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和祸从口出

    昏沉的暗绿色林间小径上缓缓行来闪烁的暖黄色光斑,背生透明薄翅的生物拖着发光的腹部为缓步跟在后面的人照亮崎岖不平藤蔓丛生的径道。

    月色被片刻松散的树冠剪碎,落在来者的身上,映出他高挺的鼻梁,在稠密的睫毛下投下阴影。

    漫步于古森最中央的位置,却仿佛行走于自家后花园一般轻松惬意,他赤着脚踏在落叶铺就而成的道路上,连竖着刺的荆棘都宛若驯服的家养玫瑰一样,窸窸窣窣的爬行着让开一条路出来。

    行至生长着巨树的湖边,天色豁然开朗,银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拍在他结实有力的臂膀上,顺着莹白色的胸腹肌肉纹理上的奇异刺青往下,点缀在他身上的宝石闪烁着,原本静止的刺青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光亮处泛出反光来。

    由细链串成的指骨链上都是未经打磨包着金边的矿石,不乏价值连城的泊石,青金石,贵金属与珠宝交织应射在湖面上的光芒不及其主人十分之一。

    俊美的精灵行走在静谧的湖边,深邃而颇富异域风情的五官精致立体,他的长相颇为多情,即便紧闭也依旧丰润饱满的嘴唇,配上轮廓分明优雅的下颚轮廓,还有半阖时颇有些迷蒙醉人的赤金色眸子。

    即便大块裸露他的皮肤与身躯,连大腿外侧都隐约能窥得一角,也并不会令人产生亵渎的念头,完全无损他的英气与健美。

    像是传说中连爱神都为之倾倒,引来战神阿瑞斯嫉妒的阿多尼斯一般。

    “哼…”不知是何人的带着些许讽刺的轻哼传来,扩散在空中,传入精灵的耳中,也只是引得尖细的耳朵尖几不可见的动了动。

    背对着他,处于阴影下而分外明显的洁白纤细的肩胛骨,同样是精灵的细长耳尖,下半身都浸没在湖水中的人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即便看上去年少但已经美貌逼人的漂亮脸庞来。

    “内彻尔,”殊艳的脸上露出破坏美感的不耐来,“你得给我个解释。”

    “瓦沙克,他不能死。”内彻尔半跪下来,向一双金瞳中燃烧着怒焰的,此刻上半身已经从水中浮出的少年一边回答道,一边伸出手。

    “你知不知道我情况已经很糟了,”名为瓦沙克的少年斜睨了一眼对方,不知何处而来的藤条裹挟着厉风直接拍开了精灵的手,“你居然还调动我的本源力去救人?”

    “你———”他猛地伸出手,尖锐的犬牙摩擦着发出细微而令人牙酸的声音,拉住内彻尔脖颈处的金链,迫使对方低下头来,柔顺的长发都落入水中,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的问,“想死?”

    “我当然不想,”内彻尔望向对方由于动作带起浅绿色的发丝下遮盖不住的红黑色伤口,“但是如果不这样做,他会被转化。”

    “勒莱耶!那个满脑子疯主意的蠢货,”瓦沙克颇有些厌恶的皱起鼻子,光洁的脸上出现细小的褶皱,“令人作呕的味道真是在几十里外就闻见了。”

    转而又像想起什么一样,怀疑的挑了挑眉问。

    “他为什么会对…维克感兴趣?”

    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拥有预知的权柄,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的找寻到……

    “他不知情,或许是巧合,”内彻尔沉默的思索了片刻,“但是更像是宿命。”

    命运的织布机已经将不可见的丝线串联起来,逃也逃不开,躲也躲不掉。

    避无可避的形成一张网,罩向他们。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身上的腐蚀又扩大了,”瓦沙克焦虑的发出低吼,圈圈涟漪从他身边扩散开来,“你要浪费时间到什么时候?”

    眼见跟他有着相同发色瞳色的精灵只是定定的望着他不说话。

    “要么吃了他,要么让他替我们净化掉废气,”迟迟得不到回应,瓦沙克破罐子破摔,“…干脆我现在就把他杀了。”

    将巴尔遗落的权柄据为己有。

    “那不是长久之计,”内彻尔干脆盘腿坐下,好整以暇的回道,“问题的根源并不在这儿。”

    望着明显噎住的瓦沙克,内彻尔叹了口气。

    他们都心知肚明,暂时压抑住,或者清除一部分腐蚀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问题出在………

    “…是我太心急了,”瓦沙克沮丧的垂下头,“我控制不住自己。”

    自从将理性和人性的部分分化而出之后,兽性与血脉本源的负面情绪更难压抑,他时常情绪失控。

    而他分裂出的那一部分,感知相同的化身就站在他身前。

    “他的孕育功能很完善,”瓦沙克将脸枕在嫩藕般的小臂上,终于伸出手接受内彻尔的触碰,“我不能再等上百年了。”

