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夜晚很宁静,特别是打更人敲过一更的响之后,夜愈发沉默,在它笼罩之下的丽关,一块大地上,竖立各种黑影幢幢,黑风骤然突起,吹过之地,好似狂兵入境,日里热热闹闹,人头积攒的多有边关私行人员走货的闹市,现在已经冷冷清清。 丽关与寒关是朝内离边关戎族最近的边陲小地,这里环境恶劣,地区狭窄,一座城只抵得上京城的四分之一,但是这样两个小城,却守卫了朝内多年不受外族侵犯的安生,且因靠近边族与其接壤的缘故,这里是最大的同外族的货物买卖场地,甚至就连在两国交战之时,还能有些外面的戎族走地下的关系,进入这两关通货,回到其家乡贩卖。 市场里进入的多,各种渠道来源的人杂,则意味着四面八方的货物都可以在这里交易,那么在这里其实能买到许多闻所未闻,或是闻了没见过,其他地方都买不了,只有这里有的货物。 顾深锦年幼时在将军府,有个被那姑母派来伺候他的半戎族,半戎族,是两国通战时被打败的俘虏抓进入牲口买卖市场交易,然后被买走的俘虏和汉人结合生下的孩子,同样也是奴隶的身份,与汉人迥然不同的深邃五官,高鼻大眼的外貌和强壮威猛的身材,让他们世世代代为奴,走到哪里都会因为这差异被认出来,永远逃脱不了战败的惩罚。 至今顾深锦早已不知道那半戎去向如何,半戎当年是那将军府的女人派来监视他的,不过也许有着外族的耿直,对他还算可以,不同以外那些被派来他院子里的仆人,表面是他仆人实则做着当他主人的事。 那戎族跟别的仆人扫地时的闲谈,被尚且年幼的顾深锦听到,内容具体是说汉族的女人太麻烦了,生一个孩子而已还要休息那么多天,他们戎族的女人生了孩子跟本不需要那么麻烦,刚生完就可以去骑马了,当时顾深锦只觉得好笑,一个半族而已,从小长在汉人里,能说出这种好似就是个全戎的话也是奇妙。 在顾深锦已经不准备再听下去,而是转身迈入门槛之际,半戎的一句话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半戎神神秘秘的给那扫地的仆人说了一个秘密,戎族皇室有一个宝物,那宝物被逃家的卓熙公主带到了汉人境内,他们得老人都知道这个事儿,还知道那宝物就消失在丽寒二关,下落不明,得那宝物,多子多福,生的娃娃一个比一个强壮,女人生产的时候就可以平安,所以西戎皇室子嗣才会如此之多。 当时顾深锦听了此话,再一想起,西戎的皇室确实从开没有过难产而亡的妇人传闻,且那皇室的子嗣的确兴盛,现任的西荣皇帝就听说有一百多个儿子,看了这宝物着实厉害。 马夫怀孕后,顾深锦记起这件幼时的记忆,便派大侍卫亲自领人多方打听,原来当年西戎皇室里有个皇子和一个寒关的汉人相爱接亲生子,西戎皇室里的人自来瞧不起汉人,见此纷纷侧目而视不屑一顾。 一年后那汉人不幸难产而亡,留下一女,就是这卓熙公主,说来奇怪,这公主的母亲受尽西戎皇室的嘲讽屈辱,偏偏留下一个女儿,却惹得那西戎皇室之人,人人皆喜爱,道何种缘故?,竟是因那卓熙公主长得花容月貌,沉鱼落雁,乃西戎第一美人。 这卓熙公主也不记前仇,同那些皇室之人相处得颇为友善,受到他们的大力追捧,据说凡是适龄的皇室男子,都曾上过卓熙公主家的门提过亲,但皆被其婉言谢拘,只不过自古红颜出光剑,有两个皇子为了强娶卓熙公主生死决斗,当中的一个皇子赢了,另一个落为刀下魂,卓熙公主毕竟只是一介弱女子,家室在皇室里算不上显赫,被老皇帝赐给赢的皇子为妻 。 