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哄骗

    这几天戴维斯不让苏潇接触电子产品,希望他能心无杂念地养伤;但苏潇一安定下来,就开始被无穷无尽的心魔折磨——从那场惨烈的车祸,到出柜的风波;从数次面临侮辱的惊惧,到亲手杀人的恐慌;从浸泡在污水中的绝望,到躺倒在大街边的卑贱……

    数不清的光怪陆离的骇人片段在他脑海里飞舞穿梭,让他经常是刚刚进入浅眠状态,就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他觉得自己要被折磨到崩溃了,迫切地想见到孟远,哪怕只是听到他的一点点消息也好——自己杀人的孽债会不会反噬到孟远身上?他和孟婷会不会被孟海天施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戴维斯已经打听了好几天,为什么一点眉目都没有?难道又是像在旧金山那样,被关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

    苏潇实在受不住这样的煎熬,偷偷问经常来陪自己说话的莉莉借笔记本电脑。莉莉对这位和自己一样满身伤疤的叔叔充满好感和同情,悄悄把自己粉色的可爱小本子拿上来。

    苏潇查了所有能查的搜索引擎,只是了解到一些白虎堂的历史和坊间传说的恶行,而对孟远的任何搜索都是徒劳无功的。也是,曾经他动用私家侦探都没有查出孟远的过往,又怎么可能在网上知道他现在的状态?

    不仅如此,他还意外地发现,孟远在娱乐圈待过的痕迹已然湮灭了大半,就连那些讨论两个人出柜的帖子都消失了许多,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孟家在有计划地擦除孟远曾经“荒唐”的过往,为他回归家族铺路。

    苏潇失望地靠着床头,指尖按着触控板在网页上随意乱点,不知怎么点入了本地的娱乐八卦新闻网站,有条醒目的加黑标题不期然地撞入他的眼帘。

    【卡文家族小公主和美国财阀孟氏集团二公子拍拖】

    里面的配图是孟远和一个高瘦的女孩挽着手走在马路上的背影,孟远手里端着杯饮料,两个人似乎在悠闲地逛街。

    苏潇的手一抖,差点掀翻轻巧的笔记本电脑,太阳穴在砰砰狂跳,眼睛发涩得程度让他不得不使劲挤了挤眼,一目十行地看完整篇新闻,然后又重复看了好几遍。

    新闻稿写的有鼻子有眼,可信度很高,再加上确实是孟远的背影,苏潇的心头先是一松,而后一紧,再然后便是浓烈的苦涩。

    松的是知道了孟远现在很安全,至少从照片来看甚至可以说是轻松;紧的是看到爱人和其他人手牵手时难以克制的嫉妒。

    最后的苦涩便是猜测孟远在孟海天的辖制下不得不追求家世高贵的女孩,因为他知道孟远是个多么重感情的人,对自己的感情又是多么的深厚,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抛弃自己、另觅新欢。

    至于什么样的辖制,不用问,必然是自己了——孟海天费了那么大功夫把自己抓到伦敦,不就是为了威胁孟远吗?

    孟远是不是还不知晓自己已经逃出来了?所以还在继续违心地和那个女孩周旋?

    不行!他得想办法把自己已经安全了的信息传递给孟远!他不能让孟远受那样的委屈,也不能接受孟远和别人那样亲密!

    一时间,苏潇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正在极力调动衰弱的神经去思考办法,倏忽间听到戴维斯上楼的脚步声,轻盈而均匀,非常好认。

    他顿时像个背着班主任玩手机的学生,手忙脚乱地地将电脑塞进被子里,塞进去以后才觉得多此一举,因为还得拿出来问问戴维斯能不能帮他忙。

    戴维斯推开房门时,看到的是苏潇慌里慌张地侧着身子,将一个粉色东西半放在被褥里,不知是要拿出来还是藏进去,原本苍白的脸颊染着一层汗津津的樱粉,黑圆的瞳仁在看向自己时亮得惊人,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人格外欢喜的事物。

    戴维斯的心跳乱了几拍,无意识地舔了舔上唇,维持着无表情状态,问道:“怎么了?”

