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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印之谜

    “阿姊!!”杨炎幼清掀翻食案;“我本以为你只在炎国跟父亲疯,谁知你涨了本事,到我这里疯!!我告诉你!就算你撕了名帖,这满常州的人都知晓了,他是我杨炎幼清的义子!是你杨炎芳蔼的侄儿!”

    “呸!知道又怎样!没进杨炎家祠堂,没进族谱,没有名帖,他就还是个野种!我告诉你,无论杨铎怎么无情,他都是杨铎的亲儿子!轮得到你杨炎幼清来捡便宜!?没你这么个贱法!”

    这姊弟两个幼年时就多有摩擦矛盾,如今长大成人,依旧如小时候般剑拔弩张的,杨炎成顷看他们越喊越凶,赶紧夹在中间各自劝服。

    “好了好了,”杨炎成顷挤在二人中间;“莫要吵莫要吵!都是一家人何必呢,幼清你认领义子不该一声招呼也不打,实在有些不妥,不过既然收了便罢了,淑清你实在过分,怎的就撕人家名帖,这里不是你的兵营,太任性了!哎……你们俩都太任性妄为了!”

    三个杨炎氏闹哄哄挤作一团,唯有蝉予跪坐在一边,看着自己的名帖。

    蝉予此时身体僵硬,心下一片遭乱,他想着,这老天怕是专门与他做对,从凌妙儿死后便跌宕起伏,先是在那白梁山寨受了两年多的欺压,好容易被大诺认做干儿子,却被官兵剿了,流浪来了常州,亲爹没有相认,却被叔父收留,可收留没多久险被贼人杀了,好在大难不死有个后福,被人认作义子干儿,而这义子没当几天,名帖就被撕毁……

    蝉予小小年纪经历这些,现在心中已没有多少悲喜感觉,只朦朦胧胧的觉得不甚真切,仿佛脑中生起大雾,雾中一座海市蜃楼却是逐渐清晰,是杨炎幼清。

    蝉予活的辛苦,一直被嫌弃驱赶,名字一路以来换了一个又一个,从狗崽子到要饭的,从盼杨到蝉予,概括了他短短十几年人生,而在这些或怨或恨的称呼中,他最喜欢的还是杨炎蝉予,有名有姓,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完全属于他自己,还是杨炎幼清给起的。

    并且这个名字将他从泥里捧到了天上。与它相比,曾经的那些称呼都成了荒谬的梦。

    人走上高处,岂有再下去的道理,他在这受了锦衣玉食的款待,便再也不想去和野狗抢食,别说杨炎芳蔼撕了他的名帖,就是撕了他的脸皮,只要杨炎幼清没否认他,他便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他们杨炎家的人。

    可怜他活了这么久,只有一个杨炎幼清是真心对待。不过这便足够,一个杨炎幼清在他心中抵得上千万人,除了杨炎幼清,外人再怎么胡说,他一个字也不听。

    这么想着,蝉予原本紧绷冷硬的身躯逐渐回暖,伸出手去捡破碎的名帖,那上面不仅有自己最爱的名字,还有杨炎幼清的姓名,他的姓名是他自己书写,要收好。

    杨炎成顷瞧见了,心里倒替芳蔼有些愧疚,生出一丝怜悯,苦寒出身不是蝉予的错处,碰到那利欲熏心的公子铎和疯疯癫癫的公子幼清,亦不是他的错处,可惜都让他赶上,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蝉予,你先下去,”杨炎成顷道,怕杨炎芳蔼在说什么不中听的话,闹起来实在难看。

    “不,”蝉予捡着碎纸片,犯倔一般;“义父没让我走,我不走。”

    杨炎幼清听了这话,也梗着脖子;“这是我府上,我让谁走谁便走,不让谁走谁都不能赶!”

    “好!那我走!”杨炎芳蔼说罢,真的扭头便走,杨炎成顷又去劝阻,杨炎芳蔼正在气头上,也不给他面子,推推搡搡的。

    杨炎幼清看他兄姊二人拉扯,心中十分不屑,冲蝉予试了个眼色,自己先下了庭,往自己庭院走,蝉予自然紧随其后。

    璎娃媛月不明就里,只能跟着杨炎幼清一起离开。

    杨炎成顷见他们都走了,此时没有其他人,才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淑清!你怎的这么糊涂呢!撕什么名帖!没见上面没有指印吗!!”

    淑清是杨炎芳蔼的字,她闻言一愣,气道;“什么指印!?”

    “那名帖上啊,你可见过没有指印的名帖,凡是出售房契,买卖家奴,只要涉及钱两涉及人头,哪有不按手印的!你瞧那名帖上有吗?”

    杨炎芳蔼还想去寻那名帖碎片确认,然而早就被蝉予拾起来带走了。

    “没有指印,那你的意思是……”杨炎芳蔼后知后觉;“这名帖……没有作用?是空的?”

    “幼清虽然一直任性妄为,胆大包天,但做事粗中有细,他哪能无缘无故认个义子,听说还摆了挺大的筵席,可却唯独遗落了指印,我看他这是为了掩人耳目用的,咱们只当不知就行,你可好,直接撕了!!”

    杨炎芳蔼沉默不语,似是在思考。

    “蝉予也算乖顺沉静,不像是兴风作浪、谄媚奉承的后辈,这其中必有缘由,”杨炎成顷低声说出自己推测;“公子铎的夫人是高瑱,阵候高祯的嫡长女,听闻这女子不一般,夜半嫁入太子府,不是身有残疾便是身怀六甲,虽说她进门接连产下二子,可谁知是否健全,若真是如此,那她岂能容得心智身体都健全的庶子存活?还是庶长子。”

    因着尹国与炎国相距甚远,皇亲贵胄之间的传闻虽不经自走,却也失了几分真实。

    杨炎芳蔼一听那名帖没有实质作用,立刻冷静下来;“那这蝉予……若真是公子铎的骨肉,幼清是在帮公子铎保留子嗣?”