这卓熙公主在昔年的西戎可是天女一般的人物,却在被那皇子强娶为妻之后不过几年,突然就消失了,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且那些皇室一改充从前的疯狂迷恋,对于其下落闭口不提 ,每当提到这个公主的时候,皆是神情莫测的意味深长表情,那些普通戎族便都传说卓熙公主本就是天女,只不过是回天上去了,还为这位传奇的美人建了天女碑。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大侍卫已经给顾深锦带来了那里面的真实情况,这一出天女失踪的奇戏,竟是起源于那个寒关女子,就是卓熙的母亲,汉人生产的时候,因那皇子的父亲就是西戎老皇帝不愿给与其那块生产用的宝玉,所以汉人难产而亡,而卓熙失踪,就是因为她杀了自己的丈夫,当时已经当上皇帝的那个皇子,偷了严加看管的宝玉,连夜离开戎境来到寒关,她母亲,那个因为歧视惨死的汉人墓前,自尽而亡,而已经发觉的皇室派来捉拿卓熙公主的人只带回了卓熙的尸体,玉的下落就此失踪,如此还有一个闲谈,据当时安葬卓熙公主的人传下来的说法,死时栩栩如生,容颜依旧,安详微笑,想必大愿已成,美人风骨。 那宝玉已查到一些线索,大约几日后就可有结果,大侍卫正在火速追查中。 许多冰块从上到下按照一排四个,砌成一面半人高的冰墙,如此四面围出一个,可以容纳一个成年男子坐下的空间。 丽关没有恭亲王府那般的百年寒潭,也就只有这些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最冻的冰块和这边远的昼夜温差巨大,勉强凑个格。 在这本就更深露重的子时,天地阴气最重的时分,顾深锦裸身坐在冰窟里,冷气打在他片衣未着的身上,侵入他瓷白的肌肤,穿透一层层血肉,强行闯进最里面的心脏,淹到他胸口的冰水,有些已经开始结冰 。 眼闭着的顾深锦,就像已经死了。 倘若是一般男子,坐在这冰窟寒地里,定然是有去无回,冻死不说,还要变成一个人形冰块。 冰墙里的人,浑身泛白,淡淡一点月光照射在冰块上反射出的光线,照映得那白,在黑漆漆一片黑暗中,煞是可怕。 这不是养尊处优,金尊玉贵,常年锦衣玉食,没有招过风雨与岁月侵蚀的白,而是那种死了许久的僵硬的,灰暗的白,是没有血气的,就跟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样。 不过也确实,在被种毒的那一刻,顾深锦就永远的死去了,留下来的是一个苟延残喘,竭力挣扎的尸体。 这个尸体,在四面楚歌的敌人围攻之下,杀出一条血路,反正已经死了,也就没有在乎伤口和血液的理由。 但是尸体里面有颗生生跳动的已经死去的心脏,在世间苦苦支撑的人,凡是来到这世上走一遭的人,都曾拥有过一个振奋人心的宝贝,尸体虽然死了,但别忘了他曾做过人。 大概最振奋人心的往往便是那最平常不过的人了。 大侍卫在冰墙外面尽职尽忠的守卫,他已经如此这般守卫了恭亲王多年,从恭亲王还是一个小儿时守卫到现在,但他从未见过恭亲王毒发失控的模样,哪怕年少时的恭亲王在寒潭里,将牙都咬出血来,也不会发一声,心智坚韧的人最清楚,一但吐出一句,哪怕只是一句,便前功尽废,再成不了气,撑不下去的,恭亲王在他眼里是最坚韧的寒松,也是最苦的黄连。 后背的黑雾比白天在温泉里时的更甚,浓烈的翻滚好似要拧成一股水落下来。 手心割出的一道粗长裂开的伤口,血液从里面受到外面黑雾的蛊惑,争相拼命地涌出来 ,淌到结冰的水面上,不一会儿染红了水面,甚至有些沾染到了,顾深锦没在刺骨寒水里的身体。 