    苏潇绽开一个急切又熠熠生辉的笑容,举起电脑,大声朝戴维斯嚷嚷:“戴维斯!你来得正好!我找到孟远的消息了!”

    “……”戴维斯蓝宝石般的眸子瞬间蒙上一层暗影,欢快的心跳沉下来,慢慢踱到苏潇床前,居高临下地说,“不是不让你用电脑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请你不要责怪莉莉,是我哄她的!”苏潇赶忙认错,然后又雀跃地说,“我真的看到孟远的新闻了,你看!”

    戴维斯却不看苏潇打开的网页,而是目光清冷地望着他。

    苏潇表情一滞:“戴维斯,你为什么这样看我?难道你……早知道这件事了?”

    “是的。”戴维斯将两只手背在后腰上交叉,像个标准的战士那样开腿而立,浑身透出冷硬、不容商量的气息,“如你所见,孟远现在不仅很安全,而且还交了女朋友。我不认为你还有和他见面的必要,作为我的雇主,你的安全和身体健康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

    “可是,他可能还不知道我被救了,他是为了我的安全,所以才……才和那女孩在一起的!”苏潇仰起头据理力争,“他是gay,跟女孩这样……亲密,他该多难受啊!”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才是我要保护的人。”戴维斯双眉压得很低,本来就眉压眼的凶相更显咄咄逼人。

    他的这位雇主实在太天真了,或者说太不了解那些人的行事风格,以为暂时逃脱就万事大吉了,却不知道只有永远和孟远撇清关系,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全。

    苏潇抿了抿嘴,很想说“我加钱”,但又觉得凡事拿钱砸人太侮辱对方,只好双手合十竖在胸前,不停地小声恳求他帮自己跟孟远见一面,或者传递下消息。

    戴维斯被求烦了,冷眉冷眼地告诉他:“明天晚上他们会去红砖巷那边的蓝风车艺术馆参加慈善拍卖。”

    “红砖巷?”苏潇立马用电脑查这个地方,在地图里输入戴维斯说的艺术馆的名字后放大再放大,扬起眉尾兴奋地说,“艺术馆入口是两面涂鸦墙!我可以在那里画下我和他的暗号,这样他就知道我在那里了!”

    他想模仿孟远在凯斯特剧院给自己画暗号的方法,将喇叭花和蜜蜂画在涂鸦墙上,等孟远进艺术馆大门时可以一眼看到,然后根据暗号指示的方向和自己汇合。

    戴维斯望着亢奋的苏潇,无可奈何地轻轻吐了口气:“好,今晚我带你去画。”

    他们是后半夜出发的。临出发前,苏潇看着床尾那套女式牛仔破洞装、假乳房和脏辫假发,皱着鼻头问:“我一定要化妆成女孩吗?”

    “是,在伦敦只要你想出门,就得穿女装。”戴维斯不客气地回答,“你也不想让人认出来并再次被抓吧?”

    苏潇只好去浴室换上女装,衣服是前卫的街头艺术家会穿的那种:图案夸张的大T恤,破成一缕一缕的敞胸牛仔夹克衫,破洞七分裤,板鞋;这些都还好说,戴维斯给他准备的假胸怕不是有D罩杯,走路时沉甸甸地垂坠下来,让他不禁陷入沉思——好像电视上演的街头女艺术家都是平胸吧?

