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亲爱的,别怕

    自从混到了头牌的位置,言欢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半个月未曾踏入这间总统套的经历。

    他从前每个月的轨迹周而复始,但是季凡来了之后,全都乱套了。

    他扯了扯身上不知道贴的是哪家高中校徽的西装外套,觉得有点不习惯。

    标准的西装三件套,更衣室那边甚至给他一板一眼地打了领带,外套和长裤都是深蓝色的,乍看上去,跟他当年高中的校服几乎别无二致。

    他以前也不爱穿校服,觉得拘束,但现在,他是已经完全不习惯了。

    平时只穿衬衫是感觉不出来的,但现在身体被层层布料结结实实地包裹——他已经四年没有这样穿着过了,马甲和外套的重量让布料在身体上摩擦的感觉尤为明显,他是身体被调教得已经过于敏感了,布料摩擦乳头的细微快感让他甚至没脸去推开眼前的这扇门。

    但是……至少,要跟季凡说句生日快乐吧?

    言欢用根本站不住脚的借口自欺欺人,但当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推开房门的时候,却怔住了。

    依旧是灯光全亮的屋子,季凡听见门响立刻站起来,身上是跟他一模一样的校服。

    他们四目相对,仿佛是穿越了四年的时光,重新站在了毕业那天学校的礼堂里。

    季凡朝他走过来,怕吓着他似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太阳……”

    言欢反应过来,那瞬间他脑子是完全空白的,自惭形秽的逃避完全处于本能,他甚至忘记了走廊上遍布监控,屋里才是目前最安全私密的所在,在季凡接近自己的时候,慌乱地掉头就跑。

    “太阳!言欢!”

    季凡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拔腿追出去——那真是Lucifer近几年以来最可笑的一幕,天塌了也能面不改色的头牌在走廊里慌不择路地往外逃,后面刚花了天价拍他一夜的金主竟然穿着跟性爱娃娃同款的“情趣衣”,在后面奋起直追。

    24小时有人值班的Lucifer监控室里,执勤警卫目瞪口呆,愣了两秒才想起来拿起手台呼叫保镖:“言欢从总统套里跑出来了,客人在追,11号电梯附近,赶紧去人看一下。”

    月光岛最不缺的,一个是奴隶,另一个就是安保,两个保镖抢在言欢到达电梯之前堵住了他的去路,刚把人拦下,后面追上来的季凡就到了。

    言欢差一点就能够到电梯下行键的手被强硬地反折回去,他喘息着,破罐破摔地看向抓着他的保镖,眸子里竟然有决裂的强硬,“这人我伺候不了,让我下楼,我自己去找宋元明说,后果我自己担。”

    金主进屋是花了钱的,顶破天花板的价格,既然收了钱,就没有“伺候不了”这一说。

    保镖放开言欢,“你先回去,有事明天再说。”

    “我——”

    言欢还要说什么,被季凡从身后一把抱住打断了,没管言欢,季凡径自跟两个保镖打招呼,“跟我耍花腔呢,你们不用管,我自己处理。”

    于是保镖们礼数周全地帮季凡把他们的头牌一路“护送”了回去。

    总统套的门开了又关,一路上勉强冷静下来,心知自己不可能逃得掉的言欢颓然坐在沙发上,痛苦地捂住脸,“你能不能放过我?”

    季凡第一次没有在他痛苦的时候安慰他。

    只是给他倒了杯水,坐在了他的对面,“那你能不能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言欢声音发闷,他刚才跑的动作太剧烈,脚底结痂的伤口应该是又裂开了,这会儿安静下来,脚下熟悉的疼痛不断地刺激着他摇摇欲坠的镇定,“……答了就能让我走吗?”

    季凡专注地看着他,目光同样痛苦,“……如果你还想走的话。”

    言欢深吸口气,他始终把脸埋在手掌里,以此来逃避面对季凡,“你问吧。”

    “刚才你跑什么?”

    ……第一个问题就这么一针见血。

    言欢插进刘海里的指尖轻轻抽动了一下,“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为什么?如果我只是你的客人,为什么不敢面对我?”

