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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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夙然与景暮容貌没有相似之处，性情也是天壤之别，外人都以为他们只是养兄弟，实际上他们是一对有血缘关系的双胞胎。

    大概一百五十年前，景修安外出找矿石之时，救下了一名被魔修追杀的女子。

    那女子怀了身孕，又形容狼狈。待她清洗了脸庞后，景修安才认出对方竟是琉光宫圣女。

    琉光宫也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名门大派，他此前与这位圣女有过几次公事上的交涉，也算不上是有什么交情。

    对于琉光宫的规矩，他也略有耳闻。据说，一般弟子可以成亲生子，而圣女修炼的是特殊的功法，一旦破身，灵力就会变污浊，无法再使用琉光宫的护宫法宝。

    约莫，圣女是被放逐了，否则大抵也不至于身旁也没个人保护。

    景修安不八卦，更不喜言语，没有主动问，但圣女心灰意冷，在晚上他们坐火堆旁休息时，将自己的境遇一股脑地全都说了出来。

    据她所说，魔尊谈侯伪装成了一个普通修者，欺骗了她的感情，还对她下了药，破了她的身，毁了她的修行。

    后来，魔尊揭露了自己的身份，嘲笑了她一番，扬长而去。她自恃无颜再面对师门，事发后一直没有回去，隐姓埋名在深山修行，想要有朝一日去找那魔尊报仇。

    然而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腹中是魔尊的孽种，她本应喝下堕胎药，将它流了去，可是此前，哪怕是花草树木，她都不忍伤害，更何况是有一半自己血脉的孩子呢？

    她终究是没能狠下心，扼杀腹中的小生命。

    做圣女的这么多年，她得罪了不少魔道的人，之后，她的下落败露，加之修为大减，此消息一出，她遭到了铺天盖地的追杀，因此踏上了逃亡之路。

    景修安沉默了半晌，问她打算怎么做。

    印象中那个温婉柔和的琉光宫圣女，此时满脸仇恨，宛若厉鬼将要索命般地道：“我要让他的孩子亲手杀了他。”

    景修安没有提醒她，她口中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

    两人相处了一晚后，景修安继续去找矿石了，圣女则是去逃亡了。

    再次见到对方，是在半个月后，他回程的路上，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在远处迸发了出来——那神圣之力，明显是属于圣女的。

    他踌躇了片刻，还是循着气息过去了。

    那是在一座破庙，外面躺满了魔修的尸体，里面也满是血腥味，还夹杂着婴儿微弱的哭泣声。

    他在后堂看到了靠在墙上，奄奄一息的圣女，她身下全是血，两个婴儿身体的血污还没有擦净。

    “景家主……”圣女像是看到了希望似的，眼睛发出了光亮，撑起了身子，艰难地呼吸道，“恐怕，恐怕又要麻烦您了……”

    景修安在她的身旁站定，冷静地道：“圣女似乎时日无多了。”

    “我，我知道，但，但是没办法。要不是这样，我们恐怕都会被魔修所杀了。景家主……”圣女满眼渴求，“求求你，求求你帮我将这两个孩子送回琉光宫。”

    “你确定吗？”景修安瞥向了其中一个婴儿，他的额头上有一道黑色的魔印，上面散发着森森的魔气，这意味着他是个天生魔种，只要一修炼，就会直接入魔。

    “如果他被师父处死，那也是他的命，只要，只要能保全一个。”

    对方的模样，令景修安想起了五年前难产而亡的妻子。她也是这样，命悬一线，还哀求他道：“阿修，保孩子。”

    他与亡妻一起长大，以姐弟相称，比起爱情，他们之间更多的其实是亲情，因此他对亲情的体悟比爱情深。

    母亲对孩子的爱，他是懂的，只是他还是没能忍住，多问了一句：“你不是要让他们长大后，去杀了魔尊？”

    “不，不要了。我只想让他们好好活着。景家主，求你……”

    景修安想到送这两个孩子去琉光宫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听他答应，心神放松下来的圣女脸色很快就灰暗了下来，喃喃地道：“景家主，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大概也只能来世再报了。”言罢，她就断了气。

