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天魔与不知

    那是一座专门为他设立的精美囚笼，里面虽有天地却也非是天地，他被造出来作为礼物送予魔君，原本便是泥人，无心无情无欲。

    魔君初见他的第一眼看了许久，似乎对他并不感兴趣，於是他扔在角落，许久不曾被想起，等到再被想起的时候，万物俱灭，那个男人笑着说：「找到了，你就是天帝赠予本座的礼物是吧？看起来也没有什麽特别。」

    「可知情？」

    「不知情。」

    「可知理？」

    「不知理。」

    「那你可知慾？」

    「不知慾。」

    他的回答似乎逗笑了魔君，他看着那男人笑的前翻後仰：「好个一问三不知，那你到底有什麽作用？」

    「由你决定。」人偶的回答相当死板，就像是个死物一样，他是被天帝历时三万年撷取女娲之土造成的天地之物，受万千灵物敬拜与天地宠爱却无心。

    「可有名？」

    「无名。」

    「无名？那本座给你一个名字，往後你就叫…不知。」魔君对於自己取名的品味相当自豪，人偶并没有什麽反应，他叫唤一声：「不知？」

    「…」

    「不知，本座在喊你呢。」魔君似乎有些不高兴了，然後忽然又想起人偶或许是不知道怎麽反应：「以後要是本座喊你，你得回个应，知道吗？」

    「你要什麽回应？」不知他不解，因为没人教过他。

    「当本王喊你不知的时候，你要说我在。」魔君他显得有些无奈，不过想想毕竟是天帝送的死物，要不是因为两界都被他毁得差不多了，这东西放到猴年马越他也不知道要捞出来看一看。「不知。」

    「我在。」

    魔君是由浑沌而生，一举一动都非常疯癫，他毁了人魔二界，并且杀死了两个世界的生物，几乎可以说毁的寸草不生，他还喜滋滋的拉着不知去看他的杰作，放眼所及世间一片焦土，天空盘旋着终年不止的雷电与乌云。

    「瞧，这世间没有本座征服不了的东西。」魔君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不知你有何感想？」

    「无。」人偶没有心，他不会喜不会悲，但是却听得见大地与天空的悲鸣，最终他眼角落下了一滴泪水。

    那滴泪水被魔君接个正着，像是发现了新世界：「不知，你这是在难过吗？」

    「何为难过？」不知他的回答始终如一，声音也没有任何变化，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听见悲鸣以後会随之哭泣，甚至连哭泣这种行为都不自知，而他身边由混沌化身的魔君却异常的兴奋。

    「啊，本座知道了，本座可以教你。」魔君他危险的低语着，看着不知的目光带着某种趣味。

    於是魔君就开始担任起一个人偶的启蒙老师，循循善意教会他生死、伦理纲常、七情六慾，可是人偶虽会模仿却还是没有心，这可让魔君有些伤脑筋了，外物可以藉由模仿达成，可是本心就难了。

    可是他很快地就灵光一闪，虽说是泥做的人，可是其有核心，就核心放之於人，这不就有心了吗？魔君哈哈两声，赞叹自己的聪明才智，然後去异界找了一名人类孩童约莫七、八岁，他将不知叫到大殿之中，伸手就掏了对方的灵核，手段之狠厉可以说世上无人匹敌，尔後剖开了孩童的心口，遂又将灵核放入。

    孩童一开始痛的大叫，放入灵核後却很快的没了动静，然後他原本闭紧的眼猛然睁开，伤口处缓缓地癒合。

    「不知。」

    「我在。」

    「哈！居然成功了。」魔君对於这个结果相当满意，他特地拣选了一个还算强韧的肉体，必须有五灵根兼具还得修为不高才能很好的与不知的灵核契合。「不知呀不知，本座为了你可是煞费苦心，拣选了一个肉体给你，你可知本座对你可是无上之好。」

    不知他只是看了魔君一眼，依旧如往常一般没有太大的反应，可是没有关系，魔君知道这下子他的不知不再是死板板的泥偶，可以慢慢的让他体验一些事情了。

    ※

    「他爱这世间万物，却独独不爱本座，为什麽？」魔君显然相当不高兴，他原以为给自己的泥偶安个心，就能让他有情有欲，而他的人偶也的确有了，可是那人偶却不爱自己，这投入在泥偶身上的千年光阴，足以让两界休生养息再创繁荣。

