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戒指呢

    手术室灯亮起,肖昀就在门外几步的地方贴墙站着,被汗打湿的黑衬衫贴在背心,一波一波的寒意顺着皮肤浸入肢体。

    他偏头盯着手术室,神色固执而专注,好像能透过厚厚的门板看到手术台上的人似的。

    “肖昀?”

    肖昀转过头,看见姜沂南提着保温食盒站在不远处,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还真是你。”

    姜沂南上下打量他,昨天还在这跟自己动手的男人这会神色疲惫,脸上巴掌印清晰可见,衬衫和黑色裤子上沾着草叶和泥土,身遭还有若有似无的火药味。

    肖昀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回手术室。

    姜沂南狐疑了一阵,忽然开口:“里面不会是江家主吧!”

    他越想越确信,不知怎的,他甚至确定江家主进手术室跟肖昀脱不了干系。看着形容狼狈的男人,姜沂南瞬间就乐了,哈哈笑了两声,说:“真有你的。”

    肖昀转过头,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你有事吗,没事就走。”

    许是他刚刚杀过人,眼里的凶戾尚未消失,姜沂南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他皱了皱眉,提着保温食盒往另一边走,心想这个疯子,以后得让叶子离他远点。

    一个半小时后手术室灯终于熄了,医生取下口罩说子弹已经取出,缝合完伤口人就出来。

    正在这时江尧也赶到了。

    他听医生说完伤势,确认无碍后才看向肖昀,抬了抬下巴,无奈道:“走吧,跟我回警局说说今晚怎么回事。”

    肖昀在马路上惊险时速,江尧一晚上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把温崇交给国安部后以为可以下班回家了。到家后刚要收拾郑羽就被一通电话吓得魂飞魄散,说江焕在回家的路上遭狙击手刺杀,人伤了但不知具体伤情。前后脚队里又打来电话说南郊路上两辆越野车爆炸,怀疑是汽车炸弹,车上五人无一活口。江尧人还没到现场,同事又来汇报:爆炸中遇难的五人是被J国明确限制入境的某国际雇佣兵成员。

    他在来医院的路上才把这事串明白。原本那几个雇佣兵是要跑的,没想到肖昀铁了心不放他们走,艺高人大胆,直接飞车去撞,把所有人炸成了焦炭。

    ————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肖昀才从警局出来,昨晚江尧把他带到后人就走了。他配合着警察还原事发经过,做笔录,完了之后才感觉口干舌燥,嗓子像是砂纸磨着似的疼。

    “麻烦给我一杯水。”肖昀朝旁边警察说。

    给他做笔录的警察是个年轻小伙,说话不紧不慢的看着脾气很好。小伙闻言放下手里的纸,转身去给他接了杯水。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肖昀仰头把水喝尽,起身走了。

    ——

    江焕此时也已经回家,家庭医生刚给他换好药。麻药劲儿过去,缝合处有点疼。

    他起身披了件外套,然后下了楼。

    乔苑和周舸正在客厅吃早饭,周舸连忙放下筷子跑上去扶他。他和乔苑都不敢多问昨晚的事。

    肖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家主坐在沙发上,好像特意在等他似的。他默默脱了鞋,走到沙发前面,慢慢跪了下去。

    江焕不说话,肖昀也不敢吭声,就垂头跪着,一副听凭发落的样子。

    这时候茶几上摆着吃药计时器响了,江焕伸手捞过药盒,杯子里却没水,他又起身去拿水壶。肖昀侧转过身,想帮他倒水,不料被江焕一脚轻踹回去,“没让你动。”

    肖昀抿了抿唇,只得转回身跪好。

    江焕嘴里含着药片,眼睛像是钉在肖昀背影上似的,等到药片外衣融尽,扎舌的苦味泛滥开来才想起喝水。

    家主不让他动,肖昀就守着规矩,眼神都不错乱一下。过了一会,他听见搁杯子的声音,接着家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跪在这干什么?”

    肖昀愣了愣,说:“请罚。”

    “错哪了?”

    肖昀:“害您受伤。”

    仿佛预料到他要这么说似的,江焕嗤笑了声:“没了?”