    “你把我习惯的生活打乱了,在这个地方,随波逐流是最幸福的生活方式。”

    季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点点头,声音也很平静,“加一条,如果你回答问题说谎的话,那么这个问题,我替你回答。”

    言欢苦笑,“如果你自己有答案,何必问我?”

    季凡把心一横,将面对男朋友时强装出来的平静淡漠撑得更加牢固,“所以我再问一次,刚才你看见我,为什么要跑?”

    言欢烦躁地搓了把脸,“我答过了!”

    “那好,这个问题,我替你回答——”季凡深吸口气,嘴里发苦,声音还能维持得住,眼眶却已经红了,“那是因为你看见我跟你穿着一样的校服——上一次我们都这么规矩地穿校服,还是在高中的毕业典礼上,你不敢面对四年前的记忆,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你我。你怕你走进来会露馅儿,你一直以来苦苦隐藏的‘言欢不是佟诺林’的假象会被揭破。”

    言欢的背脊更弯了,他始终捂着脸,这会儿甚至恨不得将自己整个都蜷缩起来,他努力藏住声音里的颤抖,梗着脖子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第二个问题,”季凡根本不理他的否认,径自问下去,“我带走的头发,是被你偷偷换掉了吧?”

    言欢事不关己地哂笑,“这个我也听不懂。”

    “没关系,我可以继续帮你答。”他埋着头,在一片黑暗里听见季凡说:“你不断地让我拿出你是佟诺林的证据,不断引导暗示我取得你的生物样本去做比对,因为你已经跟从前的样子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脸型变了,肤色变了,甚至身上所有曾作为佟诺林的痕迹都消失了,一旦结果是否定的,就希望我能知难而退,你对这些早有准备,所以你顺理成章地换掉了头发——我带走的头发是谁的?言笑的吗?我听说,你只跟他一个人关系还不错。除了他之外,要在别人那里得到带毛囊的头发,应该不容易吧?”

    言欢的手颤抖起来,他已经控制不住了。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不堪重负地揪住了头发,他像头被激怒却不知道该如何反抗的困兽,在自己的囹圄里痛苦不已。

    “……”季凡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落下来的时候,他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封被胶水仔仔细细粘好的信,蹲在言欢身边,他声音也在抖,压抑的,沙哑的,心疼不已的,“我这有封信,你想看看吗?”

    言欢动也没动,相比于他怕吓到言欢的轻声,言欢是完全克制不住的激烈反抗,“滚!”

    季凡想抱抱他,但他清楚这会儿男朋友最抵触的是自己,伸出去的手在半途又缩了回来,只低低地劝他,“看看吧,你看完了……我可以走。”

    大概是想让季凡离开他世界的念头太强烈,言欢重重地又搓了搓脸,终于把手放了下来。

    他没有哭,但脸色很差,眼睛里红血丝遍布,唇色却是苍白的。

    在季凡无声鼓励的目光里,他拿过那封信,拆开了。

    里面只有薄薄的一页纸,在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什么曾经他和季凡写过的小纸条的时候,一记重锤,在他还没想到要防备的瞬间,重重地敲在了他心里筑起的那堵围墙上——

    他展开纸,那上面……竟然是他父亲佟华的字!

    他猛地瞪大眼睛,霎时间被浑身的鸡皮疙瘩激得狠狠打了个颤。

    ——他一直以为父母已经不在了。

    没想到,父亲……竟然还活着。

    言欢一直撑着面具在季凡面前不为所动,却在信纸上看见父亲写下“诺林”的一瞬间眼泪彻底决堤……

    “诺林:

    我和你妈妈,等你消息都等得太久了,提笔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却数次不知如何下笔。”

    北美E城的重刑犯监狱里,佟华戴着花镜,在修改再三的笔记本上,终于写下了这一行字。

    季凡来找他,没有说DNA的结果,只是问他,能不能给儿子写封信。

    佟华天性儒雅,心有七窍,季凡这么一说,他就知道,DNA的结果不好。

    其实在那天季凡带着他的头发离开监狱后他就奇怪,儿子为什么会在南美。

    南美、车祸、失忆——如果地点是真的,首先诺林不可能自己跑那么远,他一定是被什么人带走的,才可能这么多年多方寻找都没得到任何消息,假设是被绑架,假设真的车祸失忆,那么绑架他的人,就不可能让人出来招摇过市,还被季凡看见。

