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独自

    由于疲惫，我睡得很死，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有人用力敲响我的房门，我才猛地惊醒。

    “……谁？”

    我眯了眯眼睛，门外是一脸惊慌的房东，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下，看起来很脏。在他身旁，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向我颔首，说：“您好，有几个问题需要您回答——”

    闻言，我愣了片刻，突然回想起昨晚的那声尖叫。

    事实上，我的预感非常正确，就在我居住的地方旁边，紧挨着的一栋楼，有人在凌晨自杀了。死者与我年纪相仿，是在附近创业园工作的年轻人，平日很活泼，谁也没想过他会走上这条绝路。

    不知为何，我隐瞒了那片黑云的事情，太匪夷所思，听起来就像疯子的呓语。我只提及昨晚的尖叫，短促又尖锐，但我实在太累了，对其他事情并不了解。

    房东目送警察离开，特意回来安慰了我两句，还露出有些庆幸的神情：“还好不是我这栋楼……唉，可惜是可惜，但那边的房东倒霉咯，这下房子肯定很难租出去。”

    我不予置否。

    几天后，我从网上获得一些信息，那死者被发现时身处窗台边，整个人呈现扭曲的跪姿，脸庞上抬，但一双眼被他自己生生抠了出来，吞进嘴里，留下血红的两个眼眶。房间没有任何外力侵入的迹象，只有死者本人的生活痕迹，窗边的墙壁有用指甲划出潦草的字，像是遗书，却意味不明：

    “它盯着我——不——我不能看见——黑色——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盯着我——”

    越到后面，字迹就越模糊不清，都是暗红的血，而死者的十个手指都磨平了，显示他在莫大的痛苦中坚持写下了这些话。警方却还不懂当中的含义，因此留下人手在现场调查，也安排了在周边询问的。我住得很近，从窗口向上可以看见那一户的窗口，因此自然成为了询问对象之一。

    我浑身发冷，这已经是第二起古怪的自杀事件，从某种意义上说，或许都与我看到的那片黑云有关。我看着评论里的猜测，手指停顿了几秒，还是打开注册页面，给自己弄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号，留言道：“你们见过一片古怪的黑云吗？”

    “什么玩意？”

    “是营销号吧，发些不搭边的话。”

    “现在很多号都是机器人咯。”

    可惜没人在意，他们自顾自讨论，把我当成追寻流量的营销号或机器人，很快我的评论就被淹没在无数条热闹的言论里。我觉得无奈，又打开那天记下的账号，对方是那个自杀女子的熟人，置顶就是对她的怀念和惋惜。

    我有些犹豫，斟酌了许久，才用自认为合适的语气透露了当天在地铁外的所见。那人很快回复，表示非常疑惑，但也在我的恳切请求下，让我联系上了女子的男友，也就是发现她自杀的第一人。

    男友还沉浸在悲痛中，一开始对我态度很差，大概觉得我是那种借机消遣他的无聊网友，却又无法忽视我说的话，毕竟在他这个状态下，哪怕是一根不知真假的稻草，都会被他死死抓住。我对他详细描述了那天的情况，又询问他有没有注意到黑云的存在，然而，对方言辞凿凿：“我什么也没看见！那天的确很奇怪，她在回去的路上一直说起莫名其妙的话，我还以为她是闹脾气，怪我对她太粗暴。也许那是她的幻觉，那只是一片最普通不过的云，我真的不明白……”

    我也感觉出了怪异的地方，当晚男人确实也没有对女友的呼喊表现出认同，从他的视角，那片深邃的黑云真的不存在？还是只有特定对象才能看见？最重要的是，注视着黑云的人注定选择自杀吗？

    这些困惑在我脑中纠缠、如线团打结，令我找不到出路，男人被悲伤的情绪影响，没有和我聊太久，我只能一个人消化惊骇的猜测。对方可能并不觉得女友的突然死亡和一朵漂浮在天边的云扯得上关系，这太荒谬，连我都觉得自己像个话不达意的疯子，打下文字的手指忍不住发抖。

    结束了交谈，我不死心，又找到了本地最大的论坛，里面有许多人在线，谈论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当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自杀案件，充满猎奇性，而且还没有明确的官方结论，就像都市传说一样值得被当成长久的谈资。我开了帖，尽量使用抢人眼球的字眼，讲述那天看到意外捕捉到黑云的景象，希望有同样留意到这可怕天象的人回应。

    最初什么也没有，大多数回复在指责我“写”、“传无来头的流言”和“有毛病”，我没有退缩，不断刷新页面，终于在第167楼，我看到一条口吻惊疑不定的回帖，表示曾在先前的某个夜晚，无意碰见天上缓慢地飘过那片黑云。当时她与舍友调侃了几句，说怎么有这么奇怪的玩意，但谁也没放在心上。但她记忆中的黑云和我的有所出入：“不，是很小的，像一条扁扁的游鱼，我还没怎么看，一下子就不见了。”

    这个女孩的话仿佛开启了某个神秘的开关，唤醒众人的回忆，后面瞬间多了十几条回帖，大意都是在某时某地看过一片颜色、姿态诡异的黑云，还有敏感的人追问：“这是什么征兆？世界末日，或者我们都疯了？”

    毫不意外，他们被另一拨人嘲讽，后者坚称世上没有怪异的事，有的只是傻子、疯子的胡言乱语，竟然将死亡与黑云连在一起，多么荒唐！我不由苦笑，如果我从未意识到那片黑云的吸引力，没有在梦境中反复被它包裹，我也会变成这样坚信科学的人吧？但时间无法倒流，我也不能判断自己为什么还没陷入疯狂……

    帖子最后已经变成两拨人的骂战，管理员果断将我封禁，表示不允许在论坛发表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就在几分钟后，上海外菜论坛冒出来不少内容相似的帖子。我关上电脑，下意识望向窗口，夜空如过去的每个夜晚都一样，没有差别，普通得使人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