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开始在所有地方遇见季正则,走廊,楼梯间,食堂,办公室,甚至是厕所门口。借着体格和身高的优势,总把他堵得死死的,有时候还不止季正则一个,后边跟着俩男生,一个嬉皮笑脸的胖子叫林耀,另一个很少说话的叫唐又衷。

    最难堪的是经过四班门口,这种有号召力的男生最难缠,他每天都不得不在一句句声势盛大的“老师好”中快步走过。

    季正则频繁地跑他办公室问问题,二楼走廊尽头的小型集体办公室,包括他在内只有三个人,上课时间不一样,其他老师总是不在,独处时更加难捱。

    季正则长得高而挺拔,半弓着站在他椅子后边,一手撑着书桌,一手扶着他椅背,这个距离危险又紧迫,他几乎被牢牢圈进少年结实的臂弯里。

    他讨厌季正则故意贴着他耳朵讲话,又酥又痒,呼吸喷上去,整个人都跟着麻一下。

    不知道被缠住多少次了,他终于直截了当地告诉季正则,“你不能去问你们班老师吗?我没空。”

    季正则抱着书,玩味地笑,话却说得无辜,“怎么了老师,不是你们班的学生就不能问你问题吗?我这个人不懂就问,还以为老师的师德能够包容任何一个学生,原来不可以吗?”

    泡茶回来的庞老师听见了,连忙走过来开导这位教学思想严重偏离的青年老师,苦口婆心,“哎呦,方老师,学生来问题多好的事啊?什么你们班我们班,就是老师和学生,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嘛,来来来,喝点菊花茶。”

    方杳安被反打一耙,简直如鲠在喉,看着季正则毫不掩饰的得意,咬牙切齿,一点也不想喝那杯黄灿灿的菊花茶。

    “根据价层电子对互斥理论......影响分子晶体熔沸点高低的是分子间的范德华力......S3相对分子质量大,分子间范德华力强,熔沸点比二氧化碳高得多。”他抬眼看季正则,“你懂了吗?”

    他知道这种题季正则肯定会做,两个人都不过在做表面功夫。

    季正则了然地点点头,掌心很自然地盖住他握笔的手,“是这样吗,您看看。”

    方杳安被他一碰,连忙把手抽了回来,像只受惊的鸟,“你干什么?!”

    季正则愣了愣,颔首去看他的眼睛,“你说呢?”

    方杳安躲他的视线,冷硬的,“你在骚扰我。”

    “不是啊。”季正则停了几秒,突然笑开了,“我在追求你。”

    方杳安呼吸一滞,“我去告诉你们班主任。”

    这话说出来,他倒有点像告状的小学生了。

    “好啊,最好跟去校长说,那是我小舅妈。去吧老师,你想怎么说都行,反正我肯定没事。”他眉梢挑动,唇角微微勾起,像在挑衅。

    方杳安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恶作剧,他在一个青春期男孩的逼迫下毫无还手之力,被打得措手不及。

    他遇到过这种状况,而且每年都有不少。懵懂的中学生对年轻老师产生依恋情愫最正常不过,就算他根本不是什么特别有人格魅力的老师,但这张脸确实给他招了很多不必要的桃花。

    他一直秉行的都是快刀斩乱麻,直接拒绝,或者联系班主任,不算什么好方法,却也一直有效。

    但季正则是个例外,放到在他身上,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行不通了。

    午饭吃得太饱,他撑得犯困,想趴在办公桌上小憩一会儿,结果一觉睡到下午上课,醒来时办公室里另外两个老师都不在,单剩他一个。

    趴在桌上久了,脖子和后背僵得酸痛,他起身伸了个腰,松了松筋骨。

    办公室窗帘遮光太好,屋子里显得暗,死气沉沉,很闷。他走过去扯开了窗帘,秋日午后金色的阳光霎时洒了他满身,不晒也不暖和,就是亮堂,金闪闪的很舒服。

    他听见楼下女孩子尖细而狂热的喝彩声,高中的篮球场永远不寂寞,矫健灵活又张扬明亮的少年光芒万丈。

    他看见所有人视线的焦点,精瘦英隽的男孩子高高跃起,长臂轻轻一抛,球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三分入篮。欢呼更大了,人群的踊跃程度可怕到好像他进一个球,就能让在场所有人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集体精神高潮。

    他无由来的羡慕这种年轻的生命力,怒放的,恣意的,永不枯竭的,有一万种可能,他们是包裹在糖衣里的年纪。

    季正则突然转过来,一眼看见二楼窗口的他,抬头吹了一记响哨,朝楼上喊,“嘿,方老师!”

