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笔债

    “瑕瑕,你可要帮帮我。”

    谢珩顶着一脸的青紫,委屈巴巴往一如玉公子身后缩,模样又乖又可爱,要是让他那群情人看了那向来肆意薄情的白玉京主这幅小可怜的模样,怕是要惊得妒火中烧。

    那公子生得好看,端雅秀美,一身竹纹青衫,眉眼像是携了天光,芝兰玉树,看起来就风雅极了。

    他神情温和,身上还有着药香味,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倒真是衬了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陆瑕用手指挑了抹药膏,细心的往他脸上抹,好脾气的说道:

    “下次还招惹不招惹美人了。”

    谢珩那种故作的委屈劲便装不下去,他一笑,眉眼间又生动了起来,自带一股洒脱风流气:

    “招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陆瑕摇了摇头,好笑的叹了口气:“你呀。”

    他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道:“人温道友心软,没把你怎么样,你却怎的想了自己磕了一身伤,倒教人又气又心疼,不知如何是好了。”

    没错,虽然谢珩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但他这一身伤倒不是温淮安打的,温淮安那是爱他爱进了骨子里,堂堂紫衣修罗就只会嘴上说说,明明谢珩也是个大乘修士,他却生怕把人磕着碰着了,小心翼翼的。

    还是谢珩自己把自己弄了一身伤说是要赔罪,温淮安见不得谢珩这幅见外的模样,也不忍心见他一身伤,红了眼,放了句狠话,遂不再跟。

    谢珩这没心肝的却不知别人如何想,只是薄情的说道:

    “若非如此,那小祖宗岂会放我一马。”

    陆瑕无奈扶额,他这好友,倒真真是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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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皆知,白玉京主光风霁月,高不可攀,平生只有一位好友在他心上。

    便是清然派大长老,药门医仙陆瑕。

    传闻这两人相逢与微末之时,同生死,共患难,一路扶持而来。

    白玉京主待友人至诚至善,为其闯秘境,寻药典,甚至一人一剑屠了整个意欲设计医仙性命的南海孽妖,剑意凛寒盘旋其上,至今仍未散。

    宁惹白玉君,莫惹药中仙。

    可见白玉京主谢珩是如何看重他这唯一的挚友。

    谢珩在陆瑕面前向来是不装模作样的,他是个伪君子,是个真小人,是个负心汉,他从不遮掩,大喇喇的在陆瑕面前表现出来。

    陆瑕也不在意,总是耐心的给他收拾烂摊子,有时候还会和他一起评点美人,喝酒对歌,好一对酒肉朋友。

    他们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模样,也曾在雨夜里把性命交换。

    说风月太肤浅,说知己太狭隘,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描绘,大概便是,生死之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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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遇见师尊前,谢珩就认识陆瑕了。

    陆瑕当时姓林,叫林瑕,是林家金尊玉贵的小公子,笑起来还有个浅浅的酒窝,一肚子好心肠,见着人就帮。

    他就见着了当时脏兮兮跟个小乞丐似的谢珩,软了心肠,就把人带了回去。

    “我姓林,叫林瑕,是林家的少爷,你若是没有地方去,可以跟我一起。”

    那时谢珩只是个啥也不懂的凡人小孩,没爹没娘也没钱,就一条贱命,亏得遇到了贵人,不然早就死在了那年的饥荒里。

    “我叫谢珩,我跟你走。”

    自此,林家少爷就多了个剑童,叫谢珩。

    虽然说是剑童,但是林瑕性子软,待他如友人,从不让他做事,还一起学习。谢珩性子桀骜,也不懂的侍奉他人,两个处起来不伦不类的,不像主仆,倒像是竹马兄弟。

    林家是剑修世家,身为小公子,林瑕自是要修剑的,更别提他天赋好,早早就立了窥了道法门径,得林家看重。谢珩作为剑童,本来是不可以的,但林瑕总是偷偷教他口诀。

    “谢珩,我们一起学,到时候我们就一起行侠仗义,一起求仙问道。”

    小公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满的欢喜。

    谢珩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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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珩似乎是没有寻仙的缘分,学了半天,也不得窍门,他自己不晓得什么寻仙问道的,只想着混口饭吃,不甚在意,到是把林瑕急了个团团转,花重金请了家中长辈看。

    后来一看,好家伙,天生剑骨,绝顶体质。

    林瑕是开心了,破涕为笑,只为了好友能修仙高兴,却不知道大人的眼里,早已流露出贪婪的目光。

    天生剑骨的好东西,谁会放过呢?