不过那些血液一碰到顾深锦的身体,就像碰见什么忌惮仇恨的东西,迅速的拉开与其的接触距离,又因为有冰墙的束缚,一下全都游到离顾深锦最远的地方,差不多就黏在那冰墙上,从他身体里跑出来的东西,到头来与他水火不容。 黑雾一感觉到那些血液在从顾深锦体内流出来,欢快的不断变化跳跃,像是欢喜极了,而此时的顾深锦却在忍受体内似冰似火二重天的折磨,以及那深入骨髓里,一片片肉被锋利的小刀一刀一刀割下来,关节处不断被打断扳断拆开,又愈合的剧烈疼痛,长年的忍耐之下,他已经不会再把嘴咬出血来,看起来就像只不过闭上了眼死去了而已。 但那不断经由额头上冒出来,大颗大颗连续往下落的汗液以及越来越显得僵白的皮肤,渐渐浓重的死气,暗暗彰显了他正在经受的地狱。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一动不动静静守在外面的大侍卫忽然动了,接着那冰墙四面开裂,冷气不断从裂开的缝隙里冒出来,显然里面有个更冷的东西再散发寒气。 “哐当,哐当,哐当”几声冰墙裂开与冰砖倒地的声响传来,那四面冰墙完全破裂,厚重的血腥味从里扑面而来,让人闻了几欲作呕。 最初伴随着冰墙破裂汹涌挤出的血水,流出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从仅存的一两层冰砖上缓缓流出。 冰窟的地面上一时积了一层薄血,迅速冻结成血砖,估计那些人以后再不会来这里取冰了。 顾深锦穿好衣服,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好似方才的一场炼狱根本就不存在。 “那边如何?”,还带着寒气的双手边扣腰带,边往外走,嘴里对一边的大侍卫发问,声音没有一丝异样,和往常一模一样的干脆利落,看不出一点虚弱的瑕疵。 大侍卫低着头,双手奉上早就准备好的披风,回答顾深锦,“如您所料,二皇子逼宫了,我们的人帮了大皇子一把,现在二皇子已经被皇帝下了大牢,” 顾深锦穿好披风,手在系领带,已经走出冰窖,往左拐进一条小道,是去往马夫所在的院子方向,听此,他好笑的哦了一声,显然回到马夫的身边让他心情十分开朗,语气都轻快不少,不过想到什么,他眼底一暗 “哦?,是吗?玉竹呢?” 大侍卫一直面无表情的脸,此刻显出一些犹疑,语气变得慎重,“按您的吩咐,我们给老王妃下了毒,把玉竹压过去亲自砍下了老王妃的人头,然后再杀了玉竹,不过老王妃死之前让我们交给您一件东西,” 顾深锦踏上阶梯的脚步不停,运气暖身,快要到了,他不能让这一身寒气沾在马夫身上,广袖里的手伸到侧边,大侍卫便将一直好好保存的从未打开过的,一个巴掌大的用黑布抱包着的东西,递在顾深锦手心 。 顾深锦把那黑布扯开,眼里瞳孔猛的收缩,再一瞬又放大回原样,他忍不住嗤笑一声,“看来真的是深阁待久了,尽学会些妇人长短,” ,这黑布包着的是一块玉,顾深锦父亲死前曾将一块玉暗中藏在些昔日部下手里,待顾深锦及冠之后,才收到那块父亲百般心思给他藏好的玉,这块玉和他父亲给他的那一块一般模样。 那块玉刚到顾深锦手里的时候,他还无法探清这块玉的意义,直到大皇子生辰大礼,邀他一去,宴席间大皇子找他敬酒,他偶然撇间大皇子脖颈间的玉,才找到探查的方向,原来这玉,是每个皇子生下来之时,都会由皇帝赐下来的的玉,也就是说,持玉者便是皇子。 将那块玉重新用黑布裹好 ,权利越高的地方,越是恶心,比那恭房里的粪还要臭,顾深锦收回眼底的嫌恶走进院子里,看向前方,忽然脚步一顿,脸色也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