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瑄岚】怪物图鉴

    假若人的一生会写成书，那中一定离不开两个人物：一个是一切的源头——叶瑄；另一个则是他漫长旅途中不断亮起的星光——那位异世界的少女。

    1.

    年少时，接连的寒冬打击司岚所在的小镇，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为了家中弟妹的存活，性格并不那么讨喜的他被家人拿去换钱。

    司岚还记得那时——父母说带他找一个叔叔，他会让他过上好的生活。他有所预感，回头望了望面黄肌瘦的弟妹们，点了头，跟着走了。

    镇子门口，一个陌生的男人笑着迎接他们。母亲偷偷擦去眼角的泪，转过身，不再看他。父亲轻轻推了他一把，司岚上前，走到男人身边。

    男人带他来到一间仓库。

    那里面全是与他类似的少男少女。他们说，这个人是出了名的人贩子。

    奇怪的是，那人没有立即寻找买主，也不曾将他们转手到角斗场，他们甚至勉强维持着温饱。

    新增一男三女后，像是人数够了，他们中不再加入新的成员。人贩子清点好人数，带着他们一路北上。

    之后，一行人来到一栋温暖的小屋。将他们扔在角落后，人贩子径直走向客厅。

    坚固的墙隔绝着风雪，哪怕是墙角，也称得上温暖。司岚忍不住眯了眯眼，被寒风摧残过的四肢慢慢解冻，骤然升起的暖意使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蒙眬中，偶有谈话声穿墙而过。他们的声音细细碎碎的，听不真切，司岚只能勉强认出其中一人是那个人贩子。

    他心有疑虑。司岚想：他是在和我们的买主谈话？那人买下我们，是想要我们做什么？

    司岚用力咬住唇瓣，牙齿深入到肉中，留下带血的印记，疼痛唤醒了他的神智。他贴近墙面，凝神细听，捕捉到了更多的谈话内容。

    “他们的家人处理好了吗？确认钱货两讫？”

    人贩子语带谄媚：“大人您放心，钱给得够够的，我保证绝不会有人反悔，追过来要人。”

    “行了，你下去吧。”

    过了一会，先前的男声又说道：“大人，这一批，找到了八个人。痕迹抹得很干净。”

    “很好。”另一人回复他，语气冷淡。

    再之后，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响，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下又一下，钝钝地敲击着司岚，恐惧弥漫在他心头。

    “吱呀——”

    门开了，两人四目相对。来人暗紫的瞳孔像是冰封的湖面，寒凉刺骨，冻结视线范围的所有事物。司岚如坠冰窟，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下一瞬，那人收回目光，看向身侧的仆人。他让仆人把药水和食物纷发下去，告诉他们喝下药就能从痛苦中解脱。

    他的言行举止中充斥着优雅从容，表象背后，隐匿着上位者的威压。

    刻意收敛冰冷气势后，他柔和的五官便凸显出来，配合着语气中淡淡的蛊惑，让人忍不住信服他的话语。

    活着的欲望催使着在场的人行动，他们犹豫了片刻，那人再一鼓动，于是，众人纷纷服下药剂。司岚没有动，只是死死地攥着药瓶，抿唇不语。

    他不相信那个人，他趋近于一个无情机器，眼内没有属于人类的情感。与之对视，只会冰冻人心中的暖意，叫人胆寒。

    事实证明，司岚的判断没错。

    很快，哀嚎声充斥着这个房间，喝了药的人接连死去。

    周围静悄悄的，唯剩司岚微弱的呼吸声。他闭上眼，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你没有喝药。”神秘人道。

    神秘人走到他旁边，俯下身，银白发丝垂落至司岚脸部上方，一晃一晃的，触手可及。他柔声哄道：“乖，喝了药，才有可能活命。”

    司岚充耳不闻，神秘人尝试着诱惑了两句。

    “不值得。”司岚打断他的话，停顿片刻，又道，“我不信你。”

    一字一顿，缓慢而坚定。

    神秘人轻笑一声。

    假面戴久了，便愈发无人看透底下的真实。虽说他没有使用推演的能力，也不曾刻意伪装，但这么容易被看破……果然，他很特殊。

    神秘人看向躺着的人——他面孔上布满了红晕，体温也远远超过正常数值，横竖都逃不过一死。

    他敛下心神，转身离去。

    后来，少女出现，她带来了转机。司岚喝下药剂，成为法师，活了下来。

    两人在司岚生命中书写下第一抹痕迹，一者生，一者死，寒冰与温暖交替而出，刺激他生存的欲望。

    2.

