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

    “小黎他妈妈离开的时候，他才七岁，整天整晚都追着问我妈妈去哪儿了。但我那时心正乱呢，哪顾得上他。现在想想，背后偷着议论的人那么多，那些只言片语的小黎估计听了不少，心里肯定也觉着我是个混蛋。可我从没关注过这些。等我意识的时候，小黎已经不愿意跟我说话了。”

    舒父面色沉重地叹了口气，稍作停顿，无奈地朝庭焱笑了一下。庭焱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当初见到舒黎的父亲时，他觉得这人西装笔挺，看着很是儒雅，还想着难怪会生出舒黎这么个漂亮儿子来。唯独就是困惑他母亲怎么没来，而是与一个男人同行。那时他压根没敢往那方面想。

    可没想到看上去那样正经的舒黎父亲居然是这么个渣男，骗婚骗生还抛弃妻子，对儿子的心理状态也是不管不问。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时，舒父又开口了。

    “直到小黎进了医院，我才发觉自己对他有多么亏欠。当初想着要个孩子，只觉得这就是个任务，是个必需品，但从没想过要负起父亲的责任。或许是年纪大了，就开始后悔了，惦念起亲情了。”

    听到这庭焱皱了皱眉，但出于礼貌并未开口。

    舒父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情绪，苦笑几声，继续说道：“我也觉着自己挺卑劣的，可当初的错犯下了，就再也没法挽回了。这么多年了，小黎一直没有原谅我，连句正经话都不肯对我说，甚至自己搬出去住，不肯见我。”

    舒父提到舒黎对他的态度时神情落寞，让庭焱产生了些许同情，但反过来想，却也是可怜又可恨。舒父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突地抬眼注视庭焱道：“所以我挺惊讶的。那时他的状况很不好，被那个小混蛋伤了心，又被各种同学侮辱排挤，我还以为他可能再也不会喜欢上谁了。”

    庭焱总算明白了为何舒黎总是那副懦弱的模样，遇事不敢反抗，对外界的言语无比在意、异常恐惧。经历了那样的童年，又被喜欢的人那样伤害，实在难以想象他是如何一个人挺过来的。

    “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喜欢你。谢谢你之前救了他，也谢谢你当初愿意和他做朋友。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又对同性恋很有意见。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在小黎醒来后，对他稍微好一点，别对他提起那件事。等他状况好转了，我会让他转学。到时候他不会再与你多作纠缠。”

    “转学？”庭焱大惊。他本就打算待他醒来对他好些，可他没想到舒父居然打算让他再次转学。他不觉得自己多么喜欢舒黎，但……但倘若永远也见不到舒黎……他难以想象自己的心绪。他明白这样对于舒黎来说或许更有利于治疗，可他……他竟有些舍不得舒黎离开。

    “是的。他身体状况不好，对你又有那样的心思，我想你应该也会介意继续与他相处。所以让他转学应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当然这事还是得问他自己的意见。等他醒了，我会和他好好商量。”

    庭焱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犹豫许久，还是没能将想说的话说出口。他没敢承认自己根本不介意与他相处，甚至还很想和他一同度过接下来的时光。可他不敢承认自己对舒黎的好感，更不敢当着舒父的面这样说出口，只是暗自握紧了拳头，低声说了句：“我会好好对他的，您放心。”

    他现在是伤害了舒黎的人，对他造成的伤害如此之重，又有什么资格判定舒黎的去留？再者，他现在与舒黎是个什么关系，凭什么不顾舒黎的想法擅自决定？他连自己的心都搞不清楚，又怎能轻易立下承诺，保证自己对舒黎的情意不是一时兴起呢？

    庭焱深呼吸几下，平静了情绪，转头望向病房内的舒黎。哪想，竟与他对上了视线。

    庭焱没有多想，立刻推开门快步走进去，按了传呼铃。直到确认身体状况无误，护士离开病房，庭焱这才放心地坐到他身边。

    舒父见他紧张郑重的模样，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愿意关心小黎也算是好事，便放下了疑心。

    确认舒黎没事，舒父向庭焱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毕竟他也知道舒黎不待见自己，一直留在这也是徒增烦恼。

    病房安静下来，只剩下舒黎与庭焱二人。

    方才人多嘈杂，庭焱不方便对舒黎道歉，现下正要开口，却听舒黎断断续续地哭道：“对不起……庭焱，我……我不会纠缠你……了……我不会喜欢你了……对不起……”

    庭焱只觉心被针扎一般难受，后悔得不行，又心疼得不行。

    他紧张地抓住舒黎的手，尽量平静情绪，柔声地说：“舒黎你别哭，我不讨厌你，是我不对，你不要激动，冷静一点。”

