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赘婿

    三朝回门时是沈家夫人和沈二叔接待的。沈二叔并非逝去的沈老爷胞弟,只算的是较亲近的族弟,这些年一直帮着沈老爷打理生意,沈老爷去世后又同沈清和一起料理。沈家主枝人口少,生意又仰仗他颇多,所以这种时候一般也在,帮着充场面招待一下。饭毕,沈清和同母亲说话,沈二叔就招待钟瑞去另一处吃茶。

    沈夫人看着钟瑞很有礼数,带的东西也别致用心,心里是高兴的,但还是急于再确认一下。她拉着儿子到房间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沈清和也顺从地由着母亲打量。沈夫人看他换了已婚打扮,通身首饰虽少却胜在精致,面上也无烦忧,与在家中时并无不同。

    “你到了那边过得好吗?他有没有欺负你?公婆可有为难?”

    沈清和无奈的笑笑,说道:“娘,我又不是去坐牢。一切都很好,府里的人都懂规矩,公婆也和善,如今院子里的账目也交由我管着,钟瑞也同意的。知道我管生意也是特地给我另备一辆马车随时支用。”

    沈夫人这几天总是内心惶惶不安,总算挨到沈清和回门才好一些。账目给儿子管说明已经承认了他的地位,钟瑞也同意看来两人感情还是有的。她很怕钟瑞迫于婚约才把沈清和娶回去,之后放着不管当个摆设,应付应付家里人。他可以外面风流,清和却要独守空闺,受人冷眼。哥儿又不易有孕,无儿女傍身最后或一纸休书就弃了。

    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才略放心,看到沈清和的耳朵上似有什么东西,便拨开头发看了下,“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沈清和侧过身给母亲看, “这是耳扣,夹在耳朵上,不用打耳洞也能戴的。”

    沈夫人听都没听过,“这倒是稀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摘下来给娘看看吧。”

    沈清和摘下两只耳扣,一齐递给沈夫人,并向她介绍,“那日挑首饰,钟瑞发现我怕疼,特地让师傅给做的,他家铺子后面就是师傅们的院子,倒是方便……”沈清和说着低头摆弄起耳扣上的小机关给母亲看,扣上再解开,“这里有机关,不用扎耳洞也……娘?”

    沈夫人此时紧抿着嘴唇,胸口起伏,鼻息急促,眼睛瞪着,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娘?您怎么了?”沈清和担心的问。

    沈夫人完全没看那对耳扣,而是紧紧盯着沈清和的耳朵,“你的孕痣怎么回事?”

    沈清和下意识捂着耳朵,“娘?”

    “成亲都三天了?你的孕痣怎么还是红的?!”“你们到现在都没有圆房!”“他是不是都没有去过新房?!”

    沈夫人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抓着沈清和的手臂近似凄慌地问着,她这么问,却知道每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一切就像她想的那样。她想冲到钟瑞面前,狠狠地质问他,既然已经答应成亲,为什么就这样放着清和不管。即使打算以后相敬如宾,少君的体面也应该给他,至少……至少让清和有个孩子可以立足。她儿子也是在掌心里护着长大的,凭什么被钟瑞这种人弃之不顾,白白荒废年华。

    “娘!娘,新房他去了的,他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他就是……就是喝醉了。”

    “那后面呢?后面几天呢?!”

    “后面……后面钟伯父分了一间铺子给他管,他忙到很晚就嘱咐我不要等他,去书房睡的。”

    “借口!都是借口!他会些什么!有什么好忙的,那些掌柜伙计也敢使唤他做事吗?!”

    “娘……”沈清和看着娘亲不知道说些什么,娘亲的疑虑确实是他心中所想,他回答的话也都是这几天自己来安慰自己的。不过,他又能怎么办,跑到钟瑞面前,问他为什么不住新房吗?还是问他是不是嫌弃自己?是啊,答案肯定是啊,他就是不喜欢我,也没想娶我,这又有什么好问的。

    “娘,现在这样也不差。”沈清和想了想慢慢说,“他本来就不喜欢我,最坏我以为他新房都不会去。如今给我留了书房,置办了马车,今天的东西也是带我一起去铺子挑的,也算是礼遇有加了。我们熟悉起来后,关系也许会好一点,也许会更差……”

    沈清和强笑,学着某人混不吝的样子,“能过就过,不能过我就回家孝顺娘亲,不会受委屈的。”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这话是说给沈夫人,也是说给自己听。不抱期待,就不会失望。

