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纪念品胎记云和泥沙（再见，何弘奕）

    ＊＊＊＊＊＊纪念品

    早晨，天才蒙蒙亮，一秋就醒了。他是自然醒的。摸出手机一看，6点27分。

    这些年又要照顾孩子，又要上班，他几乎养成了固定的生物钟。不管前一天晚上多么疲惫，多晚睡觉，第二天都会在6点半左右准时醒来。开始准备早饭，完了再叫醒顾骄。照料孩子洗漱、穿衣，再送他上学，自己上班。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每天重复，一秋有时候也觉得烦透了，没意思。但是晚上下了班去接顾骄，看到孩子那张笑脸，又觉得好像可以再多坚持一天。

    想到顾骄，一秋去看身侧的男人。安静地凝视他好一会儿，却不敢伸手触碰一下，怕吵醒了他，再节外生枝。

    血缘真是神奇的东西，顾骄的长相结合了两个人的优点，五官随一秋多一点，脸型轮廓却更肖似何弘奕。特别是下颌线，简直是3D打印的缩小翻版。两人微微抬起下巴的时候，也都是清冷中透着几分倨傲的神色。

    他不是什么慈父，对顾骄的管教也算得上严厉。但只要每次顾骄抬起和何弘奕如出一辙的小下巴，一秋就拿他没办法。

    目光划过男人弧度完美的下颌线，一秋又微微拧起眉，略微有点惆怅：性子应该是不太像的。

    唉，顾骄的性子但凡像他俩中的任何一个，也不至于让他整天提心吊胆的。

    想到顾骄那些调皮捣蛋、劣迹斑斑的各种磨人事迹，一秋脸上又露出笑容。

    该起床了，收拾收拾赶动车回去。这儿是市中心，动车站却在郊区，地铁过去至少也得一个小时。现在时间虽然还早，但一秋做事情向来稳妥，凡事喜欢预留充足的时间，坐车自然也是。

    他缓慢地起身、下床，生怕一不小心就惊扰了还在睡熟的男人。不过，男人似乎睡得很沉。即使一秋刚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依然呼吸悠长均匀，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轻手轻脚地洗漱、穿衣，幸好是多带了一套换洗衣物，一秋不无高兴地想。然后把幸存的两件脏衣服整齐地叠好，塞进包里，又检查了一下包里的几样东西，都还完好无缺。

    整理衣服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何弘奕的风衣外套，他自嘲地笑了笑，现在的自己是不会再干偷衣服这种傻事了。家里有一件也够了。

    想到当年那件事之后，自己怀着告别的心情，顺手偷走男人那天穿的白衬衫。一秋不禁耳根发烫。那件白衬衫现在还挂在他的衣柜里，特别想他的时候，会忍不住拿出来闻一闻，其实过了这么长时间，上面早已经没有男人的味道了。却还是看着毕业照片上的他，穿着那件白衬衫，想象着他的味道。

    昨天两次都又忍不住去闻他的衣服，也是这么多年养成的一种近乎条件反射的习惯吧。

    不知道男人后来有没有发现衬衫不见了呢？发现了之后有没有着急呢？不过也不重要了，何弘奕也不是缺一件衬衫的人。

    当年想的只是偷走他的白衬衫留个纪念，但后来一秋有了更珍贵的纪念品——顾骄。尽管一秋因为当年的错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老天爷给了他顾骄这个礼物，他便觉得那些代价也不算什么了。

    ＊＊＊＊＊＊胎记、云和泥沙

    一秋没有给自己太多时间去伤怀，很快就收拾了心情准备离开。此行本就不打算久留，也自然没有行李的负担，背上背包就走了。

    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又轻手轻脚地踱到床边，最后看一眼何弘奕。男人依然侧着身子在沉睡。

    一秋蹲下身子，本想亲亲他露出的耳朵，凑近时却愣了一下，被耳后的一块红色印记吸引住了。原来，男人的左耳后边儿有一块蝴蝶型胎记，淡淡的嫣红色，指甲盖大小贴在耳后根上，不仔细看都看不清楚。

    一秋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顾骄也有一块类似的胎记。只不过顾骄的是心形的，长在屁股上，颜色也比男人的更艳丽一些。每次帮小孩洗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胎记一般都是遗传的。

    但一秋自己身上是洁白无瑕，没有任何胎记的，再往上一辈的人也没有。所以孩子刚出生时，一秋的爸妈都觉得很稀奇，说顾骄这胎记长得蹊跷，怕不是文曲星下凡什么的吧。

    而且顾骄又从小聪明伶俐，鬼精鬼精的，两位老人对孙子的未来颇做了一番美好的遐想。

    现在终于找到原因了，看来真的是遗传，不是什么文曲星下凡。顾爸顾妈的期待要破灭了。

    一秋又无声地笑了笑，想倾身去吻一吻那一块蝶形的红色印记。这时候男人突然翻了个身，一秋吓得跳起来，又立马矮下身子缩在床角，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幸好，男人只是翻了个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继续熟睡，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秋观察了一会儿，看男人确实没有醒来的迹象，才又起身。这下却不敢再磨磨蹭蹭了，直接背着书包往门口走去。

    再见了，何弘奕。谢谢你，给了我这么美好的回忆，让我按部就班的人生有了一点点意外。虽然我曾因为这些意外，几乎失去所有。但有了顾骄，意外又生出了惊喜。相比起顾骄带给我的，那些失去也就不算什么。谢谢你，给了我顾骄这个礼物。

    我本以为我的生命会一直孤独下去，是你让我体会到什么是突如其来的心悸，什么是无法掩饰的爱，什么是抑制不住的性冲动，什么又是濒临绝境的高潮。

    一秋抬头望着天花板，快速地眨眼，夺眶而出的眼泪又被逼了回去。他忍住鼻尖的酸涩，一眼也不再多看何弘奕，快步向门口走去。床边到门口的距离似乎格外漫长，他走得格外地慢。

    终于，走到门边，厚重的木门“咔嚓”一声关上。他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决堤了。泪水模糊了双眼，但他没有停下，反而越走越快。走着走着，到了走廊尽头，才发现自己走反了，下楼的电梯在另一个方向。

    一秋胡乱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掉过头去，继续走。再经过那扇门时，走得更快了，恨不得用跑的。

    大一刚入学的那次开班班会上，一秋第一次遇见何弘奕。何弘奕站在台上做自我介绍时，也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却引来台下女生的一片哗然尖叫。女生们纷纷交头接耳，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这个新同学。

    那时，一秋觉得这个男孩像是高高在上的云。不过那时一秋觉得自己也有机会做一朵云，或许某一天他们可以在空中相遇。

    只是现在，一秋觉得何弘奕还是一朵高高在上的云，而自己却已经成了汇入江流的泥沙。从此，你做你的云，我自成泥成沙，咱们互不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