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设计
炉门街127号是一家茶社,提供简餐,装修挺有些情调,越松海看中的则是包间隔音效果。 他来得早,跟前台核对了预定信息,点了壶铁观音坐在包间里。 铁皮盒子里的“公司资料”是梯子留的真实账目,越松海没学过财会,好在大学高数没挂过科,逻辑思维在,账本也拿来了,前前后后的一条条对照是烦躁点,耐着性子好歹也能看出些眉目。 就知道梯子不可能那么老老实实地任人摆布,多少也得留点东西在手里。 包房门被敲响,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梯子那张崎岖峻峭的脸,场景有些眼熟,就是宾主颠倒了。 越松海点点头,示意他进来坐。 时间没安排在饭点,人少清净,服务员很快上了茶和点心,贴心地关上包厢门离开,梯子跑不掉,盯着门望眼欲穿,在冰冷的气氛里蜷缩成一团河虾。 他毕竟心虚,作为苦主的越松海还没开口,就臊眉耷眼地哭诉开了。 天哥如何要挟、他如何誓死不从、那伙人如何逼他就范……他说得头头是道,就是夸张得过了点,像是一本正经地描述邻星的蟑螂和他共同进行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冒险、并在此过程中建立了深刻的跨种族情谊,且试图以此动摇越松海对他的认知。 越松海也不打断,抱着胳膊安静地听他说,只在他喝水的间隙表扬了一句:“精彩,可以试试给投个稿,星系最佳玄幻提名肯定有你。” 本来梯子唱了半天独角戏,胆子跟嗓门都越来越小,冷不丁受到这么个“褒奖”,赶紧小心瞟了眼越松海的脸色,彻底闭上了嘴。 “开场故事说过了,那么我直接进正题。”越松海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态度,他把那些话跳了过去,直截了当地问,“你对老猛怎么看?” “……啊?”梯子想了一万种软话哭惨,却没想到莫名其妙插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名字进来,表情呆滞在哭丧脸和尽力思考对策之间,看起来像个智力残障人士,“龙哥身边的老人了,咱们不敢乱说啊。” 越松海“嗯”了一声,装作听不懂:“那你就别乱说,好好讲。” “我……松哥,这事儿传到他耳朵里,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梯子急促地说,“你你你你问他干什么?” “奇了怪了,我什么都没说,能传什么。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觉得说他就不是好话呢?”越松海手里盘着一个样式极其普通的U盘,眼睛却盯着梯子,“我现在是分区组长,上一级就是他们几个主管。别的我都认得,老猛最少露面,我询问不熟悉的上司情况打点打点关系,应该合情合理吧?” U盘是五六年前最烂大街的那一款,梯子瞪着它的时候却差点没把眼珠掉出来。越松海在他家说的那个铁皮盒子是他小时候收东西用的,别人给的、地上捡的、家人送的都在里头,长大了又往里头塞了个带自毁功能的小型保险箱。 梯子以为越松海顶多拿出那个保险箱,没想到他竟然把里面东西无伤无害地拿了出来——那个U盘上是梯子亲手缠的胶带,上面贴的是梯子亲手写的标签纸,字迹已经有点模糊了。 那里面的东西要是给了老猛,自己恐怕小命不保;要是给了龙哥,就是自己给那帮人陪葬,左右他都跑不掉,是万不得已时候拿来自保护或者拉人一起死的东西。 他不知道越松海怎么找到他父母家、怎么查到那个铁皮盒子里藏了什么,惊疑不定地盯着越松海,琢磨着这嘴应该怎么张。 “你以为你蹦跶到现在,是因为你很聪明?”越松海冲他温和一笑,把他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我能晓得的东西,别人不一定查得到,但一边是老猛的把柄,一边是龙哥的位置,你猜他们两个知不知道?” 梯子已经镇静下来,越松海说的他都明白,更清楚约他过来肯定是要他做些什么,弓着身子说:“松哥,我不是东西,求您指个明路。” “别给我点头哈腰的,走出这扇门指不定朝我吐唾沫,过来。”越松海勾勾手指,他凑过去,俄而站直了身子,眼睛差点没瞪出眼眶,往后退了一步,绊到椅子腿又坐了下去。 “大松,不是,松哥,你胆子有点太肥了吧?” 越松海靠回椅子背上,冷着脸说:“我胆子不肥,那天晚上就死透了。