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雷击穿过的不止是身体，更是灵魂。

    蚀骨的痛。她的灵魂一片片地在虚空之中破碎。抓不住的回忆带来撕裂的痛苦。苏苑在痛苦的尽头看见了夏允安，少女提着一篮药草款步朝她走来，声音甜得像三月的春草，她唤她“夙愿姐姐”。

    苏苑忍着剧烈的痛苦来不及抓住这些闪过的回忆，耳边又闪回夏允安痛苦的声调。那个把她捧在心尖上的人红着一双眼，声音里还有情欲的沙哑。

    “师尊，我没有…”从始至终，夏允安都没想过伤害她。

    她是怎么做的呢……给了她一巴掌，少女的眼神里没有怨怼，但里边的光彩却是实实在在地暗了下去。

    苏苑想抱她。眼角有落不下来的泪滴。第十三道雷劫会比第十二道痛苦吗？夏允安受过的痛苦她苏苑还偿还得清吗？

    闭上眼睛，她化为尘埃也赎不回这份恩情。

    痛。是灵魂在疼痛。灵魂被撕扯着，好像被分了一半出来——

    苏苑挣扎着、痛苦着睁开眼睛，却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大梦，梦醒，梦醒，她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瑶池上仙。

    不，不可能。

    她夺舍重生了么？

    苏苑惊恐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的那些疼痛已经算不得什么。目光回到了自己赤裸的，不着寸缕的身体上，床顶的帷幔告诉她，这好像是她自己的寝殿。身侧似乎有微弱的呼吸声，她还没从情况中明悟过来，几乎是跳起来掀开了虚盖在身上的薄被。床单上边是明显的血迹——

    沿着这样的痕迹看过去。那张脸的主人，是夏允安。她眉头蹙着，像是累极了，苏苑动静这么大，却没被吵醒。

    少女的身上有斑驳的，青紫的红痕，肩头还有明显到过分的咬痕。看上去已经不是旖旎，而是疼痛。

    苏苑的呼吸几乎停滞，胸腔里的心开始疯狂地跳动，浓烈的痛苦从她的根基蔓延来。她对着这样的夏允安起了怜惜之心，就注定要承受无情道道心带来的反噬。

    血腥气一下子从喉头涌来，这具身体刚历经过一次走火入魔，是指定受不住这样的损耗的。比起撕裂灵魂的痛楚，这样的痛倒是算不得什么，只是整个人经不住折磨地剧烈咳嗽，要呕出心头的淤血来。

    苏苑怕惊醒了她，想压低声音，可身侧安眠的人却像是心电感应一般睁开了眼睛。

    柔软的手掌搭在苏苑泛着冷意的肩膀上，只一瞬，夏允安就惊恐着想要抽回来，但看着苏苑这愈发严峻的情况，她便顾不得这么多。便是被师尊厌恶，她也得扶住她才是。

    苏苑想开口和她讲点什么，却是不自觉地呕出了一大口血，说不清生理还是心里的泪从眼眶里滑出来。

    “允……安……”光风霁月的瑶池上仙狼狈地不像样，嘴里的音节像是一字一句叫她的名字。

    夏允安倒是一时怔住，不知道是否该传呼放在床榻边的玉简。——九州四海八荒，谁人不知道苏苑上仙修习的是太上忘情道，又怎可能会在这样的状况下如失了糖果的婴孩，滴下眼泪来。苏苑这是乱了道心。

    可为什么苏苑的道心会被搅乱——夏允安仿若自虐一般从心底挖出那些近乎痛苦的回忆，她自私地想，师尊会不会也有可能记起那些不被珍视的前尘往事？她贪心地想要苏苑记得，但又不忍自己阻碍她成仙。

    “师尊！师尊——”夏允安此刻也顾不得身体还是赤裸的，撑起来就要把自己的灵气渡过去。——她们此刻已经经过双修，苏苑的灵力不再那么排斥她，即使她能力有限，交颈过的灵气依旧可以温养滋补苏苑的身体。

    苏苑几乎是用了力气扯，把夏允安弄得一震，蛮横的瑶池上仙不留着灵力温养自己的经脉，倒是用了力气把夏允安紧紧抱在怀里。

    “你还在。在……”苏苑的心抽得疼痛，一下子又禁不住地吐出一大口血，落在雪白的绒被上，倒是刺目得很。

    夏允安被她这动作拉得有些疼痛，却也听清了苏苑的话，她几乎是即刻就曲解了苏苑的意思。——苏苑极有可能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拥有了夙愿的记忆。