    “呵,瞧他那痴情劲儿,也未可知呢,但凡他对公子铎的情谊浅一分,也不会赖在常州不肯回家,”杨炎成顷自是知道杨炎幼清与杨铎的陈年旧事,提起来也只能摇头罢了。

    杨炎芳蔼这下是彻底的不气了,她与杨炎幼清的脾气最是像,气来的快,去得也快。

    “那蝉予知道吗?而且这高瑱如此霸道,连个庶子都容不下?还要咱们外家假意认领义子来保住性命?”杨炎芳蔼问。

    “这就不得而知了,”杨炎成顷道;“总之,这义子不义子的事情,你莫要再提了,幼清这样做,自有他的想法。”

    杨炎芳蔼不说了,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

    杨炎幼清回到自己庭院,进门时赌气的将一双软靴踢的飞出去,蝉予赶忙捡回来,摆好在门口。

    “璎娃,今晚莫要准备他们的饭食!让他们自己到外面食肆里吃去!”杨炎幼清嚷道;“住我的吃我的,还欺负我的人!不行,今晚就赶他们走!”

    此话一出,璎娃媛月赶紧挂上笑容,上前安慰杨炎幼清,要他莫跟亲兄一般见识,人家远道而来,怎能因这种事恼脾气。

    杨炎幼清坐在个缎面软垫上,被一红一绿两个妙龄女子围着安抚,蝉予也在后方摩挲他后背顺气。

    慢慢的他气过去了,才发觉,蝉予抓着自己的手。

    蝉予的手变大了,变得跟自己一样大,还有了些许厚度,骨节分明,就是皮肤太糙,还有些不干不净的黑,猛一看,还真以为是个男人的手。

    杨炎幼清一瞬间联想到了杨铎的手,他也曾这样跟他十指交握,只是那时自己还小,手要比杨铎小些……杨炎幼清想到这,心里一拧。

    蓦地蝉予手里空了,那柔荑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又白又细的两只交握在一起,叠在层层金贵衣料上面,莲青色的纱缎更是把那双手衬的似是一对玉做的手把件。

    蝉予虚虚的攥了拳,回忆刚才的温度。

    “你们去前面招呼吧,”杨炎幼清支走璎娃媛月,卧房内只剩下他和蝉予。

    “你把名帖收起来了?”看他们走了,杨炎幼清问蝉予。

    蝉予一只手捏着一把细碎纸屑,正是刚才杨炎芳蔼撕掉的名帖;“嗯……”

    “扔了吧,不打紧,筵席都摆完了,莫说尹国,阵国都知道你是我的义子,撕毁了也改不了什么,你我便忍她一忍,等老尹候寿宴过去了,他们也没理由再留下!”杨炎幼清道。

    蝉予垂着眼帘闷声答应,对他的话却一耳朵听一耳朵出,目光中只有那双交握在一起、细细揉搓着的玉手。

    他明明如此熟悉剑术,怎的手却跟姑娘一般柔软?就连那茧也没自己厚,他是用剪子修剪过吗?还是涂过鱼油珍珠粉滋养?柔若无骨的,捏的人骨髓里作痒……

    “振理!!!”杨炎幼清当胸杵了蝉予一下;“我刚说的你可听进去了!?”

    “啊?是……”蝉予一个激灵被杵醒,连连点头;“听进去了。”

    听进去你娘的腿儿!

    杨炎幼清白了他一眼,丹青勾勒的眉眼连生气都带着难掩的清丽,瞪的蝉予心里一慌。

    杨炎幼清没有为难他;“三日后尹候寿辰,你随我们同去,算是杨炎这一支的成员。”

    “去哪?去行宫?”蝉予不可置信,他也能去行宫!?

    “自然,礼数什么的这几天教你,嗨,也无什么礼数,跟在我身后便知。”

    “嗯……”蝉予朦朦胧胧的答应,先前他只觉得太子府就是一等一的尊贵,谁知现在居然还能去尹国行宫!?

    对了,自己父亲杨铎就是老尹候嫡孙,也是太子位的竞争者,若是杨铎真的被封太子,那他迟早会入住行宫!

    很快蝉予心里一沉,那又如何,自己即使没被认领,也只是个庶长子罢了……做那痴人妄想的梦,不如跟紧杨炎幼清。

    当晚,杨炎成顷和杨炎芳蔼没有走,杨炎幼清的狠话果然都是说说而已,四个杨炎氏汇聚一起,吃了顿默默无语的晚膳。

    晚膳结束,换了常服的杨炎芳蔼,结结巴巴的对杨炎幼清赔了不是,还唤蝉予为侄儿,杨炎成顷看她终于松了口,长长舒了口气。

    杨炎幼清让璎娃斟酒,敬了杨炎芳蔼一杯,算是和解,蝉予见了也赶紧给两个长辈敬酒。

    他敏锐的发觉,杨炎芳蔼再看自己,眼神和煦了许多,杨炎成顷则是若有所思中带着几分怜悯。

    蝉予心想他们可能是顾及着杨炎幼清的面子罢了,并未往深处想。

    三日后的晌午,四人着了华服,带上寿礼,坐上精心装饰过的辇车,直奔行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