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第九层。 身材高大的管家静静地矗立在房间的一角，仿佛与墙角融为一体。即使是走入这个房间的人，恐怕也难以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头发雪白的老年管家笔直地站立在一侧，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却一直紧紧地盯着他那年轻的主人。但在管家的刻意压制下，原本极具压迫感的眼神似乎并没有将压力传递到他的主人身上。 穿着宽松的黑色衣物的年轻男人正在成堆的装备和道具中翻找着。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之中居然会出现这样一个看上去毫无防备的人类男子，甚至怡然自得地在纳萨力克的心脏之地自由活动，真是闻所未闻。但对于赛巴斯而言，这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这位年轻男子便是他唯一的主人，纳萨力克至高无上的伟大君王——安兹·乌尔·恭。 安兹拉开贴着银箔的柜门。随着装饰有华美雕花的柜门被拉开，被塞了不知道多久的各种宝石像冲破大坝的海浪一样迫不及待地从尘封许久的柜子里涌了出来，噼里啪啦地滚落到地上。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粉红色和金色的珍珠、玳瑁、琥珀、珊瑚、黄金、钻石，还有各种顶级魔物身上产出的超珍稀级宝石在地上像小孩子玩的弹珠一样咕噜噜的滚动着。 赛巴斯连忙上前想要收拾满地的戒指和宝石，却被安兹挥手制止。 “这些地上的都没什么用。” 年轻的主人微微偏过头来对他说道。 赛巴斯鞠躬致意，随即默不作声的退下。 安兹把手伸进那一大堆色彩斑斓，造型各异的戒指当中。有散发着冰冷光辉的暗铜戒指，有闪烁着群星光芒的变色钻石戒指，还有表面镂空雕刻成叶子形状，但又像心脏一样不断搏动的猩红色肉质戒指。安兹用十根毫无装饰的手指在截止堆里乱抓，不断地拿起戒指又不断的放下。 ——这是在寻找新的装备。 距离变成人类的那一瞬间已经过去八九天了。 如果只是暂时的异状，那么过了超过一星期的时间，能够自然变会来的话也应该已经恢复原状。然而事实正是如此残酷，如今的安兹也是一副人类的模样——更准确地说是铃木悟的模样。 仅仅花了不到2个小时的功夫，安兹就已经确定这确实是铃木悟的身体。虽然已经和这具肉身告别了不知道多少年，但是融合的却意外顺畅，简直像是将铃木悟冷冻储存了八九年再解冻一样。 但问题是，如果这是将原本世界中的那具名为“铃木悟”之人所持有的肉身了转移过来，那么那个名为“飞鼠”的游戏玩家的外形又转移到哪里去了呢？ 如果这具游戏外观是置换般的转移到了铃木悟的那个世界，那么恢复原状的可能性就近乎零。一想到那么大一具骷髅正安安稳稳地坐在那把游戏椅上，安兹就觉得怪怪的。 不过，最大的麻烦并不在此。肉体丢了是一回事，如果只是如铃木悟这样的肉身丢了也就丢了，至少灵魂还安安稳稳地停留于此处。虽然YGGDRASIL中没有交换游戏角色的魔法，但在纳萨力克第十层的最古图书馆中，有的是再造肉身，改变种族的法术。像铃木悟这样的身躯，使用创造生命系的魔法就能轻而易举地创造出来，而且还不需要消耗多少经验值和MP。 问题是，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是一个百级魔法吟唱者，不死者种族中的最高阶存在，不死者之王【OVERLORD】的身体，而被交换过来的则是区区一具人类躯体。另外，那唯一的一件神器级长袍也不翼而飞了。 （我不是对自己原本的身体有意见。再说了，我本来就是人类……但是，人类还真是弱小啊。） 变成人类之后，实力上的巨大落差以及连带着的心理落差感让安兹在一开始的两三天里都没能入眠，最后依靠魔法才堪堪入睡。 安兹原本的等级是一百级，包括40级的种族等级和60级的职业等级。40级的种族等级完全是不死者种族中的各个分支堆积而成，而60级的职业等级也有不少是需要有一定的不死者种族等级才支撑起来的。