    昏迷前庭焱的愤怒模样还深刻脑中，舒黎哪敢相信，一直哭着，反反复复地说：“我再也不……拍视频了……我会学着不喜欢你的……我会离开……对不起……”

    “舒黎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你可以继续喜欢我，也不需要对我感到亏欠，你好好休养，我们再做回同桌，一起吃饭，好不好？”

    “你……你骗我……我不喜欢你了……真的……别讨厌我……对不起……”

    庭焱紧握着他的手，极力保证自己并非胡言，反复保证近乎央求，可舒黎无论如何都不愿再信了，只觉得他是为了照顾病患违心说好话。

    庭焱见他脸色苍白，怕他一直这么哭下去会伤到身体，加重病情，可不管怎么说舒黎都不愿停止哭泣，不肯相信他的保证。无奈，庭焱只好请护士为舒黎打了镇静针，让他昏睡过去。

    庭焱用温水将他的脸擦净，掖紧被子后再度坐下，揉捏着舒黎的手，心绪复杂地看着昏睡过去的舒黎。他感到无力，不知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挽回舒黎对他的欢喜。

    他明明不喜欢男人的，可……可听到舒黎说不再喜欢自己，他居然感到失落，感到害怕，不敢想象以后没有舒黎的日子。他一直以为他对舒黎是嫌恶的，哪怕害他发病也只觉得自己对他最多不过是愧歉好感，可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像是……喜欢上男人，喜欢上舒黎了。

    可他反应过来得实在太晚，如今舒黎对他已经毫无信任可言了。他感到心慌，毫无头绪。他不知道舒黎现在究竟还喜不喜欢自己。他只觉得舒黎现在对他只有无时无刻的恐惧与愧疚。

    他该怎么办？

    他将脸埋在舒黎的手中，怜惜地亲吻他的手心，动作极轻，唯恐碰碎无价珍宝一般。可无论他如何虔诚，都无法唤回舒黎原先对他的那般倾慕与热情。

    接着一连几天，庭焱都请假来照顾舒黎，但舒黎总是满脸写着拒绝，不想让他碰触，不愿让他接近，不肯让他喂饭，甚至几乎一靠近就要眼眶泛泪。庭焱无奈又气恼，可又不敢冲舒黎发火，毕竟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的。更何况舒黎身体不好，他不能再伤害他，他答应过舒父的。

    无可奈何之下，庭焱花钱雇了一位护工，每日照料舒黎。但他仍旧不放心，没有离开，而是每天都守在病房外看舒黎的情况，只敢在他睡着后进去看看他，碰碰他。如此几天，他累得不行，却也乐在其中。

    过了不久，舒黎出院，回了学校。

    舒黎还是不敢面对班里人的视线，戴着口罩与帽子，死死地低着头，不敢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脸，也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他紧张地坐在位置上，生怕有人与他搭话或是嘲讽，但谁都没有靠近，甚至没人回头看他。他像是松了口气，却见庭焱走了进来，还拎着一个塑料袋。

    他赶忙低下头，漫无目的地看着书本，心想自己是不是该换个位置，或是……听从父亲的建议，赶快离开这里。

    他很苦恼。说实话，他害怕留在这里，却也舍不得离开这里。他知道庭焱不喜欢自己，尽管他那样保证他也不敢相信，只觉得一定是父亲请求他照顾自己，或是他的一时愧疚，早晚会厌倦。更何况……他那么讨厌他的那些视频，当初毫不留情面地将他的龌龊心思暴露在大庭广众下，他又怎么可能还愿意和他做朋友。

    正想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放在了他面前。透过轻薄的袋子，能看见里面装着精致的糕团和牛奶。

    他皱了皱眉，紧张地捏紧手指，低下头。却余光瞥见庭焱在他桌前蹲下，脸正对着他。

    “舒黎，吃早饭了吗？注意身体，我给你买了牛奶和……”庭焱话还没说完，舒黎就猛地站起身，将袋子丢到庭焱的桌上，然后冲出教室躲进厕所。

    庭焱愣愣地蹲在原地，随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坐回位置，将塑料袋塞进舒黎的抽屉。

    前桌几人又开始多嘴，为庭焱愤愤不平：“这小娘炮横什么呢？焱哥送的都不要，还他妈跑了？”“什么玩意儿啊？晕倒一次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啦？居然敢拒绝我们焱哥！”“焱哥你这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呀！”“焱哥你对他这么好干嘛他不是……”