    伴随着魔力脉脉流动于相触的地方,原本神情有些狂躁不安的瓦沙克呼吸逐渐平稳,暗金色的细长兽瞳也逐渐张开,变成仿佛家猫一样的圆瞳。

    他很可能等不到下一次轮回,就要陷入长眠,而没有了半身的内彻尔也将比寻常的精灵王,甚至比普通精灵更早夭,失去生命树与精灵王的支撑,这一支木精灵也将不会再有新生儿。

    从此彻底消逝于世间,像树根腐烂的树木一样倒下,然后泯灭于历史中。

    何况现在有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狼,居然抢先一步在他势在必得的救命稻草上咬了一口,留下了印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人叼走。

    所以他不由的失去了理智,向内彻尔发火。

    “干脆直接先把人绑起来,”将自己的食指塞入口中,尖细的犬牙在细白的手指上留下一个个红印,瓦沙克含糊不清的说,“…我只要一个月,不,一个半月。”

    就可以将困扰他的淤积一部分排到维克的身体里。

    …通过交媾的方式。

    不知想到了什么,赤金色的眸子暗了下去,两排牙齿叼着手指磨动,好似牙痒一般,瓦沙克神经质的噬咬自己的手指。

    带着腥气的液体流淌在他口中,不由让人回忆起,暧昧的,柔软的,同样腥甜而湿嫩的………

    那个男人的身体内部。

    紧致的,重叠的软肉,绞紧他触须的时候,又颤抖着被扩开,汁水充沛的密地。

    “或许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内彻尔眼神恍惚了片刻,游移开,“…毕竟拥有净化权柄的不止是巴尔。”

    何况巴尔的权柄并不是净化,说是生殖更准确一些。

    “那位的主意可不好打。”像是被冰水溅到的猫一样竖起背毛,脑子里的旖念顿消,瓦沙克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半身。

    他们是不完整的,残缺的。

    要去薅老虎的胡须?

    即便是记忆不全,力量不足的代行者,也没有那么好对付。

    “如若是祂亲临于此,我肯定不会这样建议,”内彻尔眯起眼来,回忆着什么一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很虚弱。”

    和这个阶段完全不匹的魔力,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相当惊人,但是在他们这样天生驾驭着神力的魔法生物来说。

    确实稍差一筹。

    而且给他的感觉略微有些异样。

    好像是有人在不定期的削弱那位的力量。

    “更何况,我不想强迫维克。”内彻尔笑了笑,“…你也一样,对吗?”

    “…才没有,”瓦沙克飞快的转过身,背对着内彻尔,嘟嘟囔囔地,“好啦,你总有你的理由。”

    失去大半理性的他得无条件听从内彻尔的话才行。

    毕竟头脑清醒的人做出的决定才不会让人后悔。

    “…我们终究不是完全的智慧生物,不具有那么丰富的人性,所以才会无法应对这些负能量的侵蚀,”瓦沙克脸上热度褪下去,望着自己的倒影低声说,“…我们没有自我调节能力,这就是缺陷。”

    他看向水中的另一张脸,和他一样精致的面庞,平日里一向从容稳重,此刻难得带上一丝迷茫。

    “精灵是脆弱而缺乏弹性的物种…内彻尔,我希望你可以找到打破僵局的办法。”

    如若有一天,他所创造,或者说在他的影响下诞生的生命,可以不再依附于他而生存,他们才能获得自由。

    “我会尽我所能的。”内彻尔站起身,眺望着天边一线白光。

    瞳孔微微缩紧适应光线。

    “天亮了呢。”瓦沙克的身体瓦解冰消成藤蔓,潜进湖中,赫然变成连接起来的树根,地面都微微震颤着,好像是大地发出的鼻音一样沉闷的声音响起。

    “我要休息了,等到仪式开始…”

    “再唤醒我吧…”

    他好似倦极了,最后的声音都轻的听不见。

    “我太累了…”

    原本缭绕在参天大树周围的点点荧光都仿佛黯淡下去了,随着天色明快起来,逐渐消散在静谧的林间,闪烁的频率都变慢了。

    “呜啊啊——维克——”

    然而美好的清晨却混上了不和谐的杂音,一大早就差点把屋顶给掀翻了。

    洛蒂披散着长发跪在床边的地上,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光滑的脸蛋往下滑,眼看就要掉到还装着食物的碗里,被一旁的拉冬眼疾手快的挪走。

    “洛蒂……”被她嘹亮的声音震的耳边都发麻,外面的精灵侍女都在好奇的探头探脑看过来,维克眼角抽搐的抓住她的脸,又不好意思的冲站在门口的金发精灵笑笑,低下头小声说,“别嚎了,我还没死呢。”

    “呜呜呃……”眼泪顺着她的眼眶往外流,脸都被捏变形,洛蒂含糊不清的,“都似窝不浩呜呜……”

    “恶…”维克感到手心一片濡湿,松开手一看,鼻涕和口水眼泪的混合物亮晶晶一片,即便是洛蒂的他也不是很能接受,一边擦手一边无奈的说,“又关你什么事?”