    “没了。”肖昀答得很干脆。

    江焕心头火起,照着屁股就是一脚,肖昀猝不及防被踹得往前一趴。他双手撑着地板,立刻爬起来恢复姿势跪好。

    江焕早看准了他不会轻易认错,但人真正在面前犯倔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生气,火气上来连着踹了好几脚。肖昀一声不吭,被踹趴了就爬起来,不说话也不求饶,一副你罚我就受着的模样。

    江焕气得脑袋疼,感觉胸口呼哧呼哧地直漏风,一想到昨晚下车只看到堆车架子残骸他就恨不得抽死这个小混账。

    肖昀顶着一屁股鞋印默默跟江焕较着劲。

    江焕在原地转了几圈,控制着自己不去想昨晚的事,心绪稍微平和了些才坐回沙发上,“你现在可以得很,我的话想听就听,不想听就当放屁。既然觉得自己没错你还跪在这做什么,起来。”

    “.....我没不听”他这话说得有点重,肖昀小声为自己申辩。

    “我让你起来!”江焕猛地一拍扶手,气得忘了自己肩胛上还有伤。

    肖昀吓了一跳,看他牵扯到伤口疼得牙齿紧咬,一时间也急了,忙扑上去看他伤口。江焕却不让他碰,拖着伤肩把他推开。

    一来二去,肖昀也生气了,不自觉也拔高了声音:“您别乱动行不行!”

    江焕让他吼得一愣,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昨晚在车里肖昀瞪他的眼神,“你喊什么?再给我喊一个!”

    逼崽子还没跟他算账他倒先发脾气了!

    江焕用脚抵着肖昀大腿不让他靠近,肖昀不敢再惹他,放软了语气说:“您让我看看....让我看一眼。”

    许是肖昀眼中真切的担心让江焕好受了不少,半推半就地让肖昀扶着他的肩看,不料低头一瞥就看到他空空如也的无名指。

    江焕声音蓦地将至冰点:“你戒指呢?”

    肖昀正查看他伤处,闻言反应了一秒,下意识把左手往背后藏,有些心虚地说:“放...放公司了。”

    肖昀心跳得厉害,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会被发现,上一次打不了挨顿操,今天这情形恐怕得挨顿打。

    他偷眼去瞧江焕的脸色,心往下沉了一截。

    是江尧突然登门解救了他。

    江尧身后还跟着两个西装革履的黑衣人。江焕扫了两人一眼,明知故问道:“大早上来我这干什么?”

    江尧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肖昀身为家臣让家主深陷险境,不能保护家主无恙,我要带他回训诫堂”

    肖昀没想到江尧来是因为这个,一时间有些懵。他没有真正进训诫堂受过训,很多规矩都不太清楚。只是听着尧哥的意思,大约是自己犯的事要去训诫堂受罚。

    江焕被肖昀惹得脾气不太好,江尧这会上门来要人正好撞枪口上,冷脸道:“你说带就带?”

    江尧顿了顿才,肃然敛色:“家主,这是规矩。

    江焕知道堂哥的脾气,规则之内十分好说话,一旦犯了他的规矩就什么也不认,比训诫堂百年石壁还要古板无情。

    “要多久?”江焕问。

    “十五天。”

    江焕冷哼:“做梦!”

    江尧见跟他说不通,转头朝肖昀说:“私交归私交,阿昀,你做错事闯了祸,不去训诫堂走一趟说不过去吧。”

    肖昀眼见这两兄弟火药味要起来了,家主现在又带着伤,他真不想再节外生枝出点啥事。忙点了点头,正要说我去,就听见江焕低声呵斥:“你闭嘴!”

    肖昀只得把话咽回去,求助似的看向江尧。

    江尧跟他对峙了半天,觉得江焕约莫是被麻药麻到了脑子,竟然十分不讲道理。

    他又不能在家主面前硬抢人,只能往沙发上一坐,翘着腿看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罚是不可能的。”

    “没说不罚。”江焕垂头瞪了眼肖昀,几乎是咬着牙说:“该跟他清算的我一下都不会少,但是去训诫堂免谈。”

    “行吧。”片刻后,江尧做出让步:“你怎么罚我不管,我的人每天来验刑,十五天,一天都不能少。”

    江尧走后,肖昀挪着膝盖靠近江焕,抬起头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说。”

    肖昀看着他,“您应该让我去。事情是我惹上的,我害您受伤,我....”