    “再他妈多嘴给老子滚出去！”庭焱紧锁着眉头，愤怒地大声喊道，几人便噤声不敢再说。

    舒黎回来时任课老师已经进班了，他匆匆坐下，并未察觉到教室里的诡异气氛。

    出奇地，庭焱居然没有睡觉，而是一直撑着脑袋，侧头看着舒黎。舒黎紧张地心悸，不自觉双手微颤，一眼也不敢往庭焱那瞟。他垂着头，极力压低身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庭焱的目光实在令人难以忽略。

    “沙沙”的写字声响起，那令人慌张的目光总算移开，似乎是庭焱开始听课了，舒黎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他彻底放下心来，一张纸条便递了过来。

    纸条上写着：对不起，我喜欢你的。

    舒黎怔怔地望着纸条上的几个小字，神情却并非庭焱想象中的欣喜，而是嫌恶与痛苦。舒黎将那纸条撕碎，含着泪光看向庭焱，似乎想说什么。但当二人对视，看着庭焱眼中满满的困惑与担忧，舒黎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庭焱不知舒黎为何是这反应，他还以为自己的告白即便不会被接受，也不应该被讨厌才是。可看他这样的反应，怎么也不像害羞，更不像是欣喜，反倒像是……愤怒。

    他看见舒黎的喉结上下滑动，一阵意味不明的冲动涌现，但还没等他对此反应，舒黎便猛然转回头，趴在桌上将头埋在臂弯间，整个人缩成一团。

    庭焱不解，他没想到舒黎反应会这么激烈，而且情绪也完全不似他想象的那样。可既然舒黎现在全然一副拒绝姿态，他也不好将人拽起来询问，只能暂且放弃。

    第四节课下课，到了吃饭时间。似乎是一早料到庭焱会找他吃饭，舒黎一下课便跑出教室。庭焱想去追，却被一群等他一起的哥们拦住了脚步，但庭焱并未被绊住，而是绕过众人冲出教室拉住了落荒而逃的舒黎。

    似乎是忍了太久，庭焱终于忍不住了，就这般拽着舒黎的手往天台走。舒黎被他扯得很不舒服，几番挣扎，可他的力道大得很，自己的手腕都被勒红了也没能挣脱。他有些害怕。他见过庭焱盛怒的模样，却从没见过他这样面色阴沉、紧皱着眉的可怖神情。

    到了天台，庭焱才终于松开舒黎的手，后知后觉地懊恼自己不该用这么粗暴的方法，担心自己力气太大伤到舒黎，便想去看他的手腕有没有大碍，却被舒黎快速躲开，藏在身后。

    被他这般躲避，庭焱方才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过分。他下意识想道歉，却见舒黎满脸通红，眼下挂着两道泪痕，大声冲他哭喊。

    “你不要再耍我了！”

    庭焱愣住。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已经不打算再喜欢你了，求求你别再这样了好不好？我离你远一点，再也不和你说话再也不靠近你了好不好？求求你放过我，别再施舍可怜我，或是想着用这种方法来整我了好不好？你别再骗我了好不好……求你了……”舒黎捂着心口蹲下身，泣不成声。

    “我……”庭焱慌了。他只是想对舒黎好而已，没有想过要整他。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他那么喜欢舒黎，怎么可能会故意整他？怎么可能会想伤害他？他没想到他这几日的态度在舒黎眼里居然是这样的。

    他挫败不已，但眼下更重要的是舒黎的身体状况。他连忙走过去想安慰舒黎，却被舒黎一个猛推，摔倒在地。

    这么一摔，他有些懵了，坐在地上愣了一秒。但当看到舒黎的脸色突地变苍白，双手紧捂着心口急促呼吸，他缓过劲来，忙冲上前搂住舒黎，不顾他的推阻，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冷静，冷静下来，深呼吸。舒黎，我没有骗你，真的，我没有要耍你，从没想过要整你，我喜欢你，是真的，舒黎你相信我。”

    舒黎倚在他怀里，庭焱却没多余的心思去想他这般依靠自己有多么欣喜，而是心疼不已，特别紧张，一刻也不停地为他平复心绪。

    不知过了多久，舒黎的呼吸平缓下来。

    舒黎动了几下，但没能挣开庭焱的怀抱。庭焱轻搂着他的肩背，看似轻柔却不容逃脱，他轻拍着他的背说道：“舒黎，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之前做的那些混账事儿你都忘了好不好？你原谅我，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不要你现在答复我，但如果哪一天你愿意了，回答我好不好？”

    舒黎的脑袋恰恰贴在庭焱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舒黎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他想孤注一掷，相信庭焱。

    可……可他实在太害怕了。他怕这又是一场无止境的谎言，是一场滑稽的玩笑。他怕哪一天他答应了，等待他的却会是所有人的嘲笑与侮辱，说他只是被庭焱耍了，只是想让他这个同性恋难堪，看看他有多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