    “我,我不涨教训呜呜,”终于喘过气的洛蒂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掉,“上次、就是因为我。”

    要进侯爵府的是她,把自己和拉冬差点玩没了不说,这次也是因为他们的要求,圣殿才派了维克来接洽。

    “是我自愿来的,”维克摸了摸她脑袋,把还打结的地方理顺,“就算定的人选不是我,我也会去争取的。”

    “都是妾身的错!如果不是因为妾身在洛蒂小姐手上擅自种下置换,维克大人和洛蒂大人都不会受伤的———”

    不知何时出现的,半透明的灵魂体在空中漂浮着,拿着手帕擦拭着不存在的泪水。

    “爱芙小姐———可千万不要这么说———”

    “洛蒂大人———”

    维克额角跳动望着两人手虚空中交握在一起,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喝了口小麦粥。

    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刺客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片刻之后选择了闭嘴。

    他也受伤了,怎么没提到他呢。

    “但是多亏了骑士长大人和您的无私助人的精神,我的族人们才能被解救,妾身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随着精灵的声音拔高,洛蒂手背上已经完全盛开的花枝状烙印也在剧烈跳动。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洛蒂一脸义不容辞的神色,“再铁石心肠的人碰见这种情况都会选择出手相助的,更何况我这样心地善良的人,怎么能无动于衷!当然实在过意不去可以再让我去一趟宝库挑选一下……”

    “哎呀,这个……”天性单纯的女精灵神情一滞,还没等她思考出一个结果,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可以。”

    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的精灵王含笑走来。

    “二位原本与此事无关,却也为了我的族人们奔波劳碌,几次身陷险境,区区死物而已,不足挂齿。”

    “内彻尔……!”脸上笑快洋溢出来,完全是看到肥羊的表情,站起来的洛蒂还想说点什么,就被身后的咳嗽声打断。

    “咳,”维克拉过还想宰一笔的洛蒂,把她往下带,“头发怎么没梳?我给你辫起来吧。”

    “哦。”洛蒂乖乖坐下,仰头望向已经走到床边的内彻尔,还想说点什么,头发被扯了扯,撇了撇嘴,还是把话吞回肚子里了。

    维克,胳膊肘往外拐。

    “王。”爱芙不存在的下半身曲了曲,行了个礼。

    “很高兴能再见到你,辛苦了,爱芙。”内彻尔冲她点了点头,微笑着说。

    “哪里的话,没能照看好公主殿下本身就是妾身的失职,”爱芙笑了笑,“得知公主殿下没事真是太好了。”

    即便她的生命之火已经燃烧到尽头,得以在安息之前再回归母树的怀抱,已然是最大的安慰。

    在被精灵的祭祀温养魂魄之后勉强可以短时间凝聚成型,尚未失去自己的思想和记忆,爱芙对于现状已经是很满意了,只是…

    “…不知道巴索会不会伤心。”想起自己的独子,爱芙目光放柔了些,又有些忧愁的笑道,“扎克拉肯定要生我气了。”

    她的伴侣见到她这副模样,即便是早已得知她的死讯,怕是也无法接受。

    “……巴索,”内彻尔顿了顿,低声说,“去世了。”

    空气都静了静,原本聒噪的洛蒂此刻都安分的一动不动并着腿坐在维克前面,梳子划过头发的声音都能听见。

    “…怎么会?”

    爱芙怔住了,身形都开始波动起来,面容也模糊不清。

    “嫣朵濒死,他将自己的魔力全部输送给了她,”而自己选择了死亡,言简意赅的说完情况,内彻尔俊美的脸上带上一丝悲悯,叹息道,“…节哀。”

    “…巴索……扎克拉……”

    爱芙将脸埋入掌心,细瘦的肩膀抽动着,眼见原本就不是很牢固的灵魂体就要消散开。

    “爱芙,”内彻尔皱起眉头,抬手一道绿光打入女精灵的身上,“你需要休息了。”

    女人的呜咽缓缓的变小声,整个人化作光斑,往洛蒂的手臂上靠拢,随着她的沉睡,原本明亮的绿色烙印也变浅。

    洛蒂大气不敢出,瞪圆眼睛看着胳膊上的痕迹。

    “好了。”维克拍拍她的背,原本散落的头发被编成细长的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晃荡。

    【那我,先带她走了?】

    洛蒂用口型气声说道,指了指自己的手臂。

    【去吧。】

    维克也用口型回道。

    【你们两个。】

    洛蒂伸出两根手指。

    【好好相处哦。】

    她两根食指并了并,附带一个挤眉弄眼的表情,便招呼上拉冬,脚步都放轻了,带上门,走了。

    嗯?

    维克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一转头又猝不及防跟一双赤金色的眸子对上。

    内彻尔站在他床边,就那样望着他,一时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呃,你也回卧室,还是什么地方休息一下?”

    他有些结巴的声音,没有多加思索便脱口而出,下一秒就为自己好像在赶人的话而懊恼。

    “哦。”似乎是没料到他这样说,内彻尔短促的下意识应了一声,然后又愣了一下。

    环顾了一下四周,精灵歪了歪头,冲想要说点什么找补的骑士说道。

    “但是这里就是我的寝宫啊,维克。”

    妈的。

    维克脑子当机,尬笑了一声,本来想拉起被子的手都停住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感情这么多天他都鸠占鹊巢,睡人家的床了。

    那内彻尔是在哪儿睡的?

    总不能是跟他一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