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雅儿贝德知道,她为了自己心爱的夫君,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为了让安兹大人幸福,她,雅儿贝德,被赋予了那样崇高的使命。 怎么会有什么能比“爱”更加令人幸福呢? 那能够让主人一时欣喜的存在有很多。哪怕是那个下贱的宠物也能让夫君偶然一笑。但是,作为带着“爱”而出生的守护者,雅儿贝德是最能让,也是唯一能让主人幸福的那个。 雅儿贝德一直都是这样深深的笃信着的。 当然,那些让安兹大人不快的东西,无论是无上至尊——呵呵,那些无耻的抛弃了他们的骗子与小丑怎么配用与安兹大人一样的尊称——还是守护者,都将被雅儿贝德亲手斩杀。 翠玉录给了她一把巨斧,而雅儿贝德将如一个真正的优秀行刑官一样用这把斧头砍下每一个叛逆者的头颅。 雅儿贝德不会原谅任何让安兹大人不愉的存在。及时处分掉那些丑陋的虫子,为心爱的丈夫打造温馨整洁的家正是一名好妻子的本分。而为了夫君的心灵安宁,这种丑恶的事情当然是要无声无息地完成才是。 将鲜花般绽放的笑靥呈现给那位大人才是雅儿贝德的正妻之道。 事实上,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不得不将这样美丽的姿态呈现在旁人面前,一直让雅儿贝德在心中愤懑着,怨恨着。 就比如现在…… 潘多拉·亚克特在默默地用左手翻动着报告纸张。另一只手卡在嘴边。他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要开口说话。这几个月来,雅儿贝德从他嘴巴里听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是一件好事,当然,如果潘多拉·亚克特胆敢肆无忌惮的开口说话,雅儿贝德也有相应的对策……或者说,把这个守护者也一起处分掉的方法。 明明是纳萨力克最顶尖的三个头脑齐聚的时刻,气氛却是如此的凝重。雅儿贝德知道自己现在的仪态并不算得上是整洁得体,而潘多拉·亚克特则是像死水一样沉默。至于迪米乌哥斯,确实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无论再发生什么恶劣的变化他都无动于衷——正是这样的态度,让雅儿贝德内心的漆黑火焰反反复复的窜起。 “……之前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直接从安兹大人进入那扇门后发生的事情开始。” 雅儿贝德点了点眼前的报告书。 作为大三角的最末一角,迪米乌哥斯的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恶魔从最左侧高高堆起的卷轴中抽出了一筒,慢慢地将其拓开抚平。 “安兹大人在进入那扇门后,和我一起观察了周遭环境。其中没有进行任何触摸行为。当我询问起安兹大人某事后,安兹大人正在考虑如何回答,接着便突然……怔住了。” “安兹大人大约发怔了多久?” 炎狱恶魔顿了顿,“……几十秒。不到一分钟。” “……” 雅儿贝德蹙眉沉思着。 “接着,安兹大人就突然开始流泪,尖叫……?迪米乌哥斯,你没有注意到任何异状吗?” “没有。” “安兹大人说了什么?” “就如这份报告上写的一样,”迪米乌哥斯平静地回答,“安兹大人称他看到了过去停留于此地的主人,还有锁在宫阙深处的骸骨群。还有一本记载着过去发生之事的日记。” “我的队伍找到了那些骸骨。它们埋藏的太深了:但是那里没有任何纸张。安兹大人所说之事或许是发生在数百年前,而我们能够看到只有遗迹……但是,现在还有两个问题。” 雅儿贝德注视着迪米乌哥斯。 “第一,为什么安兹大人会看到那种异状?” “第二,安兹大人究竟看到了什么,以至于如此哀痛?” 寂静挟持着房间。坐得笔直的迪米乌哥斯不发一言。 “迪米乌哥斯,你为什么不说话呢?”雅儿贝德微微向后倾了倾身子,“在进入那扇门后,我很快就和你们分开了。