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当接到雅儿贝德的讯息[message]请求时，潘多拉·亚克特正聚精会神的摆弄着手上的棋子。

    走到现在这样的地步，说实话已经有点对这个女人感到厌倦了。虽说不应当对无上至尊们作出的决定发出质疑，但将容易沉溺在自我意识中的恶魔摆在如此重要的位子上，多少会让共事之人感到特别头痛。无论是哪一个都一样，身为二重幻影的自己实在是无法理解那两个家伙的想法。

    然而，无论如何，绝对不可以敷衍了事。为了守护至高无上的造物主，这点痛苦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应当说是理所当然的幸福。

    怀着对造物主的深深的敬意与对守护者总管的深深的疲惫，潘多拉·亚克特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接通了讯息——

    “您好，雅儿贝德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高阶二重幻影的眼孔因为疲劳而抿成了线。

    “……是的，一切正常。安兹大人正在房中休息。”

    潘多拉·亚克特扫了一眼桌底下的暗影恶魔[shadow　demon]。被造物主赋予了“ACTOR”之名的自己，正恪尽职守的扮演着双面间谍的角色。

    但是，这种近乎骚扰的联络，到底是因为雅儿贝德直到现在还没有放松警惕，完全把自己当做一枚可用的棋子，还是因为她深爱着父亲大人，所以每天都非要这样来一遍才行啊？

    从效用的角度来看应当是前者。明明可以配备更优良的装备却偏偏选择了能够辅助战士使用讯息的魔法戒指，如果不是因为真得有联络的必要，守护者总管是不会这么做的吧——

    但若是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反向思考才是正解。

    同时也令人费解。

    “那么，之后再与您进行联络。”

    他恹恹的结束了通讯。

    “我要去宝物殿。”

    毫无意义的发出宣告之后，潘多拉·亚克特便端起棋盘转移回了自己所守护的领地。

    隐匿于最深处的宝物殿静谧而神圣。造型各异，五彩缤纷的宝物，闪烁着美丽光辉的金山，还有静静沉睡在灵庙中的遗物——一切看上去都瑰丽如旧，除了守护者本身。

    “咕噜。咕噜咕噜。”

    潘多拉·亚克特发出了黏稠的声音，缓缓地融化在一座金山里。明黄色的二重幻影像一滩熔化的黄金巧妙的隐藏在无数金币之间，只留下三个漆黑的圆孔还在观察着四周。黏稠的肢体拨动着金山，插在金币间的珍稀道具一个接着一个的滚落，终于把这名守护者埋了起来。

    冰凉的宝物稍稍压抑了焦虑的心情。

    （现在开始第2781次模拟演习：首要目标是父亲大人的生命安全。次要目标是父亲大人的命令执行。再次要目标是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安全。关键要素一：雅儿贝德。关键要素二：迪米乌哥斯。威胁要素：卢贝多……）

    将对象一个一个加入棋局，智者的头脑中展开了宏大无比的画卷。从千千万万个点中提取出关键的转折事件，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目光从模拟画面中的守护者们身上一一扫过。思维的光点顺利地从错综复杂的网络中找到了它所需要的道路，无比流畅的沿着潘多拉·亚克特重新设置的路线出发。

    但很快，这一条路也在中途被掐断了。

    （——失败。）

    流动的黄金缓缓下沉，软弱无力的瘫在数不清的金币上。

    将几乎所有的脑力都用在模拟演习上的潘多拉·亚克特，不会感到疲惫反倒是怪事。数万次的演练与失败已经超越了营养戒指的功效，对心理造成了持久而沉重的负担。

    不能停下来……因为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而且，如果不是由自己来做这件事的话，就没有可以替代的人选。

    潘多拉并非不清楚失败的原因。第一原因便是要素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互斥性导致两个要素的努力呈现相互压制的负面效果，但摘除其中任何一个要素又会导致目标任务成功率的大幅度下跌。