    更何况……季凡说连样子都变了。

    可佟华没怀疑过,这几年季凡做的一切他看在眼里,他知道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不可能认错彼此。

    所以他慢慢地、一笔一划珍而重之地,写下了后面的字——

    “季凡说你失忆了,忘了我们,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我知道也许忘记从前的一切,对你才是救赎,我也能猜到,你不想记起过往,是你逃避现实保护自己的方式。

    儿子,我不知道你在经历什么,但从小到大,你做事情的方式,你的行为习惯,就像是从我的基因中完全复制过去一样,季凡来监狱看我,他走了之后,我用你失忆的结果做假设,套了无数种的可能,最后的结论让我确定,如果有一天我要在面对父母和爱人的时候装作不认识,那一定是我处在生命中至暗的绝望时刻——这是我眼下最担心你的事。”

    一字一句,言欢不敢看,不舍得看,却又忍不住不看。

    他的眼泪落在了信纸已经干涸的泪痕上,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信件的边缘,剩下的指甲却在毫无所觉中刺破了掌心。

    他以为他承受了不为人知的一切,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没有瞒过远隔重洋、四年未见的父亲。

    父亲知道他为什么绝望,懂他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是佟诺林,即使四年空白、一千多个日夜没有只言片语,他与自己之间,仍旧有着血浓于水、骨肉相连的最深羁绊。

    言欢习惯了忍耐,习惯了悲哀,习惯了随波逐流,更习惯了压抑自己粉饰太平,可佟华寥寥的几行字,却击碎了他强装的坚强,敲开了他所有的伪装,将他在一朝之间彻底打回了原形……

    他开始怀念那个曾经跟老爸一起赛车骑马打牌的自己,开始怀念那个跟老妈撒娇,跟老爸呛声的自己,四年了,被他牢牢压在心里任谁都不许触碰角落里的佟诺林,忽然在击碎的壁垒后面站起来,对着他这个被人主宰逆来顺受的男妓痛哭出声。

    血液在沸腾,刺骨的、灼热的,翻江倒海,扼住呼吸。

    监狱里的佟华在写写改改后终于完成这封信,也用粉饰太平的方式,掩盖掉纸上留下的涕泪纵横的痕迹和含恨不甘的字迹,将最后一段话,誊写在干净的一张纸上——

    “儿子,你要保护好自己,但害怕是没有用的。太阳落山之后,你躲不过黑夜,黑暗如影随形的时候,你就得认命,爸爸理解你做的一切,但是,你也得明白,认命不是放弃,认命并不可耻,认命是审时度势保护自己,认命是暗中蓄力等待天亮,你蓄满了力气,天亮的时候才好往前走,我知道这很难,其中必定遍地荆棘,我知道日夜交替,黑暗会在路上不断降临,痛苦、彷徨、恐惧都在你的每一步上如影随形,但你每走一步,就离最初的深渊更远一些,离爸爸妈妈、离季凡、离你曾经熟悉的生活和世界更近了一步。

    孩子,不要害怕,从季凡找到你的那一刻起,这条路上,就不再是你一个人踽踽独行。”

    父亲的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言欢——或者说佟诺林,终于将心按在胸口,痛哭出声。

    近乎痉挛的哽咽里,季凡将他抱住了。

    他抱得不紧,但体温渐渐将怀里痉挛的人暖过来,言欢脱力地向后瘫倒,后脑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季凡抱着他,一遍又一遍用手擦他眼角止不住滑落的泪,“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言欢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好半晌才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回不去了……”

    季凡心里拧着劲儿地疼,“太阳……”

    “太阳早就落山了,天这么黑,哪里还有太阳。”

    “再黑的天,不早晚都得亮吗?”