是你,一直守在安兹大人身边——你目睹了安兹大人身上发生的异状,听到了安兹大人说出的每一句话。是你,从来都是你……但你却无法给出答案,我想知道为什么?” “……” “不好意思,佩丝特妮发来通讯,父亲大人又……”潘多拉·亚克特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二人,“请允许我先走一步。” 雅儿贝德和迪米乌哥斯一动不动地坐着,目视明黄色的守护者急匆匆地推开椅子,消失在门后。 “……” “……” “迪米乌哥斯,我想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 雅儿贝德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恶魔。 “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你很清楚,安兹大人现在正承受着某种沉重的痛苦。这种痛苦从一开始就存在,不断地加深,而你作为陪伴在安兹大人身边的守护者,却纵容主人罹患折磨,这是为什么?” 迪米乌哥斯抬起眼睛冷漠地看着她。 “我想你不明白,雅儿贝德。我也不明白,潘多拉·亚克特也是如此。事实就是如此:安兹大人不愿意向我等诉说痛苦。大人宁愿将其封锁,独立承受也不愿意吐露半分,那么其中一定有他的理由——” “但是有一点你很清楚,完全是你们,是我们的错!”雅儿贝德怒声驳斥道。“为什么要将安兹大人带到那里?以人类之躯生活的安兹大人如果遭到了什么危险,谁来负责?好啊,你也看到了,现在安兹大人这样的姿态都是拜你所赐。因为你,擅自带着安兹大人离开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而潘多拉·亚克特竟敢对着我撒谎!直到现在,安兹大人的痛苦我们都无法分担半分,而且连究竟为何如此都无从知晓!你在做什么?迪米乌哥斯?” “——果真无从知晓吗?” 迪米乌哥斯依旧如常。仿佛他连雅儿贝德对其忠诚的质疑都无所谓了。雅儿贝德对着迪米乌哥斯怒目而视,“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首先,那些莫名出现的人类并非由我下令驱使。而你恐怕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潘多拉·亚克特对此避而不谈,却毫无讶异。所以,这些人类的来源不必由我多说了吧?” “我自然也能想到,这些人类想必是安兹大人要求潘多拉·亚克特送到此处的祭品。但是他们都……”雅儿贝德似是想起了什么,“他们都……死了?” 迪米乌哥斯站起身来。 “安兹大人在勒令我们全面搜查整个洞穴后,独自一人去了囚禁那些人类的地方。”恶魔娓娓而谈,“你并没有看到,但当我前往那里的时候,所有人类都已经死了。” “那你为什么不写出来呢?” “这么做的意义何在,雅儿贝德?”迪米乌哥斯轻声说道。“安兹大人一直以来都随身携带着一颗恶魔之种。当他看到你毫不留情地让仆役们砍杀那些人类的时候,他或许也会有点苦恼吧……幸好潘多拉·亚克特过饱和的派来了那么多祭品。死尸并不能作为种族转换的用具,不是么?而安兹大人自己杀死了所有的人类,或许是为了证明他对于人类已经毫无留恋。但结果却是……” “但是,安兹大人并没有变成恶魔呀!”雅儿贝德疑惑地说道。她的美眸中的愤怒逐渐转化成了震撼,接着是惊愕,接着是极度的镇静与悲痛。“安兹大人……没有成功的转换种族……?” “是的。”迪米乌哥斯点了点头,“安兹大人依旧还是人类。” “这……”雅儿贝德凝滞了。她略微思索了一下。 “……但是,你们早就知道了。” 雅儿贝德像是沉浸在梦幻中一样眼神空洞地看着迪米乌哥斯。 “是潘多拉·亚克特吧?他早就该做这种事了。他一定是瞒着安兹大人,擅自准备了那些东西,但是没有成功……而你呢?你应该也知道了。” 雅儿贝德喃喃自语着。 “但是安兹大人不知道这件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转换种族?