    「你说呀，为什麽？是本座对他不好？本座什麽都捧到他面前了，他要天上的星子，本座也给他了，结果他只是一声“嗯”，连句谢都不给本座，本座还因为他说不忍世间受苦，把檮杌、穷奇、饕餮跟混沌全都给扔进了时空裂缝内，他到底还有什麽不满呀？」

    魔君完全不管殿下趴着的人是多麽的瑟瑟发抖，专心一意的跟他讨论着自己的感情「小」问题，仔细一看那人就是一可怜的仙家，因为泥偶完全不甩魔君的心意，所以魔君一闹就闹上了天帝那，让他派人做送後服务，可问题是你已经把人家灵核拆到人族身上，哪里有办法修？人家也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劲。

    「魔君怎麽可能不好呢，不过泥偶当初是由天帝造出，施加万物恩福於身，自然是对万物有情，而您再怎麽说也是浑沌之气所造出，或许是因为属性不合？」那仙家自以为地说着，越说还越觉得自己说的头头是道。

    「你是说本座要他爱自己就必须要是万物之一？」魔君脸上一脸嫌恶，可这对他也不是什麽难事，毕竟要造出一个人类的躯体也不是难事。「你这废物真不错，还能派上一点用场，本座原本是想要是你还是不中用，就把你的头给扯下来送回去给天帝。」

    这些话说得让仙家瑟瑟发抖，可是开心至极的魔君早就跑得不见踪影，去寻他的泥人偶玩了，也真亏魔君现在一腔兴致都在泥偶身上，这才让魔族与人族有了可喘息的空间。

    魔君离了宫去寻他的泥人偶，果不其然的在某处灵地寻到了不知，这里是他困住不知的牢笼，为了让他不要乱跑，所以他让这片土地汲取不知身上的灵气，削弱他的行动力，又设置了几处灵力充沛的地方，这样他只要依次一个个找，很快就可以找到他的不知了。

    果不其然，不知就蜷缩在某处灵地里边，魔君开心地上前看着那蜷缩着躺在地上的少年，他也不急着吵醒不知，只是用手指刮了刮那可爱的脸庞。

    「不知！」

    「…我在。」

    虽然说灵核被放进了人身，可是有些命令还是相当有用的，像是他喊不知的时候，不知就一定会回他，魔君他笑着对不知说：「本座知道你为什麽不爱本座了。」

    「嗯。」

    「因为本座不是人呀。」

    「你本来就不是人。」

    很显然的两人的话语有歧意，不知他拥有了人类的半颗心，不再像以前一样怎麽逗弄都没有反应，他甚至会光明正大地对着魔君说些损他的话，也不知道到底是有心或者无意，但是魔君一点都不恼他，反而还会很开心。

    「所以本座要变成人爱你。」魔君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兴奋的叨念着：「你喜欢年纪大还是比较小的，喜欢比较俊的还是比较娇俏的？只要你一句话，本座都可以成为你想要的样子。」

    面对魔君的兴奋，少年脸上半点涟漪不起，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人来疯，最终他只是说：「你就成你的样子就好了。」

    「不成，这样有什麽意义！都已经要做一具人躯出来，就得做你喜欢的呀。」

    「…那你觉得做人躯的意义在哪？」

    「当然是为了让你爱本座呀！」

    「我又不爱你，如果你做了人躯出来，我还是不爱你呢？」不知似乎颇为无奈，眼前这魔似乎总是这般轻狂骄纵，总做出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

    「那本座就把那个献计的仙家脑袋给摘了，他说只要本座成人你就会爱本座的。」魔君似乎有些生气，他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他家的泥人怎麽可以不爱他。「你就说说要什麽样子，等本座做好了身体就分神进去。」