    颀长挺拔的少年一手拍球,笑着朝他挥手,笑眼盈盈,“偷看我啊?”

    他在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束和灿烂明亮的笑容里好久才回过神来,一下臊红了脸,手忙脚乱地阖上窗帘。

    林耀从后头搭上他的背,“你这是演哪出啊?都多久了,整天闹人家老师不累啊?”

    季正则把篮球往身后的球场一抛,嘴里的口香糖渐渐没了味道,他看着那扇闭得紧紧的窗户,眼里晦暗不明,不知在笑什么,“玩呗。”

    方杳安想,自己或许真的是被青春期的光芒刺伤了眼睛。第二天起来眼睛就不对劲了,左眼角有点肿,眼眶涨疼。刚开始他没怎么在意,周五刷牙的时候发现内眼角好像也肿了,按上去特别痛,戴眼镜都变得不方便。

    周六跑了趟医院,医生说是局部腺体发炎,给他开了一瓶氧氟沙星眼膏,叮嘱了几句平常注意用眼健康。

    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雨,入了秋天气越来越冷,雨溅到身上凉飕飕的。他家离医院倒不远,但这场雨淋下来,肯定得病一场。

    雨下得急,且来势汹汹,哗哗啦啦的像从天上泼水下来,医院门口堵了好大一批人,个个阵势吓人,打车也不可能有他的份。

    只好又折回来,坐在医院缴费大厅的长椅上等着雨过去,他开始无所事事地看手机推送的无聊却能引发各方讨论的社会新闻,评论里吵来吵去,看起来比当事人更知道怎么回事。下雨天总让人胸闷,新闻看到后来头都疼了,他弓下背按了按眉心,面前有一双被雨溅湿的鞋。

    “哟,方老师,真巧。”熟悉的浸着坏笑的嗓音。

    方杳安抬起头来,果不其然又看见那张笑意浅浅的脸,他在这个比他小了一轮有余的男生面前莫名恐惧,不自然地侧头过去。

    季正则眼尖,“咦”了一声,“眼睛怎么了?是不是背着我看了什么坏东西?”

    还不就是看了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坏东西。

    他没回答,反问,“你来医院干什么?”

    “是啊,我没病没痛的来干什么呢?你猜。”他把手里的伞拎起来,似笑非笑,“走吧老师,我送你回家。”

    “不用。”

    “不用?这雨一时半会可停不了,外面打车的人抢破了头,你在这坐着,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走吧,正好借你家浴室洗个澡,这身给我淋的,皮都泡皱了。”

    他看看季正则湿透的裤腿,拗气道,“你怎么不回你自己家洗?”

    “您这话可真没良心,还不是为了接你,你就这么看着我生病啊?”

    方杳安家是一个不足1大绝对算不上,说小也有些勉强,老式装修不功不过。方杳安在沙发上枯坐着,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像外面瓢泼似的大雨。

    他心烦意乱,怎么还真就把人带回来了。

    他几乎被季正则搂了一路,每次稍微往旁边靠点,就被季正则一把圈回来,“你这是去哪?这么怕我,要不要分两条路走?”

    方杳安别扭得不得了,耳根子都在烧,“你别搂着我行不行?”

    “我是给你挡雨呢,你看我手上,全是水,这伞又不大,你可安分点。再说了,”他笑了笑,声音低下来,“我又不吃你。”

    浴室的水声渐渐停了,他连忙起身去开冰箱,上周好像买了点饮料,勉强可以用来招待这位他并不怎么想招待的学生。

    因为不会做饭,他很少在家开火,又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冰箱里除了酸奶其他东西少得可怜,只剩些鸡蛋泡面和速冻食品。

    他听见浴室门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里冒出一丝紧张,随着距离的缩短愈加膨胀,困窘到恨不得藏进冰箱里去。

    人在他背后站定,湿热的水汽在空气中弥漫,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撑在冰箱上。他肩膀一耸,被挤在冰箱和季正则中间,差一点就要贴到他怀里,眼镜被少年身上带的热气熏得起雾。

    “老师,我有个问题请教你,可以吗?”嗓音都好像浸了水,沙沙的很轻柔。

    他几乎可以感受到说话时季正则的胸腔共振,强作镇定,“你说。”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过于狭小的空间引得他焦躁,他有预感这是一个问答陷阱,别过头去,“不信。”

    “啧,那可真不公平。”他低着头,又逼近了几分,近到方杳安再躲不过去,不得不抬头和他对视,“凭什么我对你一见钟情了,你就没有呢?”

    说完俯下身一口亲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