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二条命
顾映柳给少年洗浴之后抱到床榻间，修长的手指静静描摹着少年的眉眼。 没有菩提珠串的禁锢，他每时每刻都在恐慌少年会回到他的“家乡”。 他厌恶这种不能掌控的感觉，不论是霍澄，还是在暗处想要夺走他幸福的幽灵，都让他寝食难安。 少年沉睡在榻间，还没躺下一会，又过来蹭他的手臂，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抱着少年，唤小五进营帐。 星光璀璨，点亮夜幕。 顾映柳坐在床榻边沿，手中拿着一卷书册，另一只手搂住蹭着他大腿当软枕的少年。 “大人。”小五半跪于地。 顾映柳放下书卷，目光望向微弓着背的少年。 他在暗狼卫中最信任的就是他，他也没有让他失望过，带着小絮儿脱离险境，一根头发丝都没让他伤到。 “你以后进营帐贴身护卫陛下，”顾映柳叮嘱道，“便是我和陛下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不得避让。” “……是。”小五应道。 “霍澄的武功你见过吗？”顾映柳盯着小五的脑袋，“若是让你和他单挑，又几分把握能杀掉他？” “属下力不能及，霍澄的步法轻忽，未闻声人便先至，属下……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那再加一个窦回章呢？”顾映柳问道。 “如果是窦回章，一个人就足够。”小五心中嘀咕，前提是窦回章得愿意杀了霍澄。 他这些日子听着窦回章的生平，从他穿开裆裤开始至今，全给他讲了个遍。 就他的理解，窦回章和太后娘娘关系匪浅，劝说他来盛京保护陛下还行，要是劝他杀掉霍澄还是有相当的难度。 “嗯。”顾映柳点点头，“你出去唤窦回章进来。” “是。” 小五起身退出营帐，唤窦回章进去答复顾映柳。 窦回章一脸平静地站在营帐中，“大人叫我来，所为何事？” 顾映柳：“陛下待你如何？” 窦回章：“甚好。” 若是按以前的陛下而言，待她而言确实不算好，但就现在的陛下而言，在宫中的时候并不为难于他，还给钱给权给他脸面，担忧他被人欺侮，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君王了。 顾映柳：“太后待你如何？” 窦回章：“甚好。” 他不明白顾映柳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要问他这些话。 顾映柳：“若太后的侄儿要杀太后的儿子，当今的陛下呢？你会帮谁？” 窦回章淡然一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霍澄乃乱臣贼子，草民现虽无官阶俸禄，以前却也受过皇家供养，自当竭尽全力保护陛下。” 顾映柳：“霍澄曾暗杀过陛下，如不能对霍澄一击毙命，你确定能护住他？” 窦回章：“臣有把握。” 顾映柳：“你倒是相当自信。若是护不住，你的命可抵不上陛下的命。” 少年似乎能听见顾映柳的谈话声，嘤咛了一下继续睡觉。 顾映柳冷戾的神色瞬间柔和，调整着姿势让少年枕得舒服一点。 窦回章只觉得自己多余，不该站在此处。 顾映柳：“我不比陛下，你最好清楚这一点。你的家人还在盛京城里面，但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盛京城外面，所以杀还是不杀霍澄，你说了算。” 窦回章：“……” 营帐内烛火跃动，室内落针可闻。 顾映柳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神色莫名。 他知道窦回章一定会同意，都不用请出窦家全家的性命，只要拿捏住那个能让他代她入宫的妹妹，就能让他为自己所用。 留给他的时间不知道还有多少，他不想小絮儿跟着他在营帐里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缩在七尺见方的床榻间歇息，比在河郡过的时候都不如。 所以他不想迂回了。 窦回章料到顾映柳会来这出，可怕的是他竟然生气不起来。 顾映柳按在少年的肩膀上，身形竟然有几分难言的萧索。 “这些天我会和陛下分开睡，你和小五随时准备迎接霍澄。”顾映柳怀着一种莫名地笃定，霍澄会再来找小絮儿。 接连几日，顾映柳白日搂着容絮一起办公，入夜就睡在办公的营帐中。 “你不陪我睡，我睡不好。”容絮坐在顾映柳的怀里，看他熟练地翻阅奏折， “小絮儿，”顾映柳摩挲着少年的腰，“再等几天，我就和你一起睡。” 他这些日子难以入眠，窦回章不可控，霍澄也不可控。 用威胁能留住的人，同样也能受别人的威胁，他不清楚窦回章和霍澄私下有没有交流。 