    现在的他皮肤上的伤好了大半,嗓音也清澈了几分,只是相当消瘦,肌肉不再,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层脂肪,离皮包骨头就差那么一丢丢了,配上这么个大胸就显得格外违和,他戴上脏辫在镜子前挪动几步,而后囧着脸走出浴室。

    戴维斯看到他,牙齿咬住下唇,眉眼弯了一瞬,马上又扯回惯常的平直,让他坐下化妆,把脸和脖子涂成蜜色,好和脏辫相衬。

    到蓝风车艺术馆外面时正是凌晨四点多,万籁俱寂,就算最能熬夜的街头混混也不会在这时候在外面瞎逛。

    路灯下,苏潇用喷漆把靠近大门的墙面一角涂成天蓝色,然后用紫色颜料画了个西瓜大小的喇叭花,又用黄色颜料在花心上方画了个蜜蜂,最后用绿色颜料在花朵底部画出花萼和叶子,并将叶子画成类似于小箭头的形状,指示出他到时候会在的那个位置的方向。

    画完以后他在戴维斯的搀扶下退后几步查看成果,被自己弄出来的歪歪扭扭的线条、印象派的画风和死亡配色惊到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小时候没学过画画,画的不好看,让你见笑了……”

    “没有,挺可爱的。”戴维斯恭维了雇主一句,带他去箭头指示的方向找下一个作画点。

    回去的路上,苏潇再三问大门口那个画会不会被别人涂掉,其他几个暗号画在远处的墙角,倒是不怕被路人发现。

    戴维斯安慰他明天是工作日,会来画画的人不多,而且他的画占的地方也不大,又靠近大门,其实没有画一副完整作品的空间,不会有人用那个角落的。

    苏潇这才安心,第二天傍晚,换上另一套女装——长度及膝的浅蓝色连衣裙,黑色丝袜,坡跟小皮鞋,外面罩一件卡其色的长款风衣,假发是深棕色的长直发。

    如果说昨晚那套太妹装雌雄莫辨他还比较容易接受,那么今天这套就女性化十足了,尤其是看着包裹在黑丝中的纤直小腿,让他莫名臊得慌。

    但是想想孟远为了见自己,扮成金刚芭比都无所畏惧,自己穿个裙子又怎么了?D罩杯又怎么了?便鼓起勇气出了门。

    因为是白天行动,戴维斯还给他准备了一条黑色绣花的丝绸口罩和一副银丝边茶色眼镜,配上修长又玲珑的身材,让苏潇宛如一位知性优雅的中产阶层的职业女性。

    重回蓝风车艺术馆,苏潇看到自己拙劣的画还大喇喇地待在那里,终于松了口气,顺着昨晚设计的路线来到艺术馆荒僻安静的后墙根下,开始了忐忑而漫长的等待。

    他能听到渐渐密集的车声,甚至能听到人们说话和走路的嗡嗡声,日头一点一点暗下来,他和戴维斯所在的地方慢慢陷入黑暗,又过了一阵子,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戴维斯早有准备,撑开一把伞将两人罩起来,声音很轻地问:“冷吗?”

    苏潇摇摇头,戴维斯还是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覆在他只穿了丝袜的膝盖上:“你的腿不能受凉。”

    “谢谢……”苏潇紧张地感觉不到冷暖,问身边的人,“你说孟远会注意到大门口的画吗?他要是错过怎么办?”

    戴维斯没说话,只是腰杆挺直地帮苏潇撑着伞。

    因为他在苏潇确认过那副画还在之后,就让人在前面放了一架关于艺术展览的立幅广告,完全挡住了那副饱含着苏潇希望的画,所以除非孟远有透视眼,否则绝不可能看到。

    一直等到十一点多,无论如何孟远都不会出现了,苏潇才无比失望地提出回去。戴维斯趁他不注意发了条信息,让人把广告架给撤了。

    苏潇回去到自己的画还好端端地在那里,没有被雨水冲刷,任何进艺术馆大门的人都能一眼看到,说不定还会因为画得太差笑话两句,可孟远为什么没有给自己任何反馈?

    他既伤心又不解,上车后垂头丧气地说:“孟远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他应该能看到的啊!他为什么不来找我?是因为我画得不像他没认出来?还是有什么别的苦衷?”

    戴维斯看着他开始为孟远的缺席找一千零一个理由,下颌紧紧绷着,闷声道:“也许他只是想和你撇清关系,故意不来见你吧。毕竟男人年纪越大就越现实,与其跟不适合的人强行扭在一起,不如轻轻松松继承家业、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