安兹大人,依旧是不死者吗……?” “安兹大人确实是人类无疑。为什么不能转换种族,我们无法找到答案。安兹大人的身体哪怕有稍许轻举妄动都有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所以我们只能慢慢地尝试……至少现在佩丝特妮正在努力调理安兹大人的身体,好让那位大人——” “——活得更久吗?” 迪米乌哥斯怔住了。 “迪米乌哥斯,我想你是不是该向我说明一下,安兹大人目前的身体状况?”雅儿贝德朝着他靠拢过来,恶魔隐藏在镜片下的眼睛微微的瞟了一眼魅魔的左手,那里现在尚未握着一柄巨斧,“上一次安兹大人因为夏提雅而受伤了,真的治愈了吗?” “……” “你还是不清楚,不确定?那你能回答我,如果不转换种族,安兹大人还能生存多久吗?” “……” 白玫瑰的花瓣一片片枯萎,从那根萎靡的花茎上凋谢。雅儿贝德的身体颤抖着。 “雅儿贝德……” “不……不是的。安兹大人并不是因为这个而痛苦。”雅儿贝德小声说道。 “你们隐瞒了这件事。对安兹大人。对我。对其他守护者们。安兹大人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不然……那位大人一定会将所有的守护者们都叫回来。即使是不能转换种族这件事,安兹大人也是刚刚才知道。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出来,迪米乌哥斯……我想知道是什么。或者,为什么?” 纯白的魅魔用一种真挚的表情看着恶魔。 “我有一个推测。” 迪米乌哥斯似是在斟酌着什么。 “我怀疑,那片洞穴,曾经确实是翠玉录大人曾停留过的地方。” “……哈?” 就如迪米乌哥斯所预料的那样,雅儿贝德发出了僵硬的声音。 “只是,翠玉录大人已经不在这里了。安兹大人一直期待着能够找到其他无上至尊,或许是翠玉录大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因此安兹大人才闭口不谈——” “翠玉录……大人,吗?” 雅儿贝德低下头去。迪米乌哥斯看不到她的表情。 “安兹大人……是因为这种……这样的事情,所以才烦恼,痛苦吗……” “这只是一个推测,雅儿贝德。但安兹大人的反应想必就是因为这个。” “……那我会尽心尽力地去寻找无上至尊大人们的。但是,为什么,明明安兹大人已经……明明是我们一直以来陪伴在安兹大人身边,为什么还是要为了早已离去的无上至尊们而痛苦呢,安兹大人,安兹大人啊……” 雅儿贝德揪紧了腿上的裙子。 “如果安兹大人……那么,为了安兹大人的意志也好,我们也必须去寻找……” “难道对你而言,寻找其他无上至尊比起安兹大人的安危而言更重要吗?” 雅儿贝德暗金色的眸中一条竖线,紧紧地锁在迪米乌哥斯身上。 在这种时候,你要抛弃安兹大人,转而去侍奉其他主人吗? “……如果这是安兹大人的愿望。”迪米乌哥斯没有去看刚刚才从自己身侧划过,现在正嵌入墙中的黑色巨斧。 “——安兹大人是我们唯一的主人。”雅儿贝德直直地看着迪米乌哥斯,小声说道,“我不会接受另一个主人……只有安兹大人才是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名正言顺的主人。如果翠玉录大人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到他,绝不会让安兹大人后悔的。你明白了吗?” “……” “不要让我怀疑你的忠心呀,迪米乌哥斯。” 那是自然。迪米乌哥斯看着雅儿贝德离开,慢慢捂住了左耳。 * 安兹诚心诚意地希望有谁能够自己盖上一席白布。 仿佛从沙漠中卷来的微风在空荡荡的心中发出细小的噪音。但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 平心静气的回想从变成人类的那一天起一直到现在的每一个小小的细节,似乎快乐与安宁的日子也并非没有,但直到现在自己已经身在地狱,回望过去才发觉一路上不过是不断地坠落、再坠落。只是自己一直浑然不觉,分明是一路向下朝着深渊疾驰,却自以为是不断地收集羽毛好飞向光明。