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傻子

    在现在这个年代,人们所掌控的力量分为了两个极端。

    一是探索自身的奥秘,开发异能的力量,达到个体力量的无限强大;一是探索科技,制作更加强力的武器,乃至于机甲战士,借助外部力量让自身变得强大。

    只有一些在这两个方向达到了顶峰的人们,才可以意识到,这两种力量殊途同归。

    异能是灵魂,武器是肉体。两者相辅相成,最后终将汇成一体。

    人们通常可以意识到,异能者也往往拥有强横的肉体。譬如此前陈叙就曾经担心过,如果尤斯塔要上他,那么他会不会死在床上。

    这是一个十分滑稽的问题,但确实有可能发生。

    高等阶异能者肉体强横的程度,已经超乎了许多普通人的想象。

    而由此造成的一个问题是,既然高等阶异能者的肉体如此强大,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去开机甲呢?

    他们的肉身当然强横无比,但是有这样一个钢铁外骨骼保护着,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机甲是这个时代的一种利器,但不是普通平民可以接触到的。通常,只有那些大财阀、大势力养着的士兵,乃至于帝国的军队,才可以接触并且使用机甲。

    但机甲战士只是肉体强横的普通人。

    这个问题细想下去会带来一些令人恐惧的念头。比如说,是否是一些人刻意排斥异能者呢?异能者这种亘古以来的力量体系,是否走到了一个固化、极端的地步,由此不得不改变呢?

    毕竟,现存的无数帝国贵族,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家族血脉中传承的异能,就可以享有巨大的财富、地位与荣耀。

    而平民中出现的强大异能者,却往往只是在军队中为帝国卖命,并且还得不到合适的军功章——他们的军功章总是被算在了那些来军队里混日子的贵族子弟头上。

    异能者的等阶,配合帝国内部的贵族等级,就形成了一个极度森严、冰冷的体系。

    革命军,实际上就是因为帝国贵族惯常以来对平民的压迫,以及高等阶异能者对低等阶异能者、普通人的压迫而兴起。

    革命军之所以能够出现,就是因为,人类的科技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在这个临界点上,普通人可以借助武器——枪支器械、机甲外骨骼、战舰上的重型武器——对高等阶异能者进行绞杀。

    这样的战争或许十分惨烈,但是高等阶异能者死一个少一个,而普通人却源源不断、难以穷尽。

    隐藏在暗处的革命军始终十分低调,甚至隐隐有拿暴徒军当幌子的意思。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帝国也发现了些许端倪。

    为什么革命军会拥有这么多的,帝国内部研发出来的制式武器?

    当然,革命军的确已经将其改头换面。但是经过了这么多次的使用与对战,帝国的将士们就算是个傻子,都可以瞧出来了。

    ……换言之,帝国内部是否有叛徒?帝国的军队是否也已经……?

    陈叙在瞧见那艘明显伪装成普通飞船的战舰的时候,心中闪过了种种念头,包括尤斯塔·谢尔菲斯前段时间遭遇的刺杀,包括现在这个港口毫不设防的状态,包括……

    最后,他只是想,革命军也要走到台前了吗?

    他不禁感叹了一声,心想,局面越来越混乱了。

    他又想到,尤斯塔的飞船不久前停在了法米尔星球的不远处。为什么他会前往法米尔星球?与约尔港有什么关系吗?他又为什么会在法米尔星球不远处,遭到路德维希的袭击?

    有谁透露了尤斯塔的行踪?

    可是路德维希不过是海盗,他又怎么会带领着飞船来到法米尔星球这样的帝国核心区域?他又怎么敢主动朝着尤斯塔的飞船开火?

    而现在,革命军却袭击了另外一个枢纽星球的公共港口……

    声东击西?

    又或者是革命军听闻了帝国内部的种种传闻,也知道了尤斯塔与路德维希的那场战斗,于是将计就计,真的袭击了某一个公共港口?

    陈叙的心中闪过种种思绪。

    最后,他望着外面的那艘飞船,看着飞船上展开的、迎风飘舞着的革命军的旗帜——他正是从这面旗帜上认出了革命军。

    那是三个拳头,撞在了一起,示意三种不同的群体团结友爱,共同迈向更好的未来。

    这三种群体究竟是什么,众说纷纭,革命军也从未给出一个正式的答案。或许哪一天,他们成功了,这个答案就会不言自明。

    至于现在,革命军仍旧是一个袭击了帝国公共港口之后,就得迅速跑路的存在。

    炮火的侵袭仅仅只是持续了五分钟。五分钟之后,革命军的战舰喷出尾焰,飞快离去;几乎与此同时,这颗星球的防卫军便到来了,但是他们却来不及追赶革命军的飞船了,只能望着那面旗帜远远离去。

    这一幕被某位在场的记者拍下来,并且兴奋地放到了网上。

    网上的舆论在一瞬间炸开。

    陈叙都能想象那种爆裂的氛围。革命军这一下是将自己展示在了平民的面前,但是也彻底惹怒了帝国。

    尽管帝国积重难返,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革命军在暗处究竟还隐藏着多少力量,才让他们敢于在这个时候挑衅帝国?

