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扑街

    苏潇在听到“杀”字的那一瞬间便出了一身冷汗,猛然想起在旧金山的时候,孟远极其自然地给自己一把枪,让自己防身。那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血腥残酷的暗黑世界,而现在他已经到了必须学会用暴力保护自己的地步。

    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时间的运行仿佛变慢了许多,他的五感也变得迟钝而冰冷,孟婷和山猪在他眼中以慢动作的速度离开了房间,自己被推倒在床褥上后又被孟啸一把撕破衣领的声音显得十分混沌,就连对方的手抓住自己脖颈后用力摩挲的感觉都极为模糊。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杀人上面,孟婷给他绑的绳子是个活结,被推到头顶后他轻易地就将手腕钻了出来,趁孟啸把脑袋拱在他的肩窝疯狗一样地舐咬,他的右手迅疾地摸索到对方的左腰,在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在强烈的求生欲的激发下拔枪、拉保险、上膛,将枪口抵在孟啸的后背心口处,狠狠地、连续地扣动了扳机!

    噗!噗!噗!噗……

    消音手枪沉闷的枪声响起的时候,苏潇的五感突然恢复了正常,所以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孟啸在他身上剧烈地抽搐,破碎的内脏混在血液里从嘴里一汪一汪地喷出来,喷了他一头一脸,浓稠的腥味让他舌根痉挛,黏腻的触感给他一种被罩在塑料袋里即将窒息的强烈错觉。

    孟啸的喉咙里堵着微弱的惨叫声,两只眼球突兀地暴出一半,紧紧盯着苏潇,目光里是浓烈的愤怒和仇恨。

    巨大的恐惧和罪恶感涌上心头,苏潇全身哆嗦地把孟啸推到地上,抹了一把沾着大量血块的脸和脖子,扑鼻的血腥味让他不断干呕,他在战栗中爬下床,不小心瞥到孟啸血烂模糊的前胸,和表情恐怖死不瞑目的那张脸,眼前陡然一黑,差点原地昏倒。

    “孟远……孟远……孟远……”他一把撑住桌面,弯着腰喘着粗气,喃喃地呼唤爱人的名字,似乎那样可以给他勇气,几秒钟后,他垂头看了眼自己染满鲜血的衣服,紧捏住湿淋淋的拳头,踉跄着奔向门口。

    门外就是那间昏暗空旷的仓库,原来有保镖持枪守着,现在一个人都没有,苏潇想大概是因为他们大少爷要“办事”,被孟婷打发出去了。

    他忍耐着右膝盖的锐疼,快速转移到开了一道缝隙的仓库门口,外面天色漆黑,冰凉的雨点从门缝挤进来,能听到不远处有人在高声吵架,间或传来拳脚相加的声音和哀嚎声,苏潇猜测一定是孟婷为了转移这些保镖的注意力,又和山猪起了冲突。

    他陡然想起自己杀死孟啸,会不会连累孟婷?那毕竟是孟海天的亲儿子,一旦孟婷背叛他的事情被察觉,后果几乎不敢想象!

    虽然告诉了她暗号,但现在孟远的处境如何呢?如果自身都难保,还能有余力保住孟婷吗?

    苏潇忧心不安,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得不从此背负上一条人命和一个女孩的安危,思绪纷杂、头脑昏沉地冲入铺满天地的暗色雨幕,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墙根朝远离喧嚣的方向走。

    这几天他的腿伤在潮湿阴冷的仓库中恶化了,常常泛起刺挠一般的关节疼痛,尽管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行动,但当身后响起惊诧的怒吼和嘈杂的脚步声时,他大概还没有走出一公里。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大片鳞次栉比的厂房,有的地方还响着机器的轰鸣,厂房之间的道路颇宽,很难完全隐蔽起来。满身的血顺着雨帘淌在脚下,蔓延成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线,苏潇果断地脱了外衣和长裤,塞进一个黑黢黢的角落,只穿着血衬衫跛着脚胡乱摸索。

    雨夜里,他依稀看到厂房尽头有条小河,顿时心头一松,拼尽全力向前跑去,右膝的骨头在快速震荡中撕扯出惨烈的痛感,在感觉自己即将再次骨折时,他猛地向前一趴,手腕撑住河沿,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

    小河不深,只到苏潇胸口,冰凉的水温让他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包覆在肌肤上的水质很黏腻,一股类似于尿素的刺鼻味道扑入鼻尖,熏得他天灵盖差点掀起来,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跳进了茅坑里?

