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榜

    半梦半醒之间,唐幼忽觉身处温池中,一股暖流荡过奇经八脉,临崖欲泻却被挡于一道无形屏障外,堵得人好不痛快。

    怪梦中一顿挣扎,睁眼印入眼帘的仍是客栈床梁。睡眼惺忪的小少主从被窝里钻出来,眯蒙着眼往帐外一瞧,来抓人的人正倚在桌旁小憩,桌上摆好了新置办的行头,而要离家出走的却睡到日上三竿,一时羞赧极了,匆忙跳下床穿鞋。

    姚铃闻声醒了,一如往常恭敬地服侍少主穿衣洗漱,神色寡淡,险些令唐幼以为昨夜春宵一刻全是幻觉,望向姚铃的目光也带了些探究。

    早已习惯了收敛情绪,姚铃对同行人投来的目光熟视无睹,等唐幼伴着白粥服下药后,公事公办地问。

    “少主想往哪儿去?”

    “北上。”唐幼用衣袖揩了揩嘴角,“我想去看看,塞北的雪。”

    “好。”

    望海远在极南之处,临崖望海,四季如春。方圆百里皆受望海崖庇佑管辖,尤其近日诡事频发,人心惶惶,每隔数里便有一队人马驻守。姚铃迟迟未归,崖主欲派人捉一个唐幼简直轻而易举。姚铃仅仅弱冠之年已至金丹后期,御物飞行不在话下,可唐幼只是个用药堆出来的筑基,因而二人不得不乔装一番,即刻启程,沿小径北上,快马加鞭出了望海。

    日落西山,二人在北边州阳镇寻了个客栈落脚,念及出了望海约是没人认得唐幼的脸,便卸了伪装。

    下楼用饭时,邻桌坐着个虎背熊腰的健实汉子,也不知是哪里人,衣着好不检点,外头套一条粗布小短褂,里面衣襟开到了胸口下,一对鼓胀胸肌几乎要蹦出来。

    南方人多含蓄,即使酷暑天也没见过这种打扮,这汉子一进店就引得姑娘们红着脸急急慌慌取了手帕子捂住眼,有些胆儿大的也只偷偷瞧两眼,三两个小声嘀咕议论着。

    汉子性格也如外貌一般大大咧咧,端起碗猛灌一口酒,抬头迎上唐幼的目光便呲牙咧嘴地笑,柔和了五官棱角,竟也叫人品出一丝俊美。那粗壮臂膀上肌肉随动作一起一伏,极具爷们味儿。

    “两位小兄弟,从哪儿来,去做些什么?”那汉子问道。

    姚铃冷冷坐在一旁,好似一切与他无关。唐幼接了话茬,料想他一个异乡人也不知什么,便未遮掩:“从望海来,往塞北去,第一次下山,沿途看看景。”

    “塞北?”汉子一挑眉,来了兴趣,抱了壶酒一屁股坐在唐幼身旁椅子上,他倒是识得眼色,只与唐幼谈天,全当姚铃不存在。“巧了,我从塞北来,你一个南方人,想必没见过北国风光吧,我来与你说道说道。”

    正在话间,门外忽的匆匆跑过一队人,姚铃扭头一看,面色大变。那队人身着劲装,腰间别一令牌,赫赫然乃望海崖令!

    恐打草惊蛇,姚铃悄悄在桌下抓了一把唐幼的手,两人心照不宣地挪了挪身,背对着大门,待脚步声渐远才松了口气,唐幼寻个借口别了汉子,匆匆与姚铃上楼去了。

    “少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恐怕要连夜赶路了。”

    姚铃麻利地收拾了行头,话音刚落就抓着唐幼的后衣领翻窗一跃,吓得唐少主急忙手脚并用抱住了身旁人。

    温热体温拥来,瞬间唤起夜里那段不可说的记忆,即使姚铃有心装作无事发生,脚底还是一个踉跄,平日踏雪无痕的脚重重踩在地面,惊起一阵纷飞沙土。

    唐幼将一切看在眼里,竟好心地没有戳破,心里默默记了笔。

    两人从客栈跳窗而下,偷偷去马厩牵了马,从黄昏一路疾驰至夜黑风高,玉盘高悬,才找了个破庙歇歇脚。

    唐幼从小娇生惯养,哪里有过这种劳累时候,在破庙里收拾出个干净地儿,屁股沾了地眼皮就直打架,见姚铃抓着鞭子倚在门口守夜,便放心地睡了过去。

    不知是白日里骑马太久还是怎的,唐幼这一觉睡得好生颠簸,分明在破庙休息却如大浪上一叶小舟,被颠得直想吐。耳边凉风呼呼地刮,唐幼顿觉不妙,艰难地睁开眼,眼前哪还有破庙姚铃,自己分明是横陈在马背上!

    “哈哈,望海崖少主,你醒了?”头顶传来爽朗笑声,马背上的汉子蓄意放出内力穿透了急急风啸,雄浑有力地震进天灵盖,唐幼难受得直蹙眉,欲抬臂捂一捂脑袋才猛然发现,这歹人竟然将自己连着双手横绑在马背,如一条离水的鱼,只能蹦哒几下双腿。

    唐幼侧首抬起眼皮望去,黑夜里瞧不清面容,可那对饱满壮实的胸肌白日给他留下极深印象,此时一瞥心里便有了数。

    性命拿捏在他人手上,唐幼不得不伏低做小道:“大哥,我们在客栈不是相谈甚欢么,你抓我做什么?”

    “错了,不是我要抓你。”汉子哈哈一笑,“是望海崖贴了江湖榜悬赏你,足足五百两,赚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