这就是所谓的梦想角色构成系——出于角色扮演的欲望，将自己的角色向着纯粹的某种存在极力打造，如果放到游戏中去就是不管实力和职业构造，只为了男人的浪漫而埋头猛攻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在变成人类之后，安兹立刻感觉到了实力的变化。 在YGGDRASIL之中，以人类为主的人类种族是没有种族等级的。亚乌拉和马雷这对黑暗精灵双胞胎的一百级就是完全由职业等级构成的。而铃木悟则属于完完全全的人类，如果根据YGGDRASIL的法则就是种族等级0的存在——事实上安兹的感受也是如此。 变成人类之后，无论是MP还是HP都一口气下跌。力量被抽空的感觉让安兹时时刻刻有一种微弱的酥痒感，就像是已经截肢的人类会有的“幻痛”一样。而因为不死者种族的消失，安兹所学的各种职业和技能中需要不死者特性才能实用的部分也随之消失。 就像抽走了地基，建在其上的楼阁也会土崩瓦解一般，安兹现在的技能树也同样千疮百孔。虽然依旧保留着学到的知识，但那些技能全部无法发动，成了和YGGDRASIL中写在世界背景中的资料一样无用的存在。 除此之外，因为等级下跌的缘故，高位魔法全部都用不了了。与种族无关的高阶魔法，因为MP不足的原因难以启动；超位魔法虽然不耗费MP，但因为感知不到自己还剩多少经验值的缘故也无法发动。 如果是正常的角色构成，在转换种族后好歹还能留下至少一套完整的职业体系。但安兹是完全的梦想角色构成系，可以说是没有不死者种族就一无所有的存在。 于是现在，安兹只能在库存的道具中拼命寻找可以被人类佩戴的道具。但安兹·乌尔·恭是由异形种构成的公会，曾经在和人类玩家作战获胜后掠夺来的道具也都被拆分解构，嵌入了适配异形种的数据水晶，翻新改造成了全新的武器——当然都是异形种适配的武器，有很多甚至带上了对人类特攻的属性。 （……搞不好这里适合我的只有一般女仆的女仆装。或者是第八层的那个……从那里去找一些装备过来吗？但是以我的等级恐怕都无法装备……） 当然，即使到了这么尴尬的境地，纳萨力克中依旧有很多适合安兹穿戴的装备。 （谢谢大家，在这个世界依旧庇护着我……纳萨力克最棒了。） 安兹握紧了胸口的项链。 在建造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之时，伙伴们齐心协力打造了完美的装备锻造工坊。明明不是专职道具制作的那种服务型公会，却依旧在大坟墓第八层和第九层安装上了一整套最高级规格的武器转化装置——如此豪情壮志，又或者说是愚不可及的浪漫，也只有纳萨力克的大家才有。 （虽然有高达2750点的公会点数，但具体建设的时候还是一点都不能浪费。多亏了天目桑，不过当初建造工坊的时候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啊。） 回想起当初发生的各种趣事，安兹不禁发出了寂寞的笑声。 （要打造出最完美的公会，身为YGGDRASIL无人不知的极恶公会，如果没有自己的武器锻造体系，一旦被敌方截断了友好公会的交互就会沦为瓮中之鳖……，宁可没有华丽的外表和帅气的仆役，也要发展自己的工业，这句话是谁说的呢？能够认识大家真是太幸运，太幸福了啊。） 那个时候质疑声也不是没有。为了好好补偿大家，安兹也付出了许多的时间和努力。但最终拍板，推动着纳萨力克的自主武器制造体系落成的，并不是安兹身为公会会长的权力，而是纳萨力克的大家的集体意志。将自己的娱乐推后，为了公会的光荣咬紧牙关，甚至一边建设公会的时候还一边和好几个一直交恶的公会交战，把对方领地上的矿水、灵泉、栽满珍贵树木的森林掠夺干净——每每想到这一点就让安兹感动不已。 （仓库里堆得满满的真是太棒了。如果没有他们，第八层的那些也布置不起来。不过最棒的还是大家啊，乌尔贝特桑、佩罗罗奇诺桑……） 多亏了每个人的努力，纳萨力克在安兹变作人类之后也能献上合适的装备。宝物殿守护者在宝物殿中搜寻良久，各种各样的装备和道具被送到锻造长处进行拆卸再造，终于让铃木悟以凡人之躯装备上了全抗性防具。 不过，抗性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如楼层守护者那样拥有完美抗性是不可能的，因为守护者们本身的等级和种族特性就已经构成了一层坚实无比的盔甲。