    修真界苦飞升久矣,苦着苦着,人就疯了坏了变态了,想了各种歪魔邪道,人不人,鬼不鬼的。

    用天生剑骨蕴养灵根可不是个稀罕事,只是天生剑骨难寻,让人惋惜罢了。

    可偏巧,林家有个久久不得突破的老祖宗,又来了个天生剑骨的小子,天佑林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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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求求你,求求你们放过他,他什么都没做错!”

    林瑕跪在地上,不断的磕着头,额前红了一片,都是血。

    可大人只是说:“助长老飞升,那可是天大的福气。”

    “您也别磕了,实话说了吧,我今天见你,是看在你死去的爹娘份上,你要是再闹,别说当什么林家少爷,去刑法堂里做和人做伴吧。”

    那人说完便走了,留了林瑕一个人跪在门前,小小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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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珩,快走!”

    林瑕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密室,解开了谢珩身上的锁,对他说。

    他灰头土脸的,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谢珩疲惫的撩了眼皮看他:

    “我走了,你怎么办?”

    林瑕顿了顿,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没关系的。”

    谢珩想,骗人。

    但他从小就生了一幅薄凉心肝,也就没说什么。

    他们逃了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那天下着雨,电闪雷鸣,他们逃窜上山,结果没想到竟是死路。

    那个时候谢珩已经快要没了知觉,林瑕红了眼,不知道怎么办,他咬了咬牙,把脖颈上一块白玉扯下来,塞在谢珩衣服里,然后找了个山洞,把人匆匆藏好在山洞里,放了杂草,然后一个人对上了来人。

    直到后来,谢珩才知道,那块玉是敛息玉,只有一块,是他娘的遗物。

    但当时谢珩已经晕乎乎的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只听见大雨霹雳啪啦打在地上的声音和雨中传来的对话。

    “大长老,既然人跑了,就求您放他一马吧。剑骨蕴道虽有用,但终究进展漫长,还易反噬……”

    “弟子听闻秘法说,剑骨蕴道终究是落了下乘,最好的方法是用一个天赋剑修心甘情愿献出的剑心……”

    “弟子有剑心,大长老。弟子三日前立了剑道,铸了剑心……”

    “弟子……弟子愿将剑心,献给大长老。”

    剑修的剑心就是他们于此道上的天赋,在天赋的剑修,一旦失了剑心,便与此道绝了缘分。

    一生不得再碰剑。

    “弟子林瑕,求求您了……”

    雨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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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谢珩醒来之后,林瑕早已没了剑心,也不再姓林,废了的剑,是不配姓林的。

    可林瑕只是笑,一把抹了自己脸上的血和灰,欢快的说:“谢珩,你不用躲了。”

    谢珩顿了顿,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他欲盖弥彰的问:

    “你受伤了吗?”

    林瑕笑,他脸颊有个酒窝,浅浅的,他没回答,只是开玩笑说说:

    “没事啦,我只是改了个姓。”

    “从今天起,我要跟我娘姓,姓陆,你得叫我陆瑕,别叫错了。”

    谢珩猜他大抵是被逐出了林家,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很多很多的话,但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的私欲。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沉甸甸的分量,也不知道戳破了一切该如何自处,他只是垂了眸,轻声叫了句。

    “陆瑕。”

    他大抵要叫这个名字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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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瑕不再是林家少爷,便和谢珩一路北上,谢珩因为剑骨原因,在没有遇到合适的功法前是修不了道的,而陆瑕失了剑心,自然修为也没了。