    转眼间，司岚已成长为少年。

    他组建起小队，在北寒之地猎杀冰蝶。长久的战斗为他们培养了默契，成员之间互帮互助，患难与共。然而，一次普通的清理任务却颠覆了所有——一个同伴化作冰蝶，另一个同伴被化作冰蝶的她杀死。

    何其讽刺。

    实力的增强，让他们能够消灭更多的冰蝶。然而，一旦越过极限，法师会失控化作冰蝶。

    这是冰蝶与法师的轮回——掌控着绝对力量的法师，最后的结局，也只是变成冰蝶。

    他们不过是冰蝶之灾的扩散源。

    真相像是一个打了死结的扣，所有法师被牢牢束缚，无法挣脱。他们先前的拼搏，顷刻间，沦为虚妄。

    意料之外，那个少女又出现了，她将他拉了回来。

    她说，活下来才有无限可能。他们约定好，共同奔赴未知的未来。

    司岚开始对法术更深层次的研究。

    人可以转化为冰蝶，那么这种行为是可逆的吗？他不确定，但总要试试。

    正如她说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连自身都没有探寻透彻，实在没有资格说出“无解”这种话。

    于此，应运而生。司岚详细记录所遇见的、交手过的冰蝶——普通冰蝶、冰蝶群、黑死蝶、巨型冰蝶……

    为了得到更多的情报，他不断向更北方探寻。旅途中，被不断完善。

    司岚越是了解，越是心惊。

    目前，无人知晓普通人如何转化为法师。他们只知道，法师群体的唯一共同点是他们都喝过一种药剂。况且，这种对人体的改造，以他们世界的发展程度，还远远不能及。

    司岚确信，冰蝶之灾，非是天灾，而是人祸。

    他思量着，脑海里不禁浮现一个银白色的身影。

    会是他吗？

    那人拥有着能将普通人转化为法师的药剂。而且，法师的主要诞生地与那栋小屋一样，它们都处于北方。

    司岚曾试过按照他记忆中的那人追溯，可惜，一无所获。

    那人的手下将一切抹得干干净净。

    线索中断了。

    3.

    再之后，司岚成立了法师塔。

    随着冰蝶的增多，叶塞大陆逐渐化作冰雪世界。个人的精力有限，他不能总是一边寻找解决之法，一边亲自出手消灭冰蝶。

    一切需要更多的法师。

    好在，司岚先前的所作所为，为他赢得足够的声誉。青年法师们信服他，追随他，他们凝聚在一块，共同寻找可能的道路。

    事情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惜，好景不长。人的欲望是无限的，而法师则更为激烈。他们的力量本就依托于愿望存在，两者相加，局面便失去控制。

    司岚试过温和的法子——以理服之，以情动之。但是，在欲望面前，那些不过是空无。

    无人超越的法力成为了他最有效的武器。

    为此，司岚纠结过、痛苦过，他曾想过一了百了，可那个约定和身上的责任告诉他，他不能放弃。

    不能扭转环境，那就改变自己。

    司岚不再试图限制他们，强者为王变成了法师塔的信条。只要足够强，在法师塔内，你可以为所欲为。

    渐渐地，不择手段、阴森莫测等名词成为司岚的标签，于此相反的，研究又回到了正轨。

    4.

    时间悄无声息地往下走着，不知何时，一个名为“白银骑士”的人初绽锋芒。

    “白银骑士。”司岚轻声念道，气流在唇齿间穿梭。直觉告诉他，白银骑士不简单，他大概率会是他找的那人。

    司岚合拢书卷，捏了个法诀，变出水镜。镜面如水般波动，层层叠叠，镜中的景色不断变幻。良久，它定格在一个画面。

    大雪纷飞，雪粒混合雨点，直往下坠。冷风呼啸，扼断冰原上生的呼吸。一眼望去，天地之间铺满了雪色，空幻冷寂。

    突然，几点深色悄然飞舞——冰晶化作的蝶翼轻轻开合，撒下星辰般的碎屑。像是受到指引一般，它们萦绕着一个人，不肯离散。

    他静静躺在雪地中，银白色的长发散落满地，与身下的冰雪融为一体。

    看到这一幕，司岚眉头紧蹙，手指微动，让画面聚焦在那人身上。

    水纹一圈圈扩大，很快，镜面中呈现出主人所要的景象。司岚仔细核对，确认两者五官相同，服饰也与他们初遇时的装束毫无差别。

    是他。

    那人两眼紧闭，面上的表情不似痛苦，反倒像是沉溺于幻梦的欢愉，双手虚虚地握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司岚不敢放松，细心查看画面中的其他部分——他身侧放着剑和项链。剑是细长的，与骑士普遍用的剑无甚区别，项链却有些不同，其上端的蓝色宝石闪烁着微光。

    或许这会是突破口。

    司岚挥手，收回水镜，唤来学徒，吩咐他们调查那位白银骑士。

    5.