而铃木悟低下的等级导致他无论怎么装备，也不可能达到守护者们的那种水平。因此，如第七层、第五层那样的地方，铃木悟就算穿着全套装备进去也只有一种结果——死亡。 当然，如果真得要去那里，就命令守护者关掉那个楼层的各种设施好了——比如宝物殿的剧毒气体。但是，如第七层的炽热、第五层的极寒是固定属性，铃木悟的肉身完全无法承受得了那种极端天气。 “找到了吗……” 主人发出微弱的疑问声，但应该不是在向赛巴斯发问。 安兹挖出了一颗树种。那平平无奇的模样没有任何出彩之处。 在赛巴斯眼里，主人微微摇了摇头，轻轻抚摸了几下树种，将它收入怀中，随后又转身向房间深处走去。 “安兹大人” 赛巴斯忍不住出声道。 “嗯？” 安兹回头看向他。 主人那张白皙消瘦的脸庞映入眼帘。黑色的头发和近乎黑色的眼珠，这是和外界的人类完全不同的相貌。那温柔慈爱的表情一如既往，但那瘦削的身材和苍白的皮肤着实令人担忧——或许是因为安兹大人原本是不死者的缘故，但职业为武僧，有着治疗能力的赛巴斯能够看出，这具身体似乎有着先天的缺陷，有着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积劳成疾而产生的典型症状。 “安兹大人，恕我冒昧，此时已到了您就寝的时刻。如果您有什么想做之事，可否吩咐我们守护者去完成？” 安兹的脸上浮现讶异之色。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吗？赛巴斯，我在这里待了多久？” “您自用膳完毕之后便来到了这里。用晚膳的时间是六时。那么应当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 赛巴斯毕恭毕敬地说道，同时深深的鞠躬。 “四个小时？” 安兹惊讶无比。果然一开始挑选心爱的道具就不变的停不下来。 “辛苦你了，赛巴斯。在这里等着我挑选道具想必十分枯燥，你本不应该做这些杂事……” “安兹大人，侍奉您就是我应该做的事。能够侍奉于您身边，对我而言已经是无上的荣幸了。” 赛巴斯保持着鞠躬的姿态，因此看不到安兹的脸。 “是、是吗……你这么想，让我深受感动。” 安兹有点招架不来。看上去比他大了半个世纪，即使叫到父亲一辈也没关系的花白头发的老大叔在这里对他深情地说着这种话，作为人类的安兹只觉得脸热。如果站在这里，对他说这些话的是女仆或是女性守护者，场面搞不好会更糟。 “咳咳，既然如此，我就听从你的建议吧。赛巴斯，你也可以回去休息了。” 安兹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他现在的声音真是毫无威严可言。 “那么，我便在您的办公室中待机。” 赛巴斯真诚地说道。安兹看着他，再次感到一阵阵头痛。 “不，没这个必要。赛巴斯，你可以到第九层去……你的职责是守护第九层。在我身边彻夜不眠的原本应当是女仆才对。现在当然没有什么必要。” 虽然在这种时候，安兹很希望有谁来保护自己的安全。但是赛巴斯待在离他仅一墙之隔的地方并不能让安兹安心，反而会加重他的焦虑感。 （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扮演一个合格的上司，让守护者们继续对我忠心耿耿……但赛巴斯对人类并没有那么厌恶，他应当不会对我做什么。那么，让他待在那里是一个好上司应该做的事情吗？虽然赛巴斯并不需要睡眠，但在我睡觉的时候让下属熬夜值班，嗯……） “但是，雅儿贝德大人一直以来都是在您的房间待机的。” “属下和雅儿贝德大人相比，有什么不足吗？” 赛巴斯战战噤噤的求问道。 （雅儿贝德是因为我拗不过她啊！） 安兹一时无语，只能默默地装作自己正在沉思着什么的模样。 赛巴斯耿直的性格有的时候也让安兹头痛。虽然他确实是不断努力侍奉自己，而正300的善恶值对于安兹而言可谓亲切无比，但有的时候，这种刚硬的姿态只会让人脑内疲劳。 （塔其米桑也是这个样子。如果有问题的话就会一直追问下去，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姿态啊.....被乌尔贝特桑看到的话肯定会吵起来的吧，如果吵作一团反而能解决了，真是的） 安兹在心里稍微怀念了一下昔日的友人。 “雅儿贝德也是这么做的吗？真是奇特啊。” 安兹的发言让赛巴斯感到困惑不解。 “我允许她一直待在我的房间，但那是在我不在纳萨力克之时。雅儿贝德期望好好守卫家园，我不能不应允她的愿望。赛巴斯，我不在的时候，这个房间和第九层的其他房间其实没什么不一样，不是吗？” “是，是。如果安兹大人这么说的话，那么雅儿贝德大人待在这间房间和待在其他房间也没什么不同。” 察觉到赛巴斯明显还想问问题，安兹抬起一只手表示终止这个话题，“赛巴斯，既然你已经了解的话，我便回去休息了。请你在第九层中检查各个设施的运营情况。” “是，安兹大人！” “嗯……” 安兹看着眼前硬朗的守护者。虽然是个老头的模样，但实际上比安兹健壮了不知道多少。而那种一板一眼的性格又和塔其米惊人的相似，让安兹完全无法将他视作如其他守护者一般的“儿女”。 因此，有些问题，询问赛巴斯或许能得到不同的答案。 “赛巴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是！” “……” 主人似是犹豫了一刹那。 “你很想见到我吗？” （啊——好逊！） “安兹大人，我等守护者没有不想时时刻刻见到您的。感受到伟大的无上至尊正在我们身边，我想每一个守护者都会感激涕零。不想见到安兹大人的存在，我想在纳萨力克中是没有的；不然就是有着不忠之心。” “这样啊……” 主人沉吟半晌，接着发问。 “那么，雅儿贝德呢？” 赛巴斯一时难以分辨出主人的真意。主人的意思是雅儿贝德是否也想见到主人呢，还是雅儿贝德是否对主人忠心耿耿呢？ 前者的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以赛巴斯之所见，雅儿贝德对安兹大人的执念可以说是近乎癫狂。当然，纳萨力克中的每一个存在都将安兹大人视为最最重要，宝贵的存在，但在全体守护者和仆役之中雅儿贝德也是出类拔萃。令其他守护者难以望其项背。 那么，主人的意思是后者吗？ 赛巴斯的后颈滴下冷汗。 以赛巴斯的想法，纳萨力克之中的每一个存在都对安兹大人忠心耿耿，不可能有背叛的可能。但如果说到这些守护者的本性，赛巴斯便陷入犹疑之中：纳萨力克的绝大多数生灵都是厌恶人类的存在。其中以善恶值为极恶的雅儿贝德和迪米乌哥斯最盛。以雅儿贝德的性格，她是绝对不愿意接触人类的，除非是主人的命令。 联想到雅儿贝德之前的行为和主人的决定，赛巴斯感到心中一凉。 主人的意思应当是——雅儿贝德在主人变作人类时候是否还忠于他。 想到这里。赛巴斯便更觉难以开口。 如果遵循赛巴斯的心理感受，雅儿贝德绝对不会背叛伟大的主人。但从客观的角度，雅儿贝德毫无疑问也是极度厌恶人类的存在。何况，主人既然已经问出口，想必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恕我愚钝，我认为雅儿贝德确实在先天上厌恶人类。但安兹大人是先于我们本能的存在，无论是雅儿贝德还是其他守护者都会无条件的敬爱，忠诚于安兹大人。” “是这样吗？” 主人喃喃自语道，并不是在和赛巴斯说话。 “忠诚……人为赋予的忠心和天性相比，到底哪一个才是守护者行动的指南呢，恶魔的天性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但说到忠心的话只不过是YGGDRASIL中特别的设定，在游戏里的时候也有这种存在，玩家写下的设定因为不符合所创造角色的固定属性而被官方予以撤除。但是……将雅儿贝德送出去真的是正确的吗？……” 主人正说着赛巴斯听不懂的话。 “那么，换个问题吧。你认为迪米乌哥斯对人类的态度如何？” 主人收敛了笑容，脸上浮现出严肃的神色——赛巴斯突然明白了，主人的真意并不是在询问他对雅儿贝德的看法。 雅儿贝德已经被送出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现在主人所担心的，是那个即将回来的守护者，同样对人类怀有厌憎之心的迪米乌哥斯。 那么主人询问自己的原因也显而易见了：不得不说，迪米乌哥斯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面对自己的时候就会变得极度让赛巴斯感到恶心，但他对纳萨力克中的其他存在都温和又宽容。