    「…只要是你的样子就好了。」不知他似乎相当无奈，伸手抚摸着那张俊颜，他若是泥人定然不会这般亲昵的对魔君，可现下他有半心是个半人。

    「你是不是其实很喜欢本座，所以才让本座做自己的样子？」魔君似乎相当欢愉的问。

    不知补充完了灵气，不想再与魔君待着，所以也不接他的话头，飞身出了灵地，不知道又往哪里去了。

    不过魔君也不急，反正他的不知最後一定会灵力用尽，他到时候再去找就好了，他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捏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躯出来，这样他的不知就会爱他了。

    ※

    魔君他真的捏好了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泥人，剩下的就是将自己的神魂放进去，然後再以这副模样去见不知，不知一定会对他动心的。

    他催动了体内的混沌之气，生生的将自己的灵魂拆成了两半，他从来都天不怕地不怕，毁掉二界生灵涂炭，极端残忍也极端无知，他并不知道只要一个步骤错误，他就会爆体而亡，可是他对人狠，对自己更狠，即便拆分魂灵痛的他欲死，他也没有停下。

    就像是他当初拔出不知的灵核，剖开孩童的胸口，对於他而言天地间的一切都仅仅只是他取乐的对象，他没有善恶、不知是非，却又在学会後抛诸脑後，可是这样的他却锺情於天帝送来的无心泥偶。

    很快的自己的神魂被拆作两半，他强撑着将其中一半塞进人躯内，尔後拚着最後的力气将自己混沌之躯置於王座之上，就这样安稳地坐着，宛如不容撼动的帝王。

    很快的他的那具身体有了动作，一名与不知相仿年纪的少年醒了过来，俊俏的小脸与魔君有几分相似，他终於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人躯，虽然力量降了些，可是并不妨碍他去找不知。

    少年的身影很快的在消失在魔殿之中，他凭藉着气息很快地找到了他的泥人，他的不知依旧如同往常一样灵力用尽，缩瑟在某片灵地之中。

    「不知、不知！」少年兴奋的喊着他的名，可是不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答自己，或者马上起身，他只好用手拍了拍那张可爱的脸：「你瞧，本座有人身了。」

    不知他被拍醒了，睁开眼却看见小一号的魔君，他一瞬间有些无言：「你这是怎麽…？」

    「不知你瞧，本座有人身了，这样你就会爱本座了吧？」魔君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他又叫又跳的就像是一个多动的猴子，最後不知忍不住了，用手指抵住了少年的脑袋。

    「笨蛋。」

    「你怎麽可以骂本座呢？本座哪里笨了。」魔君他有些生气，可是又想到这是不知第一次骂自己，再看不知脸上那可疑的红晕，看的确有些痴了：「不知，你这是在害羞吗？是不是因为本座太俊俏了，所以爱上了本座呀？」

    不知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眼前的少年魔君发楞，明明就是同一张脸，他对於另外一个魔君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对於眼前这个拥有人身躯的魔君，他却发现自己的心脏鼓动的厉害，连带着影响到了自己的灵核。

    魔君还为兴奋完，下一秒他的不知就将他揽进怀抱中了，他听见了不知哭泣的声音，他知道他的不知一定是因为太感动，太担心他了：「本座有人躯你这麽开心呀？」

    「你将自己魂灵拆分，难道不痛吗？」

    「痛呀，可是想到不知可以爱我，我就忽然又不痛了。」

    魔君他开心的搂着不知，却发现肩膀衣物湿了一片，是他的不知为自己哭了出来，他不是没有看过不知哭泣的模样，他会为了扑火的蛾、凋零的花、为了魔兽肆虐的大地而哭，可是从来都没有为了自己哭过。

    有一瞬间魔君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麽安慰不知。

    「我知道了，我爱你…我爱你…」不知他终於说出了那句魔君梦寐以求的话语。

    照理来说魔君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以後就会很快的厌腻，可这次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听见了不知说爱他，却一点厌倦的感觉都没有，他只是笑着对不知说：「我们要在一起好久好久，你要帮我生许多的孩子。」

    魔君他爱上了一个无心的人偶，而无心的人偶也有了心，说了会爱自己，他在那一刻几乎得到了全世界，心口的空洞彷佛被填了上，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空落落，必须想办法找寻事物填塞进去，他有了不知，有了一个爱着他的不知。

    「我爱你，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