    想着送人送到底，送佛送到西，景修安打算把圣女的遗体一道送回琉光宫，加之路上还有两个新生儿要照顾，因此他就紧急将下属叫了来。

    没想到，一同来的还有他年仅五岁的小女儿景若凝。据说，他不在的时日，她把家族闹得天翻地覆，吵着要父亲，下属是实在没办法，就把她给带来了。

    景若凝见到那两个小婴孩，颇感新奇，问道：“这是父亲给我找的小弟弟吗？”

    景修安耐心地道：“不是的，他们是别人家的孩子，我们正要把他们送走。”

    “可，凝儿想要小弟弟小妹妹嘛！”

    家族传承有了景若凝，他不打算再娶，景若凝自然也不可能有弟妹，但这种话，他也没法对小孩子说，只沉默地摸了摸女儿的脸蛋。

    琉光宫规矩严明，他早就料到了他们可能会有的反应，却没想到，他们前脚刚和善地接受了那两孩子，后脚就将要举办祭典，当众杀了那两个玷污了琉光宫清名的孽种。

    对于他们来说，不管另一个孩子是不是天生魔种，他们都是魔尊的血脉，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想到圣女临死前呢喃的“就算只保全一个也好”，景修安心情复杂极了。

    而景若凝，她在这一路上与那两孩子逗趣，已经喜欢上了他们。听说了这消息，吵着闹着要救他们俩。

    最终，景修安还是又去了一趟琉光宫，将那两个孩子给带走了，并向宫主承诺，他们与琉光宫不会有任何瓜葛，未来也不会知道生母是谁。

    景修安自认不是善心泛滥之人，只是那两孩子是他看着刚出生，只有一小点，后来脱离病危，慢慢长大，一天一个样。这令他不禁想起了自家女儿的当年，是以怎么也没法眼睁睁地看他们死。

    想着，就当是满足自家女儿的心愿，他收养了那两个孩子作为养子，还颇是花了一番心力，封印住了景暮的魔印，让他作为一个普通人长大。

    待这对兄弟年岁渐长，景夙然也展现了他遗传自母亲的天赋——神圣之力。只是，景修安答应了琉光宫，不可叫他们和他们有什么联系，因此不得已，又将景夙然的神圣之力给封了起来。

    性格方面，景夙然温和谦逊，而景暮就是个混世魔王，成天到处惹事，甚至有次还伤到了景若凝。

    原本，景修安还秉承“再顽劣的孩子通过教养都会变好”的观念，但那景暮无论怎么罚，怎么教导，就是叛逆顽劣，纠正不过来。

    这也令景修安认了，对景暮的要求一再低到了“只要不杀人放火”，不过，他对这样的孩子自不可能有什么好感。

    这两兄弟都爱上他，是他早就察觉到了的。起初，他觉得难以置信，乃至生气，但到了后来，他逐渐释怀，并顺势开始了对人性的探究。

    事实上，他一直有前世的记忆。修炼到了后来，前世的修为也不自觉地恢复了，这对他来说，成为了一种负担，甚至还伤了自己的右臂，因而他将大部分的灵力都封印了，从此专心研究机关术，不再修炼。

    人生的议题，委实多而繁复，他每每也能从中寻找到新的灵感。观察这对象征“黑”与“白”的两兄弟，他发现自己收获良多，时常都会新鲜的想法冒出，融入自己的发明之中。

    这也是他接受了景夙然的感情的原因。他觉得自己大抵不能固守自封，应该多体验崭新的事物，才能有所提高。

    只不过，要让他接受不喜欢的人，还是有点困难的。

    自从他与景夙然好上后，景暮行为处事确实有所收敛，在完成他派下的任务后，比平时还要卖力。他也想过，若景暮改正，自己未必不能给他好脸色，所以昨日景若凝婚宴时，他对辛苦的景暮微微笑了一下。

    没想到，他前一天刚有好脸色，景暮后一天又犯了老毛病，对人动了杀心，还在受罚时，对行刑的他动了邪念。

    景修安走出了戒律堂，对向他行礼的弟子颔了一下首，轻微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左手腕。

    天生魔种，大抵还是积习难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