    “……天亮之前我就死了。”

    季凡抱紧他,将他用力地圈在自己怀里,“那我陪你。像上次跳海那样,你去哪,我就去哪。”

    “何必呢?”言欢沙哑地苦笑,“都忘了吧,季凡……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

    “我怎么能忘呢?”季凡低头,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间,两人堪堪是个交颈的姿势,明明该是温存浪漫的,却疼得彼此都撕心裂肺,“——除非我死了。”

    “……”言欢闭上眼睛,久久没再言语。

    他们互相枕着对方的肩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情绪压得太满,咬着牙不敢让对方知道,季凡偷偷咬着牙,牙龈出血,嘴里满是血腥味儿,言欢把父亲的信攥得褶皱不堪。

    许久之后,季凡才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微微放松了勒紧言欢的怀抱,“别怕,亲爱的。”

    言欢轻轻动了一下。

    季凡只有在特别深情动情的时候,才会这么叫他。

    季凡也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但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感到恐惧,他怕他会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伤到他已经遍体鳞伤的男朋友,但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沟壑,讳疾忌医的退缩没有用,他们都必须咬牙迈过去,“你怕的那些事情,你以为我不知道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果然,他刚开了个头,怀里一直安静的言欢突然猛烈挣扎起来。

    像是忽然让人在背上戳了一刀,激痛让言欢慌不择路,他拼命要离开季凡的怀抱,混乱间胳膊肘甚至当胸给了季凡一下子,但季凡仍然没有松手,他牢牢地按住他,不让他与自己分开分毫,“但是没关系!别怕,冷静一点听我说完……”

    言欢挣扎得太厉害,季凡安抚他的声音已经没法维持方才的平稳了,透着与急于逃离的言欢同样的急促喘息,“我不嫌弃你,我怎么可能嫌弃你呢?我只有心疼,只有自责,后悔为什么在你最难最绝望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啧,”回地下区的这八天已经让言欢筋疲力尽,昨晚当“罐子”的经历更是雪上加霜,他反反复复地挣不开季凡的怀抱,索性彻底放弃了,哭过之后崩溃之下的平静,他声音沙哑得厉害,透着他惯常粉饰太平时的不以为然,“你都知道什么了?”

    “我查了个七七八八……”季凡没瞒他,“昨天问言笑,他也告诉我了,关于……佟诺林是怎么变成言欢的。”

    一片死寂,方才激动的言欢,已经没了任何反应。

    隔了很久,言欢好像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很淡的声音问季凡:“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抱着你。”季凡用额头轻轻地蹭了蹭言欢微凉的耳垂,“并且这辈子,都不打算撒手了。”

    “……”言欢不自在地偏了下头,今晚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接连不断的反转打得他不知所措,他木然地看了天花板好半天,才喃喃自语,“……可我出不去。”

    “事在人为,”言欢身后,感觉到他平静下来的季凡闭上眼睛,塌下肩膀,无声地松了口气,今晚的暴击已经够残忍了,他有意缓和气氛,缓解心情,就枕着男朋友的肩膀耳语,“佟叔在海外账户里有一笔数额不小的秘密基金,他说是从你出生开始就跟你攒的,直到你家里出事儿,那笔钱也一直没动过。我拿着信离开之前,佟叔把那个账户告诉我了。他说……”

    言欢急切地转过头,“说什么?”

    “他说,带你回家肯定得用钱,让我先可着账户里的钱花。”

    “多少?”

    “九千七百万……美金。”

    “哦……”言欢没什么意义地应了一声,从季凡怀里抬起了头。

    季凡下意识地又把他勒回去,他叹了口气,筋疲力尽又哭笑不得,“放开我吧,不跑了,我想喝口水。”

    季凡抻长了脖子偏过头打量他的侧脸,看他果然缓过劲儿来了,也就不再坚持地松开手,他看着言欢捧着水杯轻抿,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块沉重的石头终于稍稍落了地,“不抱了也好。”

    言欢肿出欧式大双眼皮的眼睛看向他,他却低头往自己腿上看了一眼,要笑不笑的样子,“腿早麻了。”

    “……”言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他腿上去了,还只坐了一条腿,压得他大腿卡在沙发边上……怪不得说麻了。

    言欢有点窘迫地从季凡腿上下去,季凡看着他手里还剩一半的水,“就不问问我渴不渴吗?”

