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虫族,是宇宙中最为强悍的种族,名副其实的宇宙霸主。

    他们以近似指数函数的发展速度飞快地扩张,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没有一个文明不畏惧虫族的威胁。

    而与虫族的凶残齐名的是,他们奇特的社会结构。

    与宇宙中的大多数文明不同,虫族的生殖权掌握着雄性手中。

    虫族的雌性拥有坚硬的外骨骼,强健的肌肉,无与伦比的体力和爆发力,在太空环境中仍然能单凭肉体能力与敌人殊死搏斗,是当之无愧的“人形武器”。然而雌虫拼了命地杀戮、变强、获得功勋,最后的目的只有一个——获得雄虫的青睐。

    雌虫在宇宙中征战无数,掠夺资源星,与所有文明为敌,仅仅为了心仪的雄虫在自己与无数的竞争者中会选择自己。

    雄虫对虫族来说,就是他们奋斗的最终目标,他们命运的归宿及无上的荣耀。

    虫族的执政官,作为整个虫族文明的最高武力统领者,理当拥有最美的雄虫。虫族现任执政官,锥,是虫星历史上最杰出的统领者之一,他的单体作战能力和战场指挥能力都无可挑剔,历数虫族历史上所有有记载的雌虫,都少有可以与之媲美的对象,理所当然的,他得到了最出色的伴侣。

    ······

    虫族历3394年近日前期1008时,此时虫巢星的首都正位于夜半球的中线上,然而此时星网上夜半球的虫族却和另外半球上的居民一样活跃。今夜的热点,就是刚刚率众凯旋的锥。

    “锥大人真厉害,又拿下了一个星系!光耀虫族!”

    “锥拿下的资源星数目足够整个虫族开采两百年吧!凭他的功绩,可以获得曦星徽章了。”

    “怕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说说?锥阁下的单体作战能力是灾变以来最好的数据,不仅如此,他还拥有清醒的头脑。看看他打下的星域,他不能得曦星徽章就没人配得上了吧。”

    “别忘记锥有一个重要的指标不合格。”

    “啊……是说那件事吧。”

    “那个……确实。”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锥曾经是我最敬仰的长官,但是,他居然会……雄虫是所有雌虫的珍宝,但凡有一个雄虫皱眉,都是雌虫无可推卸的责任!难道凭借执政官的功绩,就可以轻蔑雄虫吗!”

    “同无法理解……那是雄虫啊!他已经拥有雄主了,居然还不珍惜。雄虫,难道不就是雌虫毕生的意义所在吗。我看过执政官婚礼的录像,那真是我梦里渴望拥有的雄主的模样。”

    “执政官的雄主可是曾经名列最想娶的雄虫排行榜第一长达十年的雄虫啊——若不是他没多久就和锥结婚了,还能蝉联更久点。”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婚礼的日期。执政官结婚在虫历3368年,至今已经二十六年了。即使减去锥在星际征战的时间,他婚后留在虫巢的时间也有七年……”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锥正值巅峰,各项数值都发育到最佳状态,也包括生殖能力。他的雄主曦也是。但婚后七年,从来没听说过执政官有孕的消息。两个年轻、健康的雌虫和雄虫结婚七年,没有诞生一个子嗣,这不正常。”

    “你是说,执政官取了雄虫,却忍住没有和他结合?没有哪个雌虫会这么做吧。”

    “或者更糟。执政官和雄虫结合了,但他用了药物。他只想享受片刻的欢愉,却不愿意被累赘拖住前往星际的脚步。”

    “不可能!没有一个雌虫会这么做的!那是雄主和自己的结晶啊怎么能放弃!”

    “也没有哪只雌虫会放着雄主在虫星自己去星际作战。”

    “我受不了了!单是想想曦阁下这些年可能受过的痛苦我就差点窒息了!曦阁下是我以前的梦中情人。当年婚礼时,我虽然满心不舍,但也觉得锥是个好归宿。没想到……早知如此,我当初应该去抢婚的!”

    “你打不过锥。”

    “但我愿意为雄虫流尽热血而亡!胜于他把自己的雄主搁在一旁蒙尘!就算他再强最优秀,连雄虫都不爱护,他根本不配被敬仰!”