那些披在身上的羽毛在光下化作荆棘,终于让他血流如注地笔直坠下。 ……我到底为什么要活着呢。 潘多拉在不久之前还以猫的姿态团在他的胸口。安兹的心空空的,当潘多拉跳上来的时候他似乎已经看到守护者的爪子踏碎了自己薄薄的那层壳。但终于还是没有。潘多拉走了,安兹的胸口还是沉甸甸的。一种无法进入内心的痛苦只是在外层不断的聚拢,又或者是他的心被那个该死的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往何方,但就是那样轻描淡写的带走了他最珍贵的友人的下三滥的玩意儿一起捣碎,偷走了。 安兹也想要大叫、尖叫。他的灵魂被割成了两半,一半飘在空中宣泄着自己的愤怒,他说要让那个恬不知耻的东西饱尝此世全部的痛苦,这个语焉不详含混其词自私自利的家伙活该被被纳萨力克倾全力追捕;另一半与这具枯萎的身体躺在一起,他很累了。很多孩子——守护者们从这段时光中走过,迪米乌哥斯、夏提雅、潘多拉、雅儿贝德,他们在安兹的心上刻下一个痕迹,而现在这颗心已经伤痕累累,又受到了来自一段被遗忘的历史的重击。 那本亵渎的日记本盖在安兹的脸上。他看不到任何东西。铃木悟还活着的唯一证明就是间歇性的发怒,为无法挽回的事情发怒,又为自己的命运流泪。安兹就像是铃木悟心中一个小小角落里的一点儿暗影,在被抽干了情绪之后只能无声讶异着自己竟然还能勉强自我囚禁于这样一个牢笼中。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 轻微的嘶啦一声破开了空气。安兹下意识地把手抬到了日记本上。但现在好像又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迪米乌哥斯不会偷看他的东西。哪怕是把这本本子交给他,这个可怜的守护者也一样只是恭恭敬敬的将其收起来。 ……可怜。 迪米乌哥斯在努力让自己活下去。他爱上了一个柔弱的神明,从此开始千方百计地想要将冠冕高高的捧在安兹头上。 但是弱者本该被淘汰。安兹本该死去的。作为一种无聊的劣等品,像铃木悟那样在某一天平平淡淡的被抹掉。迪米乌哥斯违逆了他的本能,违背了作为恶魔的准则。于是安兹活了下来,继续凝固在空虚的王座上。安兹也想要努力,努力的戴好王冠,扮演好纳萨力克的王者,可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灾难还是让安兹的内里渐渐碎掉了。无论怎么黏合,缝补,这具名为“无上至尊安兹·乌尔·恭”的精致人偶还是逐渐破碎。 他不知道迪米乌哥斯会不会很伤心。安兹能够回想起这一切都是从夏日开始。而在一个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的日子里,迪米乌哥斯怀着无限的憧憬捧着自己的手,懵懵懂懂的扎进了自己亲手设下的残酷陷阱。而现在,以王者尊严作为借口的自己却只能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迪米乌哥斯则依旧为自己效忠。 可作为人类他无计可施。安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碎掉。也看着一件事,又一件事,自己都无能为力。那么多的东西,那么多的人,一下一下地把自己挖空了。可空虚的躯壳却依旧沉重无比。 为什么会这样…… 迪米乌哥斯把新的药水放在桌面上。 吃下药以后,安兹大人变得很安静。佩丝特妮在诊疗后表示只能用这种药水——配合魔法来让安兹大人镇静下来,但副作用是安兹大人的幸福感将与痛苦一起被剥夺。从向外的毁灭转为向内的自毁。守护者们必须无时无刻不陪伴在主人身边,以防止安兹由于幻视、幻听,或是心中萌发的自我厌恶而走向死亡。 安兹大人不愿意说话。 迪米乌哥斯将安兹压在自己脸上的手臂轻轻拿下,小心翼翼地放在柔软的被子上。安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倒映出恶魔的脸。即使那双眼看上去是如此的空洞,迪米乌哥斯依旧感觉到安兹大人是在深深的、远远地凝望着他。