧着,似乎都要被这满室火热染成红色。

    二人从地上做到站起,詹轩义先是趴在摆着牌位的黑漆桌,撩起自己的衣摆,向后拱着臀腰迎合,似乎嫌桌上摆的瓜果糕点碍眼,一挥手,全给连盘带盒挥到地上去。

    似乎还嫌不够,中途自己又爬上黑漆桌,屁股就坐在桌沿,两腿紧夹在南音的腰,抱着南音的头颅,低脸落吻在他头顶。

    情事末尾詹轩义几乎陷入癫狂,把南音也拉上了桌。詹轩义又吻又咬,吸的力气大得要命。他骄傲地看着南音洁白的脖颈,满满留下了他的印章,尖叫着高潮了。

    詹轩义兴奋得要命,精浊甚至溅射到詹老爷的牌位上。

    南音事后穿好衣裳,取下那牌位,用衣袖擦拭上头的白浊:“我不是你,无论如何都有家,有你父亲留下的家产,有孩子。我背井离乡。你以后若要变心,我也已不是这个相貌,我靠什么活?旁人的风言风语,我又该如何自处?”

    詹轩义软着腿从背后揽住他,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拿鼻子去嗅闻他头发的味道,南音也只是任由他动作。

    詹轩义见他没反抗,又去吻他脖颈没有红痕的空地:“他能给你的,哪样我给不了?”

    ……

    次日南音被留在屋中,灵堂那边的事全由詹轩义一人招待。

    柳舒舒推门进来时,南音正侧着脸,在对镜往颈上点涂药。

    她今早听人传昨夜灵堂那边闹鬼,今早路过灵堂又见詹轩义竟脸上带笑的接待来哭他爹死的人,已是猜到大半了。有本事,真是有本事。

    柳舒舒见他还在细致的涂,暗暗翻了个白眼,嘴里道:“你干脆直接抹一脖子算了,那小子把你整根脖子都咬紫成这样了。你这只要是出了门,就藏不住。”

    南音用气音笑了一声,评价道:“还挺疯的。”

    “呦,挺合口味啊。”

    南音竟承认了:“是有点。我还没在灵堂上干过别人,倒有些趣味。你做过吗?”

    柳舒舒忙死命地摇头,心想这两个疯子。

    这些年相处下来,柳舒舒越来越觉得南音这人真是天生适合做骗子,聪明人不少,可不重欲又冷静这两个,已筛掉大多数人了。如今看来不是不重欲,就是没遇见对味的。

    南音教训詹轩义那些天,几乎每日都要去找他,也一点不担心露马脚。后来又迟迟不肯走,她本来就挺出奇的,敢情是看上人家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就定了是这里了。”

    南音取出一件纯白披肩,对折几番,围到脖上遮住吻痕:“不急。”

    “不急不急,整日不急,我都快急死了,你究竟准备怎么办?你说不说,不说我就回江南了。”

    “十年八年后,他要是变了心呢?他儿子长大了,知道风言风语了,他耐不住他儿子,心有隔阂了呢?我不是这副相貌了呢?他得拿出些东西表示,我要是留在这个家消磨十多年,也要留一条后路。

    他不笨,听得懂,大概在安排了。等看看他的诚意有多重,再选择去或留。若是轻了,便拿了走,当我晚上伺候他,该得的。”

    柳舒舒皱着脸:“你打算得可真细。他不是对你口味吗,我还以为你挺喜欢他的。”

    “是喜欢,但我们这种人的喜欢,向来要给别的让道。大少爷搞父亲偏房的,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没见过几个情比金坚的,都是追刺激。”

    柳舒舒脑中搜索了几下,也认同地点点头。

    “他有些疯,对我的态度转变太大了,春天还在骂,夏天便好像离不开。我不得不多想些。”

    柳舒舒给他说服了,坐了一会儿,跟他出去吃饭。

    这天饭桌上却多了一个人。

    自然不是詹老爷给儿子和老婆气得死尸复活之类的,是个年轻男子,相貌平常,二十八九岁上下。管家介绍说来人叫陈谷丹,是大爷的朋友,陈家药记的少东家,今早刚到。少爷还在招待客人,让大家先吃。