看个热闹听个响而已,给你留个位置,你还不乐意了。” “松哥,我没出息,这种事我不敢做。”梯子瞄着他手上的U盘,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除非……除非你能保我。” “有道理。可惜我不敢给你这个承诺,我是实诚人。”越松海往后一仰,拿着U盘的手点了点梯子,“不过,你觉得别人对这个感不感兴趣?再猜猜看,咱爸妈那栋老房子……” 梯子这人不怎么样,孝顺倒是真的,提到他爸妈脸色就是一变,比他演戏的时候来得真的多。 他有些动摇,越松海也缓和下语气:“老猛从一开始就没给你留位置,这你知道。他是老前辈,想动你我不一定拦得住,但要是他自顾不暇,也就没功夫管你这条小泥鳅了。 “说句真心话,我这人脑子不够用,没本事占别人的便宜,也不喜欢让别人占我的便宜。顶上是谁我不在意,哪个对我好,我就跟着谁。” 茶已经凉了,越松海把它们一口喝干净,站起来,慢而轻地拍了拍梯子的肩膀:“你呢?” 梯子垂着头坐着,手指被自己捏得惨白一片,越松海就站在他边上等着。 好半天,他像是终于挣扎出了一条缝隙,粗鲁地抹了把眼睛,艰难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我只是个出纳,一天天的好好干活拿工资就好了,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越松海笑了笑,没做评价。 他来的时候就只带了个U盘,梯子盯着它看了半天,这时候终于把它丢在梯子面前,自己拉开了门:“出了门,该怎么走就怎么走吧。” 包间外的脚步声走远了,梯子长出了一口气,哆嗦着拿上U盘。 梯子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对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安全如此担忧。 废城乱,也穷,但比起贫民窟里过一天是一天的那些人,他和家人起码有工作、有住所,在这座城里算是家境还过得去的。 平时跟梯子打交道的这些都是小混混,最多也就带钢管打群架,谁都知道“废城”才是这里的老大,没真闹出人命的本事和胆量。他在天哥他们的操使下偷偷摸摸的只是小打小闹,何况明面上的账还能糊弄,可比在那些正经小公司赚得多不少。 其实天哥一开始找到他的时候,他倒是真的没打算出卖越松海。 按他想法,自己做得了的事,别的出纳也行,天哥顶多从手指缝漏个三瓜俩枣,他胃口被养大了,总觉得不够。越松海就不一样了,大松一来就在他们组里,关系一直不错,大松被龙哥器重,变成了“松哥”,他靠着这层关系指不定还能抱着大腿往上爬爬。 可天哥拿捏着他的把柄,他怕得要死,只要不是他爹妈什么都能卖出去。那天夜里梯子终于发现,自己好像已经脱离了小混混的安全范围,卷进了黑社会的斗争里。 以前越松海开玩笑说过他,满脑子的小聪明,就是顾头不顾尾,他那时候不以为意,还有些生气,这几天想到这事背后都是凉的。 是啊,从越松海误杀了人的时候就该看出来,这是个惹不起的,疯起来不管不顾,盯着一身血面不改色。 本来用不记名号联系父母、从来不透露过家里事情是怕家人被骚扰,现在他的担忧更多了。谁知道越松海是怎么找到他们的?越松海找得到,别人呢? 必须把父母转移走,到一个更加隐秘的地方,一个这些人碰不到的地方。 梯子藏好U盘,昂起头走出了包厢,叫服务员来结账。 服务员是个女Alpha,比他稍矮一点,拳头却有沙包大,拿着夹着账单的小册子看起来有点好笑。 “客人,您朋友已经买过单了,您只要支付这壶茶的费用就可以了。” 刚刚越松海说了什么来的?“不占别人的便宜,也不让别人占我的便宜”。 梯子付了钱,一边拦车,一边打通了电话。 他不想死,越松海答应了帮他,他也得帮着越松海去实行那个胆大包天的计划,把几个主管通通拖下水,把老猛按进浆糊里去黏住手脚,最好是一了百了,别再有喘息的机会。 而越松海就等着吃现成的,指不定还能借这个机会摇身一变,坐稳龙哥爱将的位置。——他说谁对他好就跟谁,龙哥刚刚提拔了他,乍一听倒是忠心义气,不过梯子总觉得,或许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但这又跟梯子有什么关系?只要有钱赚、有命花,他是真的不在乎到底谁在他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