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长宁(剧情
皇兄问我是不是没睡好,怎么看起来比他还困。 我正好在打上车后的第七个哈欠,被抓个正着,只能把罪责推给无辜的床榻:“……不习惯。” 一早天还暗着,景初就把我给叫醒了。彼时我手臂搭在他腰上,一只腿跨在他身上,人靠在他胸口,将他整个人压得死死的,是一副挣扎不开的状态。 半梦半醒间黏黏糊糊拉扯了一会儿,踢着被子闹腾许久,我才不情不愿地爬起床来,滚回自己房间。将整洁的床铺弄乱后,说什么也睡不着了,把昨天没看完的一口气翻完,才到了装模作样起床的恰当时间。 皇兄将歪倒在车厢内的我扶端正坐好:“那可不妙,今天还要辛苦你来着。” “何事?”皇兄从来有一说一毫不夸大,听他说不妙,我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褚连川,”他同我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他昨天刚到祁城,我有事在身,你抽空去招呼一下。” 着实不妙。 我点头应下,随口扯开话题:“你昨天和皇叔聊什么了,这么久?” 他闭了闭双目:“你可知堂兄为何没来?” ……景初昨天说,是因为要监管花月郡新政抽不开身。 见我愣然,皇兄叹了口气:“知你的心思,兹事体大,我不敢断言。总之,他被皇叔禁足了,至于具体原因……你可以问问褚连川。” 他说话总是不紧不慢条理清晰,看起来温吞沉稳,其实是心性被磨得沉淀。说这话时他语气疲惫,将我的追问一字不落全堵在了喉咙眼,只能压下满心疑虑将探究推迟到褚连川那里去。 话虽如此,直问是不可能的。 说来景初未必不知情,那他当时骤然冷淡的神色,除开我失礼的原因,或许另有隐情…… 褚连川那狐狸来祁城的名头是献宝。 听闻越山来使,他特意请诏父皇回来看这场热闹。我问他什么奇珍值他亲自押送,他笑得讳莫如深:“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 两坛佳酿下去,招了:“就是只雪虎而已。” 表面上说着听闻越山王喜异兽,恰投其所好,有来有往展自家风范,实际上,他大概只是想来玩。他可是什么热闹都爱凑的典范。 “哪儿抓的?” “你猜?” “花月郡?” “有病就治,莫要讳疾忌医,”他闷了一大碗酒,“你是不是爱而不得憋魔怔了,看啥都要跟堂兄挂钩?” 我呵呵一笑。 “是只崽子,猎场救的,”他虚虚比划了一下,“天生如此,也算万里挑一了吧,本来只是看它稀奇,养了几天后发现还挺漂亮。” 那么小啊……听起来是怪招人爱。 “你最近可有空闲?”他问道。 “不算太忙。”我斟酌了一下。 “那好,赶紧带我到处玩玩,”他只当没听懂我的意思,“太久没来,我都不熟悉这里了,东三街的馆子可都安在?” 我一个人上街都很难低调,何况带了个丝毫不知收敛的桃花精。他比我张扬多了,甚至毫不介意对街上大胆的姑娘抛媚眼,四处拈花惹草。 这番行径让我特意低调的装扮完全泡了汤,他偏偏还有意激怒我,比如帮我挡下一个姑娘的目光时笑意吟吟:“家弟怯生,姑娘见笑了。” 我不怯生,我只是嫌丢脸。 好不容易在包厢安坐,我以为他能消停点了,结果这厮开始打探我的近况。 “听说你最近在柳州抓了只耗子,不错嘛。”他吹着茶里的浮沫。 “歪打正着。”我整次南巡只干了寥寥几件实事,他说的这件放在以前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小事。那家伙有点小聪明在身,治理还算有方,只是多年来乘间抵隙中饱私囊,恰好撞上了正愁无功可报的我。不得不承认,我还学到了几手小妙招。 可能因为我过得实在太悠哉,很少做正事,父皇颇有几分欣慰,多夸了我好几句——不过都是御书房里的闲谈,听过且忘吧。 “那……”他不问这个了,转而挑了个我更不想答的,“你那小情儿呢,找到了没?可别冤枉我,他真没给我寄信。” “知道。” 他不提还好,一提我又心痒了。没了皇兄,我似乎没有拜会皇叔的理由。 “怎么,被他甩了?”见我面色不悦,褚连川幸灾乐祸。 “没、有。” 昨天还盖了同一床被子呢,甩什么甩。他尽不盼点好的。 “你也是个人才,”他啧啧长叹,“你是真不准备追堂兄,一门心思喜欢那小情儿了?” 听他提起堂兄,我的双睫垂低了些,不答。 “也是,”他帮我找好了理由,“写信信不回,见人人不见,上次我能帮你搭个线,下次该怎么办呢?”至此停顿片刻,话锋一转,“皇兄应给没舍得告诉你,他到底为什么没来。” 我霎时一凛。 “我寻思着你不知道不踏实,只能自己当这个恶人了。”嫌茶没味,他叫了壶桂花酿,仰头饮毕之后深深呼吸了几个来回,脸上的笑意收敛全无—— “很早以前,他同我提了桩生意。” 如果说安南王拥有南十一州百姓自发的信愿,持政为民的安南王世子则是信愿当之无愧的继承者。 皇叔有功高盖主的嫌疑,当年战事甫一结束,便卸甲放归大半权力,这是外人传道的说法。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如父皇,如皇兄……再如被皇兄私下告知的我,才知道,十余年的战场拼杀为那具身子落下太多顽疾,必须即刻调养。 是以安南王世子从小勤卷好学,早早就有了为父分忧的心意。他今日的进退闲雅,是打小游走官民之间一步步磨炼出来的。我看着,花月郡的百姓都看着。 褚连川