    这下她倒是任由苏苑抱着了，任由血滴滑到肌肤上。她等了这一幕数年，一次次的冷遇也没灭掉她心里的火。背着她做了这事，夏允安甚至抱了必死的心。

    结果现在苏苑记起了一切。她却有点手足无措了。

    “师尊，我在，我在。”苏苑，我在。

    苏苑心口疼得厉害，喉头也发痒，早在前世，她就不再在意这份属于无情道的道心，此刻更是恨不得即刻舍去了这一身修为，不再抑制自己的本能反应。

    心里像是豁开一个口子，渴求什么物什填满。她运了三次气，才把蔓延的腥甜压下去。终究是把近乎走火入魔的灵力稳住，但她的情绪绝没消弭的可能。

    回过神，她的下巴已经枕在了夏允安的肩膀上。两个人的身上尽数赤裸，夏允安的手掌搭在她后背的蝴蝶骨上，慢慢地、一搭一搭地送一点灵气过来。两个人的姿态，像是一对交颈的情人，苏苑回过神，想的就是这样下作的事情。

    她宁可此生修为一分不进。宁可削灭道心从头来过。她也得抱紧怀里的身躯。

    “允安。”刚刚那句不算，她尽力把这声唤得轻柔了点。

    “师尊。”少女乖乖巧巧地应和她。声音听起来沙哑得很。

    一旦苏苑闭上眼，识海里就浮现前世夏允安那双忧伤的眼眸，她干脆睁了眼，退开些，直直地去望夏允安的眼睛。

    少女终于知道了害羞，被这样的目光打量，却又不忍心避开，只是脸上的温度上升了一点。

    “我想娶你，你愿意么？”不可能出现在她嘴里的句子就这样蹦出来，夏允安被她震得羞红了脸，可想到苏苑此刻的情况，她红着的脸色又开始一点点变成了惨败。

    她没有说话。

    “师尊。现今您的灵力未稳，修习……”夏允安比她还记得，她修的是无情道。

    可截断她语句的苏苑，心里却涩得很。是了，正是因为记得她要成仙，她要修无情到，夏允安才一再选择缄口不言，到最后为了她灰飞烟灭。

    你呀。你背着我无私奉献了，我又怎么再舍得当一次一言不发的混蛋。我不愿的。

    “我们家乡人说过，谁若是破了女子的元阴，便必须对她负责到底。否则便是不忠不义，要被九天雷劫劈死的……”这话她倒是没说错。上一世，她就是这样不忠不义的小人，然后死在天雷下……只是连累了无辜的夏允安……

    夏允安被她话里的意思吓着了，连忙去堵她的嘴，出了一层冷汗的手掌碰到柔软上，被苏苑按住挣开。

    “如若不然，只能让允安一剑杀了我，偿还这份责任。”她狡黠得很，料定了夏允安不舍得杀她。所以，甚至用上了强迫的手段，让苏苑嫁予她。

    她的灵魂当真是被抽了一半，硬生生把无情冷清的那部分撕扯走。留下来一个至情至性，满载回忆的疯子。

    苏苑不愿再失去她。所以要把她死死地留在身边，也不愿她去爱别人。即使满身罪孽，她也要把夏允安留下来。夏允安想着让她自由，让她成仙。她却变得阴暗至极，想要恩将仇报。她已经不是那个纯粹的苏苑了。

    夏允安半天没答应她这疯狂的请求。空气便一直这样僵着。

    刚刚呕过血的苏苑装起弱来，轻咳了两声，像是被遗弃了可怜模样。明明也没说什么，夏允安倒是读出幽怨来了。

    “成亲之后我会好好修炼，只要允安答应，我储物间里的东西都能搬来，婚礼定然独一无二……”她揉着心口，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疼，倒是难得当了一回推销的角色。

    前半段像个向妻子承诺的纨绔，后半段就开始吹嘘起家底的资产。

    可这是苏苑，是整个正道第一的天才上仙。她的婚礼自然会被人踏破门槛，注定独一无二。其他人哪轮到瑶池上仙小心恳求，只要苏苑愿意，怕是恨不得当天就入住这宫殿，在心里结草携环歌颂上天的恩情。

    即使夏允安爱她，望她一往无前。也动容得过分。唾手可得的一切，即便她无私，却是有欲念。她舍不得。

    “我自是愿意的。”

    苏苑终于笑了，这一笑，她又开始心口疼。越疼她越是笑。

    夏允安看她皱了眉头，下意识抬起手，又放下去，露出白皙的肌肤。

    登徒子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此时倒是羞了一下，眼神一暗。

    目光徘徊的地方是她的胸口，夏允安意识到这点是怎么都不相信。大概是苏苑维持那副冰冷的样子太久，她还没适应她像极夙愿这幅登徒子样子，只是哼了一声抱紧了自己的身躯。

    “允安。”苏苑轻轻喊她。

    “嗯？”

    “遮不住就不要再遮了。”动作这么大，反而该露的都露光了。再者，她刚刚又不是没看过。

    粉色倒是一瞬间就从夏允安的全身蔓延来，夏允安第一次顶撞师尊，“别看，师尊。”

    怎么突然就成了登徒子。

    苏苑感受到了前世今生第一份真实的，名为“愉悦”的情感。连带清冷的声音也飘起来。

    “看不得吗？”

    允安可是答应了要嫁予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