    言欢看他一眼,放下水杯,不客气地回他:“自己倒去。”

    “我不,我非要喝你的。”

    话音未落,季凡忽然一把把他勾过来,按住他的后颈,俯身就吻了下去。

    这个吻比当初在船上的时候更加炽热浓烈。

    他们唇舌纠缠,季凡拼命榨干他嘴里的水分,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整个吞到自己身体里去守护。

    言欢性经验丰富,接吻的经验却不多,两个接吻的生手把对方的嘴唇啃得生疼,分开的时候,言欢苍白的唇色红艳起来,覆盖着盈润的水光,微微颤抖,急促喘息。

    短促的分开后,季凡又把他抱回了怀里,“你知道吗?”

    耳鬓厮磨里,言欢心乱如麻,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追上了季凡的节奏,“什么?”

    “爱这件事啊……一半是用嘴,一半是用心,”季凡忍不住又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语调低回缱绻,透着无数无法宣之于口,却致死都不能磨灭的情愫,“你不相信我嘴上说的,也该听听我心里想的,看看我是如何做的。”

    季凡等了很久,言欢却始终都没有再回应。

    季凡不想逼他,他想男朋友或许需要时间独处,话说到这里,他应该按照最初的约定信守承诺,所以季凡长叹口气,站了起来,“……你先休息吧,你不要出去了,我走,明天晚上我再来找你。”

    这就是明天还要继续跟其他客人们抢拍卖了。

    言欢又把水杯拿起来,他心神不定地攥在手里反复摩挲,他其实根本没有理清任何情绪,但季凡的离开却让他心慌,他眼睁睁地看着季凡快要走到门口了,霎时间不想跟他分开的欲望冲破了所剩不多的理智,他忽然开口喊住季凡——

    “凡哥。”

    “!!!”霎时间季凡呼吸都被截断了似的,猛地站住脚步,倏然回头!

    “你——你叫我什么?”强迫自己冷静了大半宿的季凡剧烈颤抖起来,哪怕只是转个身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却自己把自己绊了个趔趄,“你刚刚……叫我什么?!”

    ——凡哥。

    跟季凡叫佟诺林“亲爱的”一样,当初的佟诺林,也只有在非常动情、心情非常好的时候,才会这么叫他。

    亲昵的、代表着说不清的归属感和只有他们情侣之间才懂的一丁点小示弱的一声——

    “凡哥。”

    而现在,这声称呼里面还代表着什么意思,他们都懂。

    这代表着……言欢终于承认了他佟诺林的身份。

    狂喜和不知所措如浪潮一般席卷而来,季凡耳朵里像是在转瞬之间挨过了一场山呼海啸,他激动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僵在原地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憨头憨脑的呆滞劲儿却看得言欢忍不住轻笑起来。

    他紧紧握住玻璃杯的手松开了,整个人在沙发上舒展下来,对着季凡轻笑,眉目疏朗,依稀还是高中时嬉笑怒骂的蓬勃少年。

    “所以,”他挑眉,轻轻地问季凡,“你是在用我爸给你的钱来泡我吗?”

    季凡更懵了,“……什么?不是,我没有——”

    “省着点花吧,”言欢打断他,看着他那个呆愣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止不住地在加深,“虽然听上去挺多的,但你要是整天去拍卖场,也用不了多少次。今天三倍明天三倍的,我下半辈子的小金库就要被你嚯嚯没了。”

    季凡急了,两条腿终于恢复了功能,极快地走过来,“那是我自己的钱,佟叔给你留的基金我根本没动!”

    奸计得逞的花魁顺势牵住他的手,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看他,言欢的嘴角挂着一点少见的狡黠和揶揄,眸光却如星子一般,明亮而专注,“别走了,你要走了,回头儿我那张床头卡又要被打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