    另外，要素的不齐备——“潘多拉·亚克特”并没有作为变量添加进模拟——也对模拟结果造成了相当程度的干扰。

    （把我也放进去确实可以拓宽可能性，但这样后备路线就不得不废止了。）

    当第一枚棋子投下的时候，可以运作的空间还很小。然而，随着第二枚，第三枚棋子落下，可操作路线的数量变会急剧膨胀——本应如此。

    但是现在，能够让潘多拉·亚克特操作的路线正越来越少，每一条路线的危险性也在指数级增长：走上死路这样的可能性也在缓慢增长，这是因为能够挖出死路的人兼具了棋手与棋子二重身份——而且显然其中有一个人正在主动把另一个推出去。潘多拉感觉自己像是眼睁睁地看着两颗彗星渐渐靠拢，其中一颗随时都有可能脱轨去撞上另一颗。

    当他们相撞之时，巨大的能量足以摧毁纳萨力克的大多数存在。

    但潘多拉·亚克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在经过漫长的思维跋涉之后，守护者终于蠕动着从金币山里钻了出来。潘多拉很清楚，即便在这里思索一百年也无法得出正确的结论，因为他并不能根本性的左右那两个人的行动。

    抓着缰绳的是他的父亲大人，可现在还是太危险了。

    不能将父亲大人置于险地。

    潘多拉一边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斡旋周转，一边走到宝物殿的桌子前拿起了一份档案。

    那是关于对外作战的报告书——

    原本将龙王国作为血祭之地的计划因为种族转换道具的失效而暂时搁置。始源魔法被提到了更高的探索等级。从圣王国到精灵王国的路线已经被完全打通，帝国与龙王国之间的地区也被逐步占领。纳萨力克于纵横两路拉起了网，将教国悄无声息的困住。

    还要警惕的是北方的评议国。或许有必要采取行动反侦察该国的行动，但眼下并非一个好时机。虽说王国这个国家破烂不堪，从里到外几乎都散发着腐败的恶臭，但作为一件破破烂烂的蓑衣尚能抵挡一些风雨。至于帝国，对于福路达的研究已经提到了第一级，连雅儿贝德也在考虑是否应当将种族转换道具赐予他，以鼓励其对永生魔法的研究。

    眼下微妙的平衡仍在持续。潘多拉从厚厚的档案中小心翼翼地抽出几张纸，仔细起来。

    只有这些才是重要情报。说上去是为了统合情报而将各个国家的情况全部写在里面的文件，其实不过都是无聊的废纸。只有这几张才值得一看。

    虽然雅儿贝德获得了探索疑似无上至尊遗迹的重任，但同时也因此而担负起了艰巨的工作。结果，谍报工作便落到了潘多拉·亚克特手里——这里所指的谍报，是仅仅对迪米乌哥斯的一举一动进行侦测，想尽办法获取牧场的实验成果的一系列活动。

    雅儿贝德想必也感到无可奈何吧。但她有绝对不能放下那边的理由。如果被迪米乌哥斯察觉她的真意就糟了，何况现在的迪米乌哥斯对她而言也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像是直接灭口这样的方法，真正实施的可能性大概也就只有百分之十。

    （但是，将我作为盾牌挡在雅儿贝德前面——角色逆转了啊，不会是在报仇吧？）

    潘多拉腹诽着那个一手将局面推进到这个地步的恶魔。

    让出一着，以退为进的手段着实高明，既满足了雅儿贝德的愿望，又让她不得不背起了重担，而无余裕来亲自与他对抗。

    当然，雅儿贝德对自己的信任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潘多拉·亚克特多少有些担心她还埋下了其他的暗哨，但迪米乌哥斯表示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没有问题。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吧。

    潘多拉对比着两张纸页。百分之九十都是一样的内容，但将要呈递给雅儿贝德阅览的那张却因为巧妙的修饰而显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意思。但若是自己将正确的那张交给了雅儿贝德会怎样呢——

    想必也已经考虑好了相应的对策。

    （不对，应当是已经读透了我的立场，笃信我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行为吧。）

    信念。忠诚。以及可怖的判断力。若不是因为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盲区，那个男人恐怕早已识破了雅儿贝德的真面目。

    同时为两个恶魔打着掩护的潘多拉·亚克特不安的摇了摇头。

    如果当时对父亲大人说了真话，或许现在就不会形成这样的局面：可即使坦白了又能如何，雅儿贝德的心意绝对不会改变。

    与其留下一道裂痕，不如就这样保持着表面上的团结一致。

    何况，能够驾驭得了他们的也只有整合了41位无上至尊的父亲大人——

    （接下来要注意拉拢妮古蕾德……）

    怀着凝重的心情，潘多拉·亚克特注视着手中的纸页在焰光中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