    入夜，法师塔塔顶的灯依旧亮着。

    司岚按了按太阳穴，从试剂架上抽出一支试管，取下塞子，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滑入口中，顺着食道一路向下。不一会，药剂起效，噬人的头疼渐渐减弱。他拿起图鉴，随手翻着，一边思忖何时探查银雪城遗址，一边谋划如何对付白银骑士。

    这时，一黑衣蒙面男子闯了进来，一扬手，银色剑光闪过。

    司岚及时反应，避开了重点打击，只是脖子上多了一抹血痕。他不甘示弱，同样是一挥手，成串的法术直扑黑衣人，两人在房间内交手。

    搏斗中，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冒了头。司岚望向对方的眼睛，凝固的紫色让他晃了神。

    又是他。

    “是你。”司岚道。

    黑衣人沉默着，手上攻势不停，司岚愈发吃力，不到数合，便败下阵来。

    剑尖直指司岚的脖颈，司岚毫无畏惧，问道：“为什么？”

    他不理解，这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权势、力量、长生不老……世人渴望的一切他都有了。可以说，以他的实力，在这个世界足以称神。

    人为地制造法师后，为何他又自称白银骑士，组织一批反抗军，进行所谓的武装斗争，引发动乱？

    他的一系列行为，前前后后，冲突矛盾。唯一肯定的是，他对叶塞大陆不怀好意。

    闻言，黑衣人仍是漠然，丝毫不在意剑下人的心思，干净利落地结束了他的性命。司岚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人。

    失血的冰冷重重地击打他的神志，恍惚间，他听到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时针、分针、秒针一刻也不停地转动着。下一瞬，时空倒转，一切重启。

    6.

    那之后，司岚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像一个普通的孩子，正常生活着，只是脑海中时常闪过一个白影。

    一切沿着命运的轨迹不断发展，直至节点——他查到了白银骑士的线索。

    这一次，转变发生，黑衣蒙面人没有出现。一夜过去，风平浪静。

    不久，皇宫里突然发来公文，宣召司岚入宫觐见。

    法师们议论纷纷。王室依赖法师塔不假，但更多是畏惧。他们无缘无故地召见人，摆明了是个陷阱。

    司岚不动声色，接了旨，乘上马车，一路前往皇宫。马车上，他轻轻抚摸的封皮，思索着这件事。

    看来是那人动手了，不过，这么拙劣的手段，倒是出乎意料。司岚暗自戒备着，等待那人的到来。

    如他所想，白银骑士出现了。这次，他不作乔装打扮，维持着本来的样子。一见面，又是一剑刺来。司岚躲开，那人也不追击，收了剑，打量着面前的人。

    他说：“又见面了。”

    “是。”司岚顿了顿，“阁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个实验。”

    话音落，剑芒闪动，司岚倒在血泊之中，时间线重启。

    7.