    “执政官是领袖,是楷模,是标杆。不珍惜已有的雄主的人,没有资格成为执政官。”

    “是的。不珍惜雄主的雌虫,没资格成为执政官。”

    “没资格。”

    ……

    看到这里,锥就没往下看了。他已经理解这个讨论区的网民的观点了,他们认为,他是出于过度膨胀的野心和对战斗的愚蠢的痴迷,才狠心将自己的雄主抛弃在家中。锥略一挥手把眼前浮现的三维荧屏给关了。

    锥知道,这种言论在现在的虫巢中一定相当普遍,普遍到了会威胁他的位置的地步,才会被下属呈上来给他过目。锥心里清楚,在他的下属中,抱有类似观点的人恐怕也不少,只是骇于他往日的威慑,没敢付诸于口。雄虫在虫族中占据非常特殊,非常重要的地位。一个不爱护雄虫的领袖对虫族来说是无法想象的。也就是目前还没有实质上的证据,所以民众对他的批判还只停留在表面,若是真发现了他虐待雄主的证据,只怕民众会立即要求他下台。民众宁愿要一个中庸的指挥家,也无法接受一个有头脑有身手却不懂得爱护雄虫的领导。

    这种声音一直都有。随着他任期内时间的增长,部队和民间对他做法的不满也越来越强。他的下属在委婉地暗示他:您该做出改变了。

    锥苦笑。哪有雌虫不爱雄虫?哪有雌虫不渴望留在自己的雄虫身边,不渴望时时刻刻将雄虫的容颜烙在自己的视网膜上?每一次远行时,他的精神体都在叫嚣着回去,回到雄主身边,紧紧拥抱着对方,一刻也不分离。

    支撑他双腿踏上离开虫巢星的星舰的,不过是雄主冰冷的双眸对他示下的驱逐令。

    ······

    作为这个星球的执政官,锥的专车拥有最高的通行权限,所有交通规划在他面前让步,哪怕是在最繁忙的时刻也能畅通无阻。不过半个标准时,锥已经从航空站到了自家住宅的大门口。锥收拾好情绪,缓缓步入了家门。管家AI感应到他的进门,并不刺目的灯光无声地亮了起来。

    “阁下,欢迎回来。”

    锥一边脱下身上笔挺的军装,一边命令管家调出近三十日雄主的作息情况数据来。尽管在星舰上时他也会定期收到自虫巢而来的关于雄主日常的总结性报告,但隔着一百六十万光年的距离,这份报告通常相当简略。

    泛着幽幽蓝光的荧屏上瞬时出现了数十个不同时间段的雄主,有的刚醒眼里还带着朦胧睡意,有的正在酣眠,有的在深夜,有的在白昼,有的面容冷淡,有的露出一丝浅淡的笑……锥视线在那个微笑的雄主身上停留了多一秒,而后继续侧耳聆听智能管家的汇报。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雄主保持着相当规律的作息,每天晨时起床,浸入星网,吃饭,去白园走走,离开家去雄虫俱乐部或呆在书房,吃饭,白园,星网,星网。锥一眼就看出这份简单至极的时间表上的问题,他打算从最关键也最好解决的饮食开始着手。

    锥简单地沐浴了个冷水澡,换上轻薄的居家服,然后从军用生活系统采购了一堆新鲜食材,预定好时间送来。虫族是杂食动物,食谱很广,大部分有机物都能成为他们的食物,甚至有过雌虫士兵流落荒星靠着吃荒星上的铁矿石活过了一个月撑到了救援队来临的记录,但那都是极端情况。如果想要身体健康,长期的营养均衡的饮食是必须的。长久服用营养液不是良方,尤其是对雄虫,他们脆弱,易碎,更容易受到伤害。

    而后,锥用无比标准的跪姿跪在了雄主的卧室门前。雄主已经睡下了,他不能打搅雄主的安眠。那么,守在这里也是好的。雄主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能看到他。

    根据宇宙标准时间计算,虫巢星一天有三十六个标准时。

    这个晚上,非常难熬。

    整整十个小时,锥一直保持着严苛的跪姿,从未移动过膝盖。但难熬不在于身体,而在于明明一推门他就可以看到久别的雄主的睡颜却要克制的内心的煎熬。

    就在锥计算着雄主还有多久起床时,卧室的门突然开了。他的雄主白皙的脚踝出现在了他的眼底。“你怎么会在这?”他听到了雄主惊讶的声音。

    他曲身,亲吻雄主脚趾前干净的地板。“启禀雄主,与欧米伽星系的战争已经结束,部队大头已经撤离。昨日午夜我乘坐的战舰刚刚抵达父星。”