    陈谷丹在席上很奉承南音与柳舒舒,过分地奉承了,一般朋友可不会这样腼着脸对待比他年轻又来路不正的南音。柳舒舒中途与南音对了一眼,南音轻轻朝她摇了摇头,她才没试探地问些什么。

    饭后管家又来,说大爷请陈公子到后花园去。

    陈谷丹脸上遮不住的欣喜,走到门口才想起忘了拜别,转过身又来了一套礼数,这才撩着衣袍跟着管家走了。

    他前脚走,柳舒舒就扭过头看着南音,南音喝了一口茶:“小心些,别让他们察觉。”

    柳舒舒得了他的指令,站起身快步跟了出去。

    刚到花园,连个合适地方都没找到,这出戏好像就高潮了,那个陈谷丹声音大得厉害,又激动,好像整个花园都能听到。

    “你小声点!”詹轩义爆喝一声,压住了他的声音。

    一般不占理的那方才会这么说,柳舒舒挑了一挑柳眉,兴致大了些。

    “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我想家了。”詹轩义的语调满满的不耐烦。

    “轩义,我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你可以说出来啊。我怕你不高兴,也不敢找过来。你知道这半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瘦了二十多斤。”

    “我想你是误会什么了。”

    柳舒舒没想到詹轩义原来会用礼貌的语气说话。

    “我误会?我误会什么?我以前喜欢女人,我妻子去世之后,我很久都没缓过来,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你说话还请自重。我父亲刚去世,他泉下有知该很寒心。”

    柳舒舒满心的哇靠,你昨晚上还跟你小妈在你爹灵堂搞呢。

    陈谷丹的声音泫然欲泣:“我知道这个时机不对,可我真的好想见你,我真的忍不下去了。我有什么错,你告诉我好吗,好歹让我彻底死心。”

    “谷丹,我想你是真的误会了,我真拿你当兄弟……”

    “当兄弟,你会半夜翻墙过来带我去山上看星星?

    当兄弟,你会我写药方的时候趴在一边含笑地看着我?

    当兄弟,你会因为苦恼和我说不上话,管我要医书,也去学,还向我请教?

    当兄弟,你会在不告而别前,一连十天跟我在我家药铺幽会?

    当兄弟,你会,接受我那天晚上在药房亲你?”

    詹轩义没有回话。

    “我问你,你做的这些,不都是在勾引我吗?你一点都不高明,只是、只是我愿意信你。”

    詹轩义依旧不言语。

    “轩义,你要是觉得我唐突,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介意,我们继续好吗?这次慢慢来,我不会做那种出格事了,婚事我也都退了。”

    詹轩义突然带着笑说:“我问你,你说的那些,有人看到过吗?”

    ……

    这天近黄昏时,柳舒舒才回来。

    南音皱眉:“怎么这么久?”

    柳舒舒又开门,四下张望了一番,才用背关上门,脸色很不好:“我去了一趟詹轩义的房间,又回去翻了半天医书。”

    南音微歪头。

    “他勾引过那个陈谷丹,埋线很长,两年前就开始靠近,每年上京回来的路上都要留在张家附近一段时间。他曾请教陈谷丹医理,今年年初,他借故夜里去了张家的药铺。我越听越不对劲。”柳舒舒说着,拿出一张帕子,她在南音的注视下打开,帕子里装着一小撮粉末。

    “这是毒药,剧毒,一种很偏门的毒。被下了这毒,身体里的脏器会坏死衰竭,大夫都看不出来。我之前给你找他与总兵来往书信的时候,翻到过一只瓶子。就随手扔在抽屉里,瓶身贴了个消食散的布条,我打开闻过一口,呛人,但也没多理会。今天又想起来,就倒了些出来,回去试了试。”

    “我说怎么这半年事事都这么蹊跷。”

    柳舒舒说完,停了下来,只看着南音。

    “你的意思是,”南音安静地听她的说话,至此,喝了口茶:“詹轩义亲手毒死了他亲爹。而且早有预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