    帝国正因为高等阶异能者的异动而头痛不已,革命军这个时候跳出来吸引火力,是打算……?

    在信息缺失的情况下,陈叙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的袭击,除了他在现场之外,也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颗星球的公共港口大半都被摧毁了,却偏偏留下了一个角落安然无恙,而那恰巧就是费舍尔的飞船所在的地方。

    这种极致的幸运,令后续的调查人员过来询问当时情况的时候,都露出了异样的神情。

    是真的幸运,还是,革命军的那艘飞船上,有人刻意避开了这里?

    但是,又有谁知道这艘飞船的存在呢?

    陈叙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

    ……路德维希·海伍德。

    路德维希刺杀了尤斯塔。这个事情究竟是帝国内部的叛乱,还是革命军所为?或许,也只有路德维希本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想着,陈叙突然厌倦地叹了一口气。

    真糟糕,这种阴谋诡计,多想一会儿就感到头疼了。谁死谁活都和他没什么关系——起码在另外的那个世界里,陈家的家主,他的大伯,还活得好好的呢。

    在意识到陈家家主死亡之后,另外一个世界的陈叙特地让尤斯塔去调查这件事情。结果他发现,尽管他的大伯现在得了相思病,但是起码还是个活人。

    这意味着,或许只有陈叙一个人的灵魂是特殊的。他的灵魂横跨了两个世界,独特而璀璨。

    ……虽说陈叙自己并没有觉得荣幸。

    他丧气地撇了撇嘴。

    在经过了一整天的调查与询问——陈叙也免不了被调查人员盘问一番——之后,陈叙感到了疲惫。他撑着身体去洗了个澡,回来之后却发现费舍尔正站在他的房间里。

    陈叙是打算洗完澡之后就睡觉的,但是费舍尔出现了,他就只能强撑着精神,轻声问:“怎么了?”

    费舍尔本来想说什么,但是看见他这幅苍白虚弱的样子,就猛地皱起了眉。

    片刻之后,他的声音沉冷而压抑地说:“我说过了,你这副样子,会影响我的状态,会令我的心脏感到疼痛。”

    陈叙啼笑皆非。

    他突然意识到他始终耿耿于怀费舍尔“主动”杀他的事情,是有多么的可笑与幼稚。费舍尔是个杀手,而任务目标在杀手眼里,不过是个死人罢了。

    这么想着,陈叙的唇角难免扯开了一个毫无温度的弧线。

    ……是的,但是那又怎么样?面前这个男人在另外一个世界是他的所有物,但是在这个世界,他却只能仰其鼻息,由此才可以活下去。

    陈叙可以温顺、可以隐忍、可以逆来顺受,但是,他感到自己的心情非常不爽。

    怎么了,人活着难道连心情不爽一下都不可以了吗?

    基于这种心情,陈叙刻意地、恶劣地,在明知道现在费舍尔是个什么状态的情况下,仍旧微微笑了起来,问:“那你不打算杀我了吗?”

    费舍尔猛地僵住了。

    陈叙伸出右手。

    他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任谁都不能说这双手不漂亮、不好看。现在,这双线条优美的手,掐住了他自己的脖子。

    然后他轻声对费舍尔说:“是这样,没错吧?”

    费舍尔如遭雷击。

    他整个人都下意识颤抖了一下,在自己的大脑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自觉地动了起来,快速地走到陈叙的身前,用力地握住了他的右手,将其从陈叙的脖子上扯了下来。

    陈叙用了点力气,所以这个时候,他脖颈处苍白的皮肤就留下了好几道红痕。

    费舍尔几乎一看就红了眼睛。他压抑地、急促地喘息着,痛苦地注视着。

    他怎么忍心、他怎么忍心……

    “不……”他的声音十分沙哑,“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待你自己。”

    “我只是模仿了你对待我的方式。”

    陈叙冷淡而漠然地说。

    费舍尔再一次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伸出了手,轻轻抚摸陈叙皮肤上的红印。陈叙冷眼旁观,甚至心中产生了些许嗤笑的心情。

    他了解费舍尔,他知道这个男人,在没有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一个天生的杀手,一个毫无情绪波动的杀人机器。

    因此,他也知道现在的费舍尔心中一定充满了无措,一定对自己心中的情绪感到莫名其妙。

    因为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尤斯塔和路德维希都会压抑这种奇怪的、不知来源的情绪,但是费舍尔不会——字面意义上的“不会”。

    陈叙知道,所以他不为所动。

    他知道费舍尔这样的性格,是因为另外一个世界的费舍尔。那才是他的费舍尔。而这个世界的费舍尔……只属于这个世界罢了。

    最后,陈叙也失去了逗弄这种傻子的乐趣,自顾自推开了费舍尔的手,然后说:“你还没有说,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