    钟瑞说自己认得路,让下人把沈二叔扶回去了。席间沈二叔似乎是喝的多了些,但还是热情地招待自己喝茶,钟瑞看沈清和母子两个有话说,就无不可的到了这边。

    两人互相奉承了一番也没什么可聊的,沈二叔就开始追念起往事,嘴里滔滔不绝,连带着从沈清和出生讲到了现在。这个钟瑞倒是听着有点兴趣,他说起沈清和喜欢的后院凉亭,说起沈清和的经商头脑,说起沈清和的婚事,说起偷偷看好的上门女婿。

    是的,上门女婿。

    沈二叔说当时钟瑞悔婚算是预料之中,所以沈家这边也稍稍准备了一下。毕竟以沈家的财力找个合适赘婿还是容易得很,拿捏在手里也放心。他双眼迷蒙,口齿不清地向眼前这个正牌姑爷介绍,这种相看得偷偷的来,毕竟婚约的事儿没说死,传出去不好听。

    他比划着,周围合适的都给钟二数了一遍,挑挑拣拣。不好看的,脾气差的,轻浮的,愚钝的,但合适的倒也有。沈家布庄的一个管事,姓白,精明能干,外貌端方。就是家里穷,没念完书就出来找事做,如今年岁稍大且并无家室。沈二叔自己还挺满意,觉得可以配的上清和。然后嘟囔了些什么就不太听得懂了,钟瑞也没耐心应付,就找来下人照顾沈二叔,自己要去随便逛逛。

    钟瑞其实就是就想躲个清净。虽然他不信有这么没脑子的人,当着正牌姑爷就敢大谈招赘的事情。但他说的有板有眼,还是在钟瑞心里留了印子。

    因为沈府偷偷留后手倒是情理之中,总比官府随便指一个强。若自己悔婚成功,沈清和也不至于没有退路。但刚出孝就被退亲,然后马上找了上门女婿,估计名声不会好听,两相比较自己倒成了优选。

    不过沈清和本来就不太在乎名声,灵堂上跟一众族人对峙拿下沈家生意,说不戴面纱就不戴,为了走货满城地跑,他要是在乎也不至于被坊间传承那副凶恶样子。要是真找到合心意的,被说闲话他也不在乎吧。既然不好张扬,找的应该都是认识的,知道品性的,两方或知道或不知道,或偷偷相看或借着生意的事直接交谈……那横插一脚的,是旁人,还是自己?

    钟瑞敲敲脑袋努力阻止自己往最恶劣的方向猜,但适得其反,再加席间饮的酒,更是不受控制。他脑海里不断地勾勒各种可能性,好像沈清和早就跟谁暗通款曲,收拾收拾包袱,明儿就翻墙头跑了。脑子里嚼着沈二叔那些话,钟瑞脚下不自觉地冲上次那个亭子走过去。

    远远地,仿佛看到了沈清和。钟瑞拍拍脸,疑心这是错觉。仔细一瞧确实是,沈清和坐在亭子里,还是那个老位置。就在钟瑞犹豫是过去亭子那边还是直接走开的时候,亭柱旁闪出来一个人。男的,瘦高,穿着蓝色的袍子,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他站在一边微弓着腰,好像很着急地冲沈清和说什么。沈清和倒是没什么反应,低头抿着茶。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嘿,钟瑞转了方向大步走过去。

    听到动静,那男人与沈清和都一齐看过来,沈清和面上还是淡淡的,没反应过来一样。那男人反应倒很大,先是一副想躲的样子,可疑的很,又看了眼手上的东西才略冷静下来,挺直腰背目视着钟瑞。钟瑞也没给他什么眼色,过来就坐在沈清和旁边的石凳上,隔开了两人。沈清和看着钟瑞也没说什么,伸手拿来茶碗给他倒了一杯。

    还是一边的男人先说的话,“二爷。”

    钟瑞冲他点点头,觉得新鲜,这府里的人一般都喊他姑爷的。

    “布庄的管事,来找二叔报账的。”沈清和在一边介绍道

    “白管事?”钟瑞喝了茶随口道。

    “是,您认得我?”白管事很惊讶,钟瑞在城内别管怎么样吧,名头很响,被认出来不稀奇,但这确实是两人第一次见。

    “猜的,在前院闲聊时听二叔提起过,不过他有些醉,已经被送去休息了,你今天怕是白跑一趟。”

    “那倒不巧,有劳二爷挂心了,不是什么要紧的,我改天再来回话。”

    “真的不要紧吗?”钟瑞盯着白管事,目光锐利,明明白管事才是站着的那个,却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今天是你们当家回门的日子,从二掌柜的住处,追到沈府,从前院,跑到后院,”钟瑞一字一句地说,“就只为了些不要紧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