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川的冬天总是冷的,它连续几天不停地下雪,远处的天边与地平线连在一起,整个世界仿佛身处于童话。

    万物皆白。

    熹光展厅快关门的时候,里面还有零零散散的人,其中大多数都是工作人员,也偶尔夹杂着几个观展的人。

    这场名叫喻思的展已经持续了七天,而前来看展的人只增不减。

    哦,除了今天,这个天气实在是糟糕,外界气温达到零下十几度,冷的让人连家门都不想出。还赶上了个特殊日子,圣诞节。

    圣诞节应该充斥着平安果,圣诞贺卡,麋鹿梦境,或是一个吻和拥抱。

    陈语由走出展厅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五点钟,外面还在持续不断的飘着雪花。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目光却猛地停留在那不远处的身影上,陈语由心头猛地一沉,嫌恶的皱了皱眉头,他大口地呼吸了好几口空气,才勉强压制住自己想要呕吐的肠胃反应。

    阴魂不散。

    只见那个人快步走过来,挡住陈语由的去路。

    “走开。”陈语由眼里没了耐心,侧过身刚想与那人擦肩而过。

    只听见那人在自己耳边笑着,那笑声有点讽刺,“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陈语由的眼皮轻颤,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紧握成拳,他抬起眼睛看着陆斯,满眼嫌恶道:“滚开。”

    陆斯却突然笑出声来,那声音恶心无比,他的眼睛落在陈语由的围巾上,突然侧过身给陈语由让出一条路来。

    陈语由没时间跟他耗,从他边上侧着身子离开,他没让自己蹭到陆斯的身体,连触碰他都觉得晦气。

    他快步走出很远,让自己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脚下的雪很厚,陈语由得每一步走的都很困难。

    后面那人没动作,却在陈语由走出离自己很远的时候,嘲讽般的喊道:“陈语由,被喻止操过,你不嫌脏吗。”

    “你还没贱够啊,陈语由。”

    陆斯开车离开,发动机产生巨大的轰鸣那声,轮胎轧在雪地上那咯吱咯吱的那声,临走前他上车时候唾骂那声。

    那一刻雪还在下,那白色片片飘落,直到掩盖掉整个世界的声音。

    陈语由仍孤零零的站在雪地里,后面是他留下的一串脚印,深深浅浅。雪落在脸上,陈语由抬起手想去擦掉那雪花,却触到一行温热来,那触感让他不由得手指一颤。

    那温热顺着脸颊流淌下来,陈语由想要迈出的脚步猛地顿住,脑海里反复播放着陆斯上车之前说的那些话。

    陈语由的嘴角自顾自得扯出一抹微笑,他的身子在风中有些发颤,在茫茫的白雪中显得更加的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碎掉。

    他默默的回过身,熹光展厅的大门已经关了,陈语由远远地正面望着美术馆。他朝着那风向是逆风,风吹过来的时候,脸感到格外冰冷刺痛,陈语由把脖子上的围巾向上拉拽,直到可以覆盖大半张脸。

    走了,陈语由这样想着,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指甲陷进手心的薄肉里,几乎把手掌抠出几个窟窿。

    美术馆有些偏僻,陈语由中午是打车过来的,这下回去的时候反而不好叫车。他手机里的叫车软件在不断地转着圈,自动寻找着车辆。他露出来的手指已经有些僵掉,陈语由把手放到嘴边不停的哈着气,他把手机放到口袋里,让它自动加载着。

    很巧的是,大概过了三分钟,在陈语由的双脚没有冻僵之前,快车就正好到达熹光的门口。司机师傅示意他上车,陈语由拉开车门,那前头的司机师傅带着口罩,声音闷闷的,“是陈先生吗?”

    陈语由刚刚坐定,听见司机的话,轻点了一下头说是。

    前面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的人,抱歉的说道:“不好意思啊,天气太冷,我的手机没电了。就记得您姓陈,手机其他具体的数据加载不出来了,您要去哪里再和我说一下。”

    “啊,我到平川大学,那位置您知道吗。”陈语由晃过神,那师傅的语气太过客气,竟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

    想着他可能不知道平大的具体位置,陈语由想着掏出手机给他导航,却听见师傅突然说道:“我知道。”

    陈语由刚触及到口袋里那冰冷机器的手突然一顿,又把它放下了。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想着也是,平川市不大,职业的司机师傅,怎么会不知道平大。

    只有他是个路痴。

    机车发动机启动,在和雪地的摩擦下发出了大的轰鸣,陈语由透过反光镜看着司机,他戴着口罩,看不清长相,但听刚刚的声音应该是感冒了。

    陈语由才注意到车内的环境尤其干净,里面还充斥着好闻的香水味,那味道是有些熟悉的,他对香味特别敏感,但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曾经闻过。

    陈语由环顾四周,他不怎么认识车,但总觉得这车不怎么便宜。他下意识的掏出手机,却发现自己的手机没电了,陈语由有点懊恼,揉了揉头发,和司机解释道:“师傅,真不好意思,我的手机没电了,等下能付给你现金吗。”

    “没关系,都可以的。”

    真遇见好人了,陈语由不由得心情愉悦,原来今天不是这么糟糕。他确实很困了,前几天在病房连轴转,熬了好几个大夜,昨天晚上值了夜班。上午他借着空闲时间准备论文,现在不止心脏,连带着神经也直突突。

    但忙起来,有些事情就会忘掉了,这样看来也件算好事。

    陈语由伸出手按压着太阳穴,美术馆出来时候偶遇陆斯的那画面一帧帧的在他的脑海里放映,跟演电影似的,他也觉得有点不真实。

    陆斯是个变态,在他的学科里,称作神经官能症,就是精神病患者。但就是这么个病人也知道去熹光美术馆就能遇见他。

    陈语由一瞬间说不出来是谁更疯。

    他突然觉得有些讽刺的。

    于是陈语由慢慢闭上眼睛,伴着车里那阵好闻的香。

    那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的人似乎是睡着了,他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小心翼翼拍了一张照片,通过微信找到联系人,熟练地点发送。

    照片排的角度不怎么好,甚至还是有点糊的。但男孩依旧好看的没有死角,他睡得安静,睫毛轻轻地垂下来,脸蛋冻得有些轻微的红,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大厚厚的围巾,看起来像戴了很久的样子,有些发旧,那花色和图案却是某奢侈品牌的经典款。

    消息框弹出,红色的未读,司机瞥了一眼。

    显示是个黄绿色油画头像的联系人,“麻烦你了,张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