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日（相处日常）

    许是天敌相克，又或者是猫妖的震慑，总之贺知秀的书房终于没有老鼠再来了，那些典藏的小画本也得以保存，不至于面目全非。

    “秀哥儿，吃饭了”，阿泠小步跑到书房门口往里看唤贺知秀，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果然又是这样。皮毛滑顺的猫儿屈着四条腿儿卧在贺知秀腿上，贺知秀一手捧着书看一手去摸小猫颈子和下巴的皮毛，呼噜的小猫舒服的昂着小脑袋眯着眼儿，那模样舒爽极了。有时候小猫被摸烦了，还扭头咬一下贺知秀的手指，那人被咬了倒也不恼，放下书将脸埋进小猫被晒得又软又暖的皮毛里深吸一口，享受的不得了。“好了，马上就来了，阿礼，吃饭了，去吃小鱼干啦”，贺知秀慢慢起身，小猫灵活地跳下来，四脚触地，卷着尾巴，优雅地走开了，贺知秀放好书，掸了掸衣裳将上面的浮毛和褶皱抻平，看着小猫的方向出门。阿泠跟在一人一猫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家公子怎么就是个这么喜欢猫的人了，还是把脸埋在猫肚皮里吸的那种喜欢，被猫爪子弹了连都不生气都那种，自家公子这怕不是玩物丧志，唉。

    日头一天天的短了起来，天气渐渐冷了，北方的冷天冻起来要人命的，贺知秀这样从小在南边长大的孩子，更是怕冷，才入冬，屋里的炭火就没断过。小猫也是个畏寒的，到了冷天见天的找暖和的地方睡懒觉，好几次晚上，贺知秀睡着睡着就梦见自己被个重物压的喘不过气，嘴里毛茸茸的，醒来是小猫趴下自己胸口睡得香甜，小呼噜打的均匀悠长。贺知秀索性在床上加了床类似小婴儿用的那种小被子，晚上把小猫抱上床一起睡。但往往睡着睡着贺知秀就要往暖和的和小火炉一样的小猫身上凑，经常早上起来时听见小猫被自己紧紧搂着动弹不得地喵喵叫个不停。单礼没好气地在贺知秀的胸膛里挠爪子，将光滑的里衣抓的起丝，气闷地想，这人怎么比猫还能睡，一点不知道羞耻的，天天搂着他一个小公猫这么紧，好几次贺知秀睡得里衣带子松开，露出一小块胸膛，单礼温润的小鼻头就被压着蹭在贺知秀的小乳头上，单礼一边大骂不知羞耻一边暗自脸红心跳，真是折煞猫也。

    贺知秀夜夜搂着小猫睡得又暖和又舒服，自然不知道小猫心里的弯弯绕绕，但时间久了，也发现自己确实有些玩物丧志了，每日下了学，心里就挂着家里的小猫，晚上也睡在一起，实在是有些不好。所以贺知秀便想了个法子，他特意磨了一颗小玉珠，上面还托人雕了小猫的样子，和单礼还有几分相似，然后穿上一根小红绳，套在小猫的右前爪上。至于为何是套这只，是因为单礼平日生气了恼了或是开心了撒娇总是先伸这只，红色的小绳显眼，这样以来贺知秀玩物丧志沉迷于猫肚皮的时候就能及时警醒自己了。

    “阿礼，过来这儿，看看这是什么，我专门为你做的，你戴上肯定好看，比别的小猫都威风的”，贺知秀举着小珠绳，朝爬上博古架翘直尾巴拱起脊背明显抗拒的小猫哄说。“喵”，小猫显然不买账，纵身一跃脚掌落在书桌上，睁圆眼睛与贺知秀对峙着。单礼心里一面抗拒不屑一面愤愤，“这人怎么回事啊，天天抱着我睡就算了，现在还拿根红绳子要栓我，他这人怎么这样轻浮，一点也不稳重啊”。“阿礼可是不喜欢这样式的，我还特意找人在上面雕了小像，我让人照着我画的雕的，挺像的……”，贺知秀拿着小绳儿嘟嘟囔囔，声音渐渐小了，眼里是掩盖不住地低落。“阿礼”，贺知秀的眼突然欣喜起来，赶紧给小猫套上小绳儿，果然是右前爪。单礼倒也不是那么不情愿，不过他一个大妖，莫名其妙带了个凡人给的绳儿算是怎么回事，谁知道他是不是养个猫啊狗的就都要套，不过看见贺知秀原本期待的脸渐渐凝住，单礼绝对不是觉得不忍心。只是听贺知秀说那小珠子上面还雕着它的小像，那便勉强戴着吧。