    “肖昀,”江焕打断他,眸子里晦暗的情绪绞成一团,他微微倾身,捏着肖昀下颌,“没有‘害我受伤’这个说法明白吗?再让我听到这几个字我抽烂你的嘴。”

    刚和江尧扯了半天,他精神有些不济,嘴唇泛着白。肖昀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他肩上,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八个小时以前骨肉里面还有一颗子弹。

    肖昀尽量不去想,但他只要一静下来脑子里全是江焕鲜血染了半个臂膀的画面。

    “好!”肖昀不知被点了哪股火,直视着江焕的眼睛:“那我换个说法,您不该这么做,不该帮我挡枪!”

    肖昀瞪着他,和昨晚一模一样的眼神,双目赤红,怒意在一双眸子里疯狂翻涌,逐渐凝成水光,

    江焕看了他片刻,忽然泄了气,“阿昀,你到底明不明白....”

    算了,江焕忽然闭了嘴,如果他能明白他就不会把戒指摘了。

    肖昀当自己是家奴,他只当自己是家奴。他养大的小孩他最清楚,说一百句他只会捡着他愿意信的去信。

    “明天开始每晚睡前拿着鞭子到房间找我。”江焕丢下这句就起身上楼了。

    ——

    看着江焕消失在楼梯口,肖昀才抬手凶狠地蹭了蹭眼角,接着就坐在地毯上发呆。他一会生自己的气,一会又生江焕的气,具体气什么他又掰扯不清楚,他讨厌这种失控感。

    有什么东西正游离在理智之外,悄然而生。

    脑子里又不可避免想起江焕失血过多,在大马路上栽倒的画面,肖昀猛地拿起桌上陶瓷杯狠狠往地上一砸,瓷片水花似的溅得到处都是,大理石不堪巨力,应声裂开细细的纹路。

    几乎同时,客厅大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原本该在外地演出的温尔兮喘着粗气跑进来,不是跑得太累还是急的,他声音颤得厉害:“阿昀!先生呢?”

    肖昀努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正常,“在楼上。”

    温尔兮忙往楼上跑,跑到半路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好像看到阿昀很凶地在摔东西,于是温尔兮站在楼梯上回身,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阿昀,你没事吧?”

    肖昀摆了摆手:“没事,你去看家主吧。”

    ————

    温尔兮急着见江焕,急匆匆敲了一下门就推门进去了,看到江焕坐在床头脸色苍白的样子,一下子就鼻酸得想哭。

    他在路上听人讲昨晚的情景一路上觉都没敢睡。

    “先生....”温尔兮半跪在床前,看着他受伤的左肩,眼睛一眨泪水就落下来了。

    “哭什么,”江焕有些哭笑不得,挨枪子虽然是头一回,但伤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也值得他哭这么伤心。

    他摸着温尔兮细软的发顶,“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

    温尔兮吸了吸鼻子,在床前跪端正了,哽咽着说:“对不起,先生。”

    他一边道歉一边垂下头,伤先生的是温家人,还是他血缘相亲的亲堂哥。

    “跟你有什么干系,起来。”

    温尔兮见先生一点也没有怪他的意思,心里更加难受,垂着头哭得伤心。他觉得现在先生哪怕稍微表现出一点生气他都好受些。

    江焕说了半天也没见他动,把手里书往旁一摔,气急道:“肖昀把你传染了?你们排着队来气我是吧,起来滚出去!”

    温尔兮慌忙趴到床边,小心翼翼抓着他的手祈求:“先生,您别赶我走,让我留下来照顾您好不好,您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求您了。”

    他边说边流泪,生怕被赶出去,样子委屈极了。

    江焕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再说赶他的话,“不许说话,安静待着。”

    温尔兮立刻紧紧闭着嘴巴,忙不迭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