如果主人询问其他守护者的话，大概都只能得到温和地回答。之所以以雅儿贝德开口，是因为雅儿贝德和迪米乌哥斯都是纳萨力克中顶尖的智者，可以说是主人的左膀右臂，同时又一样的厌恶人类。 不过迪米乌哥斯更甚之——一想到他曾经洋洋得意地邀请自己前去参观那个牧场，赛巴斯就感到怒火中烧。 “我认为，迪米乌哥斯和雅儿贝德一样，但是比起雅儿贝德，迪米乌哥斯更喜欢折磨，虐杀人类，以满足他个人的欢乐。在纳萨力克之外的时候他也毫不掩饰自己对人类的恶意，如果有机会能够多捕捉一些人类，让他像玩玩具一样戏弄和折磨，他是绝对不会仅仅做完应当做的工作后就离开的……抱歉，安兹大人，是我多嘴了。” 不知不觉间就说得太多了——赛巴斯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主人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赛巴斯。 无论如何，赛巴斯也不应当这样批评迪米乌哥斯，尤其是在主人面前。但是迪米乌哥斯很显然对主人隐瞒了许多他在大坟墓之外所做的事情，尤其是人类方面的事。 “……我明白了。” 主人以异常晦涩的眼神盯着赛巴斯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 “赛巴斯，你可以退下了。迪米……嗯，这也是他的个性之一……赛巴斯，我希望你能够忘记这些话。” “是，安兹大人，我立刻将这段记忆删除！那么安兹大人，我便告辞了。” 赛巴斯再次鞠躬，后退着离开房间。 如果迪米乌哥斯知晓此事，恐怕会勃然大怒，想要杀了他也说不定。 但向主人尽忠才是赛巴斯最应该做的事情。 更何况，一看到迪米乌哥斯，想到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赛巴斯的心中就会升起缘由不明的愤怒火焰。虽然纳萨力克中的大家都不喜欢人类，但只有迪米乌哥斯的行动令赛巴斯作呕。而如今，安兹大人变成了人类，身体虚弱无比，赛巴斯更是应当履行自己的职责，保护有着人类身体的安兹大人。 “赛巴斯，可否占用你一点时间？” 迪米乌哥斯站在赛巴斯面前，看上去风尘仆仆，但依旧散发着令赛巴斯不快的气味。 “迪米乌哥斯大人，请问您有何事？” 赛巴斯微微倾身，向他发问。 才刚刚走出主人的房间，就看到迪米乌哥斯从第九层的入口处出现。 虽然想要避开他，但迪米乌哥斯一下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然后就一脸愠色，显然不怀好意地走了过来。 赛巴斯尽量做到心平气和。主人现在想必已经入浴，或是入睡了。在主人休息的时候和迪米乌哥斯在第九层争吵，是大不敬的行为。 “如果您有什么想说的，请尽快：安兹大人在就寝前还嘱咐我前去检查第九层的各种设施，安兹大人的命令我是绝对不敢违逆的。” 赛巴斯在心里向主人谢罪。为了避开迪米乌哥斯，竟然私自搬出了主人的名号。 但是—— 迪米乌哥斯作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赛巴斯实在难以形容这种表情，但这是他从未在迪米乌哥斯脸上看到过的。 “原来如此.....你有精心服侍安兹大人入睡吗？安兹大人还像前几日那般需要魔法道具入眠吗？” 意外温和的语气。 赛巴斯原本认为，迪米乌哥斯肯定是要在他身上找不痛快。 但是，因为提到了至高无上的那位大人的缘故，迪米乌哥斯竟然放下了那副阴阳怪气的姿态。 “安兹大人近几日睡得很好。” 恶魔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那真是太好了，赛巴斯。那么我先回第七层准备其他工作，按理说这么脏乱的样子实在不应该呈现在安兹大人面前……你可真是，了不起呀。” 来了，来了—— 恶魔的温情只有那么一瞬间。 果然，这种无缘无故的厌恶是绝对不可能消失的。 “那么，迪米乌哥斯大人，请允许在下告辞。” 迪米乌哥斯微微点头，镜片后的宝石眼眸折射出冷彻骨髓的冰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