只是他的主人好像站在镜面之后,一个遥不可及的其他世界。透过无法触及的镜面,迪米乌哥斯像是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存在,但定睛一看,那就是他的主人。 “……” 安兹微弱的动了动嘴唇。恶魔垂下头去听主人的话语,却被摸到了耳朵。 流血了…… 恶魔恍惚间听到安兹这么说着。 迪米乌哥斯脱掉了西装外套,将安兹抱起来,好让他倚在靠枕上。首先是白色的药丸,好让安兹大人进入浅眠;然后是黑色的“药水”,抹掉安兹大人的情感。迪米乌哥斯虚虚的靠在安兹身旁,像孩子眷恋母亲那样蹭了蹭安兹的胸口;无上至尊那冰冷的手终于在颤动的耳尖上沾染了些许温度。安兹低下头去,沉浸在一种迷茫之中。 “安兹大人,您该吃药了。” 主人不喜欢吃药。 “……” 安兹拉了拉迪米乌哥斯的衣袖。那力道比微风里叶子的颤动更轻。恶魔缓缓挺起身子,无上至尊被囚禁在恶魔双臂间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安兹无法直视那耀眼的宝石,他只能低头不语。 “安兹大人,您曾经说过,要将您心中的痛苦与忧愁一并赐予我。”迪米乌哥斯耳语着,“属下一直在等待着。” “……” 迪米乌哥斯闭了闭眼。 “安兹大人,如果您是为了,为了……谁,而需离开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也请告知我。属下有义务确保您的安全,至少护送您前往……真正想去的地方。” “……” 安兹看着迪米乌哥斯。 “……安兹大人,我已不能长时间停留于此处。以后的日子里,佩丝特妮与潘多拉·亚克特会侍奉您服药。雅儿贝德会好好照料您。如果您有所需要,可以让雅儿贝德告知……” “为什么?” 主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错愕。 “属下需要前往龙王国,继续之前的工……” “你,你……” 安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楚的情绪。他吃力的挺直了脊背,开始哽咽起来,但那是因为疑惑、恐惧与虚弱交织而导致说不出话来。 “不要工作了。不要了。”安兹努力地呼吸着,咳嗽起来。迪米乌哥斯轻轻地拍打着主人的背部。无上至尊又顿了顿,“也别说‘属下’。别走。” “我要服从雅儿贝德指令,而且……”迪米乌哥斯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安兹的脸色,确认到愤怒从主人的脸上一闪而过,“安兹大人,这些药能够确保您身体无恙。同时,也能保证您不会因为激烈的情感而伤到身体……您不会感到痛苦的。” “别给我药——” 安兹微弱地说着。他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只能用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迪米乌哥斯的小臂。 “那些药,都没有用……” “那么,我们该如何是好,安兹大人?您只对我透漏了秘密的一角,而其他守护者都已陷入迷茫之中。我想将生命献给您,安兹大人,假如这么做就能让您破颜一笑:如果我终于消失了,也请您至少对某一位守护者敞开心扉——” “不行!” 安兹瞪着迪米乌哥斯。 “留下来。” “安兹大人,请让我喂您服药吧。” “我不想吃……!” “只要服下这些药物,您就不会再感到痛苦了。” “我的痛苦没有了……” 安兹喃喃着说。突然,一种异常的湿润进入了他的感官。安兹喘着气抬手去抹。 “我的爱也没有了。我的同伴也……迪,迪米……我的……留下来,给我……帮帮我……” 然后他们接吻了。 安兹大人需要服药。 但现在他吃下的并不是那一种。佩丝特妮给的药物。 迪米乌哥斯理了理稍稍有些散乱的头发。他的口中还残留着鲜血的锈味。 在不清楚病灶之时,封闭内心以逃避痛苦作为一种应急手段或许十分有效,只是安兹大人早已习惯了这种做法。