    他们一路磕磕跘跘,当过乞儿,流过浪,躲过追杀,什么凄风苦雨都受了个遍,直到谢珩遇到越昭,被他看入了眼里。

    “这小子天生剑骨,是要承我道的。以你天资,本也可入我门下。只可惜失了剑心,便作不得数了。”

    越昭说。

    陆瑕愣了愣,他脸上罕见的有些脆弱,抿着唇。片刻后,他又露出了一个笑容,脸颊上的小酒窝浅浅的,很温柔。

    “这样呀……这样也不错,还请尊者……好好待他。”

    陆瑕弯了眉眼,朝着谢珩拍了拍:“怎么愣在这里,还不快拜师,这可是剑尊阁下。”

    他目光澄澈,不然阴霾,谢珩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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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昭呀越昭,你怎的修这无情道久了,也做起棒打鸳鸯的事来了。”

    身着青衫的儒雅男子无奈的打趣道。

    越昭却不耐烦的撩了撩眼皮,道:“看上了就是看上了,尚青山,别拿我做筏子。”

    尚青山,清然派掌门,化神期医修。

    这人被越昭怼了,也不气,只是慢悠悠的对着陆瑕说:

    “你可愿意做我弟子。”

    这简直就是天降馅饼,即使是陆瑕也有些失态:

    “为……为什么。我失了剑心,不可能在修剑了。”

    尚青山笑了,他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说道:

    “你失的是剑心,又不是心。”

    “这修仙修仙,修得可不是那些兵器法门,修得呀,是这人间百味浸染过后的赤子心呐。”

    他似乎意有所指,但却没细说,只是道:

    “你心思澄明,不适合剑戈那杀伐戾气,倒适合我这医修法门,怎么,要不要考虑一下。”

    大抵这人间真的有天道,好人总是要幸运些的。

    陆瑕遇见了尚青山,重入仙途,林家大长老走了旁门左道,走火入魔,还没等到谢珩报仇便魂飞魄散了。

    你说这好的坏的,各有各的缘法,老天都记在心里呢。

    只是这样的话……

    谢珩有时候会想。

    我又怎么会好好活着呢?

    最是自私自利,风流薄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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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瑕瑕……”

    谢珩抱着一摊浮生梦,醉眼朦胧,他白色衣衫浸了酒,微微倚着栏杆斜躺,分明一幅浪荡做派,可偏偏却衬得这个人像是快要飞升的仙人,谁也拢不住似的。

    “我告诉你呀,别动感情。”

    他撩了撩眼皮,懒懒散散的说着胡话。

    “感情这东西,不好,不衬你。”

    陆瑕不在意,只是笑着问他:

    “这你谢珩可管不了,情爱的事,若是一生不识,不也太寡淡了?”

    谢珩一愣,大笑了出来,赞到:“是极是极,若是不知,那也太过寡淡。”

    他喝了口酒,眸中明显带了醉意,朦朦胧胧的,像是蒙了层纱,看得陆瑕心间一动。

    “那这样吧。”谢珩说:“你若是那日看上了人,定要同我说,我替你把关,莫要寻了负心汉,糟心。”

    陆瑕觉得好笑,问道:“那您看看,什么样的人算是负心汉。”

    谢珩半眯着眼,一幅漫不经心的作态。既显得他潇洒,却又带了些薄情似的冷酷。

    “长的好看故作姿态的,甜言蜜语不干实事的,不给承诺就把人往床上带的,端着架子装模作样的……”

    陆瑕听了好笑,这描述听起来甚是熟悉,他调侃道:

    “你这样的?”

    谢珩扬了扬眉,大笑,他眼里有了醉意,却像是落了星星的湖,朦胧好看却不像是个人间客。

    “是。”谢珩点了点头。

    他撩着眼皮,带着笑,却像极了雪和月,冷清清的。

    “我这样的,别找。”

    陆瑕的心蓦然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