    早在一个星期前,他就已经通过亲密通讯频道向雄主发送了他准备回来的讯息。再不济,网上铺天盖地关于虫族部队在欧米伽星系取得胜利已经返航的消息也不难看到。他的雄主,显然对此漠不关心。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你起来吧。”雄主懒洋洋地说。

    听到雄主的命令,锥才敢起身。他一抬头,就看到雄主无可挑剔的俊美五官。雄主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红宝石般的瞳孔半眯着,没有了清醒时的冷漠尖锐,雪白的长发还未打理,有点毛躁,边缘的粉毛翘了起来,但比起平时一贯的精致,这样别有一番风情。

    锥看得怦然心动,连忙把头低下。幸好,这是在他的家里,没有别的雌虫能看见。锥忍不住想,如果雄主以这幅模样出现在公众场合,他相信一定会有不怕死的雌虫冒着被他杀死的风险接近雄虫,甚至是强迫雄虫结合。

    “雄主,请问您是否现在用膳,我立刻就要去做准备。”锥道。

    雄主皱了皱眉,而后道:“你不需要做这些。家里有营养液……我叫外卖也可以。”

    只有无能的雌虫才会让雄虫在自己在家的时候外出觅食。“我愿意为您做这些。”锥磕头道。

    “随便你。”雄主态度并不热衷,但总算没有拒绝。

    锥松了一口气,连忙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现在已经到了他预定的食材送达时间,锥打开厨房后门,果不其然发现了五个贴着不同标记的保温箱。作为虫星的最高领袖,他享有着一些特权,比如一个特供种植-养殖卫星基地和一条专属的食材运输渠道。锥开始做饭。他准备的主食是一种被称呼为尤嘉莫馅饼,将尤嘉莫的种子磨成的粉末制成巴掌大的团状,发酵,包裹住切碎的鱼肉和蔬菜,最后再淋上打碎的肉虫的汁液。一壶热蛛奶。还有刚从茎上摘下来的新鲜水果,是异星驯化的品种,据说口感非常好。

    锥将做好的早餐成品放在餐桌上,然后就在主人常坐的座椅旁边跪坐了下来。“雄主,早餐准备好了。”他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雄主会不会满意。作为SSS级雌虫,他的学习能力无可置疑,下厨这种小事难不倒他,但问题在于,他的雄主愿不愿意吃他做的食物。

    他的雄主倒没有说什么,绕过了他在座椅坐下,拿了一个犹自散发着热气的尤嘉莫品尝。雄主吃得很慢,吃一个馅饼的时间足够他吃两三个,但愿意进食总是一个好信号。锥观察着雄主进食时的表情,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即使雄主不喜欢他本身,但至少不抗拒他做的食物。

    “雄主,请你将今后一日三餐的工作交给我负责。”锥跪在地上,对雄主提出了请求。

    一声轻蔑的嗤笑清晰地从他上方传来。

    半响,一只纤细的脚踝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锥知道这是雄主的脚,不太明显地调整了肩膀的高度,好让雄主踩得更舒服一点。

    “怎么?执政官大人连我进食的权利都要干预吗?”雄主的声音冷漠而充满嘲弄。

    不,不是的……锥抬起头来,正好撞进雄主冷漠得逼近绝对零度的漂亮却毫无温度的绿眸。

    雄主晨起时短暂的温和的错觉被迅速剥离,剩下的只有雄主一贯的高傲和冰冷,以及对他深深的排斥。

    “据我所知,雄主在我外出期间的饮食并不符合雄虫营养标准,请允许我为你准备食物。”锥想磕头恳求,但由于雄主搭在他肩膀上的脚,没能完成这个动作,只能保持着跪在原地的动作,再次提出请求。

    短暂的沉默后,他听到雄主不怒反笑。“我总是无法拒绝执政官大人的——作为交换,请执政官大人未来几天给我外出的自由可以吗?。”

    “听从您的愿望。”锥品尝着舌根的苦涩说。

    雄虫将脚踝收回去。锥微微侧头,嘴唇擦过了雄虫的脚踝。

    一个转瞬即逝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