    他猜如果白天看,应该是那种泛着恶臭的黄绿色的臭水沟,但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他蹬掉鞋子,让身体飘起来,只露一个头在水面,随便选了个方向使劲往前游。

    不到十分钟,他就感觉到浸在水里的皮肤开始成片成片地烧痛,心情愈发沉重,估摸这条河已经不是普通臭水沟了,而是被工厂偷偷排放了生产废水,变成有腐蚀性的工业污水了。只不过事已至此,除了忍耐别无他法,三天恐怖的绑架经历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他宁愿被河水腐蚀成白骨,也不想重新落入歹徒的手里。

    只是游泳的速度比不上追他的人在陆地上奔跑,不一会儿他就听到成片的脚步声涌向岸边,赶紧将脑袋扎进水里,缩在水下一动也不敢动。被孟婷打肿的脸刚一接触腐蚀性的生产废水,便有火烧一样的感觉渗透到每个毛孔里,他觉得自己要毁容了,喉头梗得发紧,死死控制住想浮上水面的强烈欲望,每一秒钟都像一个世纪那样难捱。

    就在他即将因为窒息或者烧蚀身亡的时候,头上的脚步声终于远去,他慢慢、慢慢地露出鼻孔,贪婪地深吸几口比厕所的味道还刺激的空气,然后将眼睛也浮出来,警惕地张望了一阵,确定四下无人,便掉转方向继续游。

    同一时间的酒庄,孟远被人清理完伤口包扎过后,就被关在这座砖缝底下都渗着血腥味的房子的二楼,虽然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虚弱不堪,但大脑硬是停不下来,超负荷思索着如何在这场困兽之斗中和自己的爱人全身而退。

    思考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紧紧闭着的,因为不仅房间里有摄像头,他的身上也挂着窃听器——他在被严密地监控着。虽然和孟海天在表面上达成了和解,但生性多疑、老奸巨猾的孟海天对他的警惕没有丝毫减少,光明正大地用摄像头和窃听器监控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

    如果他对苏苏表现出一丁点的牵挂或者担忧,或者有任何企图逃跑、反抗的行为,就意味着苏苏要被继续折磨,所以他不能让自己出现任何一丝会让孟海天起疑的纰漏。

    倏忽间,他的耳尖一动,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快速向自己所在的房间移动,很快,便有个尖利的、声嘶力竭的女人哭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并且伴随着巨大且不规律的砸门声。

    “孟远!你这个小杂种!你给我出来!你那个姘头杀了我儿子!一定是你指使的!你出来!我要杀了你!你赔我儿子的命!贱种!王八蛋!你把那个贱货藏到哪了!滚出来啊!”

    孟远听出这是孟海天的二老婆孙雅的声音,所以说……他家苏苏杀了孟啸?!

    孟啸为什么和苏苏接触?是了,这个所谓的大哥他只见过一面,但也能看出不是什么正派人士,他一定是仗着孟家大少爷的身份去骚扰苏苏了!

    活该!骚扰不成反被杀!苏苏好样的!

    孟远极力控制自己想要一跃而起的动作,一动不动地躺着,双拳藏在被褥底下止不住地发抖,身体绷得像只僵尸,只有微微颤抖的眼皮泄露了他激动到极致的心情——苏苏逃了出去!!他的苏苏逃出去了!他的苏苏自由了!苏苏,赶快去找朋友、找警察、找任何可以帮助你的力量!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联系到伍博伟,安全无恙地回到华国才行啊!

    外面有不少保镖在劝孙雅,却被这个刚失去儿子的女人像疯了一样厮打,不堪入耳的辱骂和砸门声持续不断地传进来,直到有人说“老爷请你马上和他去现场”,才踩着踉跄的步子离开。

    就在孟远默默祈祷的时候,苏潇还在臭水沟里奋力挣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段宛如下火海、滚油锅的路程的,水终于变得清澈了,味道也变成了普通的水腥味,在他闻来简直堪称清香,原本已经冰冷麻木的皮肤被清水冲过后重新活泛起来,虽然还是火烧火燎地疼,但已经让他觉得从地狱爬到了天堂。

    从两岸挤挤挨挨的建筑来看,似乎游到了某个人口密集的街区,他瞥到岸边昏黄的路灯下有个垃圾集中站,急忙在水中脱掉衬衫,草草洗了洗身体和脸,然后爬上河沿,用湿淋淋的衣服挡住重点部位,躬着脊背冒着小雨,一跳一跳地钻进垃圾堆里,趁回收垃圾的车子还没来,在里面翻出几件像样的衣服,T恤、衬衣、夹克、棉毛裤、外裤……虽然皱巴巴的,还有奇怪的味道和可疑的污渍,但总比血衣强。

    身体冷得直打哆嗦,他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像只北极熊,还戴了顶破破烂烂的帽子,将血衬衫塞到垃圾堆最底层,撑着最后一口气一瘸一拐地挪进正对河道的那条街,想找个有遮蔽的地方把自己藏好。

    只是刚过马路没几步,一阵猛烈的头晕骤然袭来,他靠到墙根上努力吸气,还是没能改善胸闷气短的状况,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身体无法控制地一寸一寸往下滑,抠紧墙面的十指慢慢松开,终于,完全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