如果有，那窦回章限制住小五的行动，小絮儿的性命就岌岌可危。 他赌的不是窦回章会杀掉霍澄，而是霍澄不会真的对小絮儿动手。 这天下，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 “你瞒了什么事情不肯告诉我？”容絮噘嘴。 顾映柳一怔，嗓音低沉，“不想让你担心。” “所以就把我瞒在鼓里？映柳，你就没把我当成可以同舟共济的伴侣，”容絮气鼓鼓的，“我之前和你说的话都白说了。我以后也要有自己的小秘密，一声不响疏远你。” “小絮儿，”顾映柳整理好少年的领口，“我怕吓到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容絮靠在青年怀里，搂着他的腰。 “嗯，你不是。”顾映柳说道，“那我们来做点大人做的事情吧。” “色胚。” “嗯。” “别想转移话题，到底是什么事？” “我想引出霍澄。” “噢。”容絮说道，“他不会来。” 顾映柳吻着少年的耳垂，“为何？” 小絮儿总有奇妙的想法，上次他也笃定地说容昔不会回南阳丁忧。 “我们拒绝了他入宫为妃嫔的请求，他肯定会防范我们，加上小五在周围保护，他怎么可能来？”容絮说道。 “那小絮儿有办法吗？” “有，”容絮望向顾映柳，“就是需要你牺牲一下。霍澄既然知道上辈子的事情，肯定对你念念不忘，只要你病重的消息传出去，他肯定会来见你。” 顾映柳勾起唇角，如果他重病不起，霍澄杀了他的念头肯定要剧烈一点。 至于上一辈子的事情，他没兴趣知道。 “小絮儿真棒。”顾映柳亲了容絮一口，准备抱他回营帐歇息。 “你放我下来，”容絮推着青年的胸膛，“你自己说的要等几天才和我睡呢，现在你可以回去了，我自己回营帐。” “我反悔了。”顾映柳面不改色。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容絮回想着第一次见到顾映柳的情形，红纱遮身，仙姿佚貌，像朵不可攀折的花。 如今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顾映柳次日便称病不起，病重的消息特意传递到盛京城内。 怀老将军主持兵事，陛下处理政务，所有的事情并没有因顾映柳的病重发生改变。 他提前让暗狼卫秘密准备好药粉，又让自己提前服下解药。 熏炉内的合蛇香，可治蛊蚀之症，同时对正常人也是催命符。 顾映柳接连熬了几日夜，真有形销骨立、颓靡病重的模样。 霍澄在半月后踏入营帐。 明月高悬，夏风微凉。 顾映柳躺在床榻间，双眸紧闭，形容枯槁。 他让窦知章观察霍澄的动向，在霍澄到来之后给他点个信就行。 外面的树叶摇晃出极浅的两声细响，混合在风吹树叶的声音中，一点都不明显。 顾映柳睁开眼睛，“霍澄，你终于来了。” 霍澄掏出手中的利刃，搭在顾映柳的脖颈上，“上辈子你杀了我，这辈子你命丧我手，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顾映柳剧烈咳嗽两声，脖颈往青年的刀刃上面抵，白皙的脖颈立刻淌出血珠。 霍澄犹疑两下，收回利刃，“没想到你真病重到这个程度，我还当是细作诓骗我。” 顾映柳垂眸掩去眸底的杀意，这个角度够不到霍澄的要害部位，只能等他在这里站得再久一点。 虽是以命相搏，但他也并不打算死。 他才二十一岁，至少还要和小絮儿过完四十年的时光。 顾映柳收回袖口的毒箭，继续和霍澄拖延时间。 “我上辈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霍澄顿住，“那都不重要了，顾映柳，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 顾映柳：“小絮儿，他……你会照顾好他的是吗？” 霍澄：“那是自然。” 顾映柳虚弱地笑了笑，苍白的面颊衬着脖颈上的血痕，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就是这一刻。 顾映柳敏感地捕捉到霍澄的走神，他没有丝毫犹豫，扣动袖箭。 ——呲。 破空声传出，快到霍澄没有反应过来，那枚袖箭就直接扎入他的脖颈。 霍澄瞪大眼睛，陡然意识到什么。 他拔出脖颈的毒箭，抽出刀刃划向顾映柳的脖颈。 不顾自己身受重伤，不求逃脱敌营，明知陷阱依旧待在原地，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和自己一个路数。 顾映柳笑了。 他的武力远不及霍澄，刀刃以雷霆之势划过他的脖颈时，他根本没有办法避开。 那一刻他真切感受到百长是怎么被霍澄杀死在军营中，一点血迹都没有流的速度和力道。 霍澄确实有只身入敌营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