迪米乌哥斯没有那种资格去“纠正”,但是无论如何,只要能够真正地让安兹大人感到幸福,许多原则迪米乌哥斯都能毫不介意的踏在脚下。 至于其他守护者的想法那是另一回事。现在是他和安兹大人的秘密时间。 当然,能够帮助安兹大人入眠的药物依旧由迪米乌哥斯进行了喂食。另一种则被秘密的替换了。在接吻间隙从主人的唇角滑落的液滴已经被细致地擦除。这种甜美的滋味便是最好的药物。 只是如果在此时便放纵自身,那么清醒之后安兹大人依旧会习惯性的隐瞒自己的困难。为了一点点的勾出主人的真实心情,迪米乌哥斯早已暗中准备多日了。 至于主人对自己的渴慕之心,倒是迪米乌哥斯完全没有想过,也不敢妄想的:然而它竟然就这样实实在在地出现在眼前,对于恶魔而言亦是一种全新的,难以捉摸的未来。 迪米乌哥斯将自己收拾得当。只剩下尾巴还没有回到原位——安兹迷迷糊糊的躺着,怀里还搂着那条看似安分守己的尾巴。被主人亲吻过的金属板谨慎的轻轻颤动着,暴露了它的真实感受。即将入梦的安兹身体已经十分放松,迪米乌哥斯操纵尾巴扭动着从安兹的怀抱里钻出来,老老实实的挂在自己身后。 晚安。 睡梦中的主人脸上浮着淡淡的桃红色,微微张开的口中小小的舌头若隐若现。迪米乌哥斯俯下身为主人落下晚安吻,挑动主人的小舌的感觉实在是令人飘飘欲仙,也许只有以理性为根的迪米乌哥斯才能忍住不长久停留在主人身边。 希望自己能很快回来——不,需要给主人时间。 迪米乌哥斯将主人的睡眠时长计算好,随即离开了卧室。 “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大人之外的无上至尊们。” 潘多拉·亚克特看着高高的金山。 “你问我,无上至尊的过去——非常抱歉,我完全不清楚。” “父亲大人给予我的只有无上至尊们过去的身影,所谓‘音容笑貌’,我也只不过是继承到了‘貌’而已。但这份‘貌’也已经是最贴近无上至尊们的存在,如果不是自己的造物主,我想没有哪个守护者会对我所扮演的形象产生疑问吧?” “但是,这也仅仅是墓碑上的墓志铭罢了。无论写得多么生动形象,文采斐然,也只是刻在石头上的文字。对于过去安兹大人和列位至尊们一同冒险游历、创造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事情,我也仅仅是时而从安兹大人寂寞的自言自语中听到些许。” “……真得要这么做吗?” 迪米乌哥斯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山羊头恶魔。悬浮在半空中的黑色爪翼,狂放不羁的锋利双角,蕴藏无数阴谋诡计的金色横瞳,还有那身世界灾厄的装备。 除了迪米乌哥斯——还有安兹大人之外,没有人能分辨出这只是潘多拉·亚克特变化而来的乌尔贝特·亚连·欧德尔。 但对于迪米乌哥斯而言,这只是浮动着的泡影。 潘多拉·亚克特很快的变回了往常的模样。他瞥了一眼佩戴在迪米乌哥斯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迪米乌哥斯阁下,我想再次提醒你一句,将安兹大人带离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潘多拉·亚克特,让我离开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而让安兹大人留在此地,恐怕也并非良策。何况事已至此。” 潘多拉又看了一眼恶魔黑色手袋上的红宝石戒指。 “我猜也是。如果是父亲大人的选择,我就没有意见。但恐怕没有那种余力去费心你的生命安危啊,迪米乌哥斯阁下——不过,阁下也能妥善处理好的吧?” “为了安兹大人的幸福。” 迪米乌哥斯将手放在胸口。潘多拉·亚克特虚无的黑孔看向了远处的某一点。 “另外还有一言。关于雅儿贝德小姐的事情,如果你……” “在我回来之后,请您向我坦诚相待吧。” 迪米乌哥斯温柔地回话。 大约三个小时后,迪米乌哥斯回到了主人空荡荡的卧室。 果然已经无人应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