    白银骑士做过各种各样的试探，他换着法子地刺杀司岚。然而，结果总是相同——伴随着司岚的死亡，时间线也一次次地重启。

    每一次重启，司岚脑海的银白身影便清晰一分。

    渐渐地，他察觉到时间线的重启，真相也随之一点点拼凑出来——那人是根源。他将冰蝶送入叶塞大陆，催生了法师，挑起民众与王室的阶级对立。

    冰寒带来的是畏惧与生的渴望，法师和王室的存在更是激化矛盾。在这过程中，所有人的极端情绪被不断激发，而这，恰好是他所需要的东西。

    司岚试图从白银骑士那端着手，以此解决所有问题。

    事实给了他一记耳光。

    阻力因素远远超乎他的预计：其一，白银骑士的武力值无人可以匹敌；其二，他手底的反抗军，非必要关头不好直接抹杀；其三，贵族近乎完全腐化，毫无斗争的意识。

    最终，司岚放弃了，他与罗夏达成协议，开启降临仪式的全盘计划。

    为了刺探情报，司岚曾多次借由着水镜窥探白银骑士。

    他发现白银骑士在另一个世界，还有一个身份。有别于在叶塞大陆的形象，在那个地方，他叫做“叶瑄”，是少女的监护人。他脱下一身戎装，洗手作羹汤。

    叶瑄对她抱着十足的宠溺和温和。

    令人心惊的是，即便如此，叶瑄眼底仍是一片漠然。他像是一个上好了发条的机器，完美地达成少女所有的请求——不论那个请求是否合理。

    同时，司岚还寻找到了祭品的最佳人选——那个被叶瑄照顾的少女。她情绪波动足够强大，能够代替叶塞大陆的十万居民，成为法阵的血引。

    仪式顺利进行，少女来到叶塞大陆，而后的一切却打乱了司岚的安排。

    少女拥有足以与他对抗的实力。不知为何，罗夏、艾因、路辰也选择帮助她。综合考虑后，司岚妥协了，他们停战。

    如少女所愿，司岚将真实的法师塔展现在她面前，她见到了法师的实战——名为“暴食”的女孩张开嘴，尽全力吸食着冰蝶。

    紧接着，阿萝拉失控，即将化为冰蝶。司岚出手，救下了她，他满足了她最后的愿望——通过水镜，她见到了她的孙叔叔。

    孙卓一为阿萝拉唱完了那首后，女孩闭上眼，嘴角带着一抹笑。

    她仍是离开了他们。

    男人发了疯似的，想要将女孩带到他身边。天不遂人愿，他失败了，阿萝拉漂流在宇宙间。

    最后，司岚化作冰蝶，救回了阿萝拉的身体。

    巨大的深色蝶翼平展开来，投下黑影。背上的女孩让司岚不敢轻举妄动，他只能缓缓地游荡在星空中，徘徊在两个世界之间，进退不得。

    万幸，他安排好了后手，即使他不在，罗夏和路辰仍能够完成降临仪式的剩余步骤，叶塞大陆仍能保留希望的火种。

    8.

    静默中，司岚思忖起往事。他写了一辈子的，到了最后，仍是漏了一个——最为强大的冰蝶该是他自己。若有机会，他会将这点补上去。

    后来，少女出现，她答应了他的请求，为他指引回到叶塞大陆的路。

    一晃而过的念头深深地扎在司岚心中——他是最为强大的冰蝶，以自身容纳叶塞大陆的所有冰蝶，未为不可。

    然而，承载一切的他，极大概率会失控。为了诸世界的安定，容纳一切黑暗的时空罅隙将会是他的终点。在那里，他才能控制自己，维持人身。

    司岚知道，这样的代价是永生孤独。

    但他只想尽全力拯救叶塞大陆。这是他的信念、他的责任，也是对她的承诺。当然，也不排除一点，他也很想看到叶瑄失败的样子。

    司岚拄着法杖，遥望着远方，嘴角略微勾起，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容。

    最后，冰蝶穿梭于群星夹缝，前往时空罅隙。

    9．

    时空罅隙，群星湮灭之地，星辰的至暗面。

    那里一片虚无，依托愿力，司岚才能构造出想要的一切。

    刚开始，他选择继续着他的研究。而后，他回忆往事，模拟时间节点的分叉道路。久而久之，他厌倦了，幻化出一株枫树，倚着它沉睡。

    风吹叶动，长发飞扬，火红的枫叶飘落在司岚怀中——如画般的静谧美好。然而，不速之客的造访，打破了原先的宁静。

    “是你。”

    “你好，又见面了。”

    相似的对话重复上演，两人的心境却有了很大的转变。

    通过水镜，司岚曾与少女交谈过，得知叶瑄所做的事情源于他的任务。如今，叶瑄已经放弃了任务，两人对立的先决条件已不复存在。

    此时此刻，他们也能坐在一块，共饮一壶茶。

    “这是？”司岚看向叶瑄，他手中握着一本书——红色书皮，封面有几个金色的大字。

    叶瑄抿了口茶，淡淡道：“，你也可以叫它。”

    司岚抿唇不语，他想到与少女的前一次联络——通话时，她嘴角一直挂着心虚的笑容。

    现在想想，应该是她带了这本书回去，将它送给叶瑄。

    不知为何，他带着它前往这里。

    随后，叶瑄将书推至司岚面前，司岚接过，指腹拂过书页，心中不由地浮现一抹怅然。究其一生，他与此书密不可分。

    司岚慢慢地翻阅着，叶瑄也不催促。杯中升腾起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孔，只余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露在人前。

    秋风起，发丝轻舞。深深浅浅的发丝交织在一块，恰似两人缠绕相连的命运。

    良久，书页见了底。看到熟悉的深色冰蝶，司岚抬起头，望向面前那人。四目相接，司岚发觉那双紫眸不再封冻，眼底开始有了星星点点的暖意。

    身为彼此的敌人，他们自是了解的，他知道他的遗憾。所以，叶瑄替他补充了图鉴所缺的最后一种冰蝶——司岚本身。

    所有环节扣合在一起，命运齿轮的最后一块得以补充完整。

    新的篇章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