    小红绳穿过软弹的肉垫套在腿上，不紧不松，一颗晶莹的小珠子缀在上面，倒很是精致。单礼假装清丽身体，抬起右前脚在附近舔着，圆眼转着观察那颗小珠子。上面的小猫后肢卧着，前肢直立端坐着，三角耳竖起，头微微昂起，望着某一方，是单礼平常爱做的动作，连嘴边都小胡须都分毫毕现。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嘛，把猫爷的英姿展现了，单礼一边用舌头上都小倒刺舔毛一边对这份小礼物做出评价。小红绳本意是用来提醒贺知秀，不过非但没起作用，反倒成了贺知秀逗弄小猫的物件。贺知秀时不时便要摩挲那颗小珠子在小猫的腿上滚动或者故意拉一拉小绳，控制着力道倒不会伤到小猫，但单礼总是气急败坏要去咬贺知秀。他堂堂猫妖，怎么能被一个凡人左右，这像什么样子。

    贺知秀平时教人诗书义理，人也斯文谦和，乡亲邻里的都尊敬他，叫他小贺先生。这天隔壁的一个大婶家里老伴生了病，儿子儿媳又在集市摆摊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大婶急着带老伴去医馆，实在没办法，便托着贺知秀帮他照看家里六岁的小孙子。贺知秀甚少与孩童接触，有些为你那，但见那婶子确实此刻难办，便应承下来，帮了这个忙。阿泠倒是个活络的，哄着那小孩儿，一会儿陪他捉迷藏，一会儿给他吃零嘴儿，贺知秀见阿泠于此事倒是游刃有余，顿时放下心来，嘱咐几句，去书房看书了。但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几声尖锐急促的猫叫声，贺知秀只当是附近的野猫窜进来了，不过还是放心不下。

    “放开”，贺知秀快步走到庭院中，一把将那小孩儿拉开，小孩子受了惊吓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呜呜，我要告诉告诉奶奶，呜呜……”，小孩儿张着嘴拼了命地大哭大叫，要把人耳膜震破。贺知秀不做理会，只是焦急的将地上的小猫抱在怀中细细检查。“都说稚子赤心，你却如此这般心毒，只会欺负比你弱小的，愚不可及”，贺知秀气的极了，也只会文绉绉的骂人，咬的牙打颤。“秀哥儿，秀哥儿，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这就走开这么一会儿，怎么搞成这样了，阿礼没事吧，唉，这小孩儿怎么坐地上哭啊”，阿泠去拿了个东西回来就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气氛紧张。“阿泠，把他看好，隔壁婶子回来就送回去”，贺知秀与阿泠交代好，抱着小猫就回了卧房。

    “阿礼，我看看，是不是受伤了”，贺知秀害怕小猫是被稚子无知弄伤了哪里，偏偏单礼又把两只前爪埋在肚皮下藏着，更叫人着急。贺知秀又是哄又是逗，才逼的小猫将两只小爪伸出来。小猫脚上原本滑顺的皮毛变的毛毛躁躁，爪垫上的绒毛也秃了几簇，露出粉色的皮肉，右前爪更是连腿上都秃了一块，明显是被拽的。贺知秀没有妄加揣测，但是也心疼的不得了，尤其是看见小猫还不停地舔舐前爪时，心里更不是滋味。

    其实单礼也没真受伤，但也真切地被吓到了，尤其是当他真的连一个孩童都臂弯都很难挣开时。本来那时他只是过去晒太阳，那孩子不知怎的就跑了过来，然后开始拽他腿上的红绳，兴许是觉得稀奇好玩。但小孩子没有章法，解不开绳子，就蛮力地用胳膊夹着单礼用手去扯，扯不开就揪着单礼两条腿打，单礼躲避不及，只能挨着打。单礼没了大半妖力又化作原形，和普通的猫儿其实没什么两样，可能最弱小的人类幼崽都能将他置于死地。可就算他彼时真的有妖力又如何，他能泄愤将那小孩如何吗，他不能，如若真做了，必然收到天道的惩罚。单礼经此一事，头一次觉得这世间这天道是如此不公。有法力的妖受了凡人的伤害便只能受着，不能还手报复，可若是妖去害了凡人，便会叫那妖饱受天罚，重至灰飞烟灭，难道仅仅是因为妖比凡人更强，更漫长的生命，被比自己弱的人类伤害时，便不可反驳吗，这是什么道理。单礼突然又想起了给了自己生命但从未见过的母亲，母亲被爱人诓骗，被害的灰飞烟灭，可那害他的人类呢，怕还是安生的繁衍后代吧。

    单礼内心挣扎煎熬着，觉得人类都是恶的，连那样小的生命都是恶毒的。贺知秀还在围着小猫细细查看，凑的极近，生怕看漏了哪里，观察着小猫没有什么大碍又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单礼看着这样又傻又赤诚的人，心想，他倒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尤其是对自己。

    傍晚，隔壁婶子回来接小孙子，看到哭肿了眼的小孙子，心疼的要命，小孙子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状。妇人当然不干，只觉自家宝贝孙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与贺知秀对峙起来，说他一个读书人竟然还欺负小孩子，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骂词。但贺知秀本就占理又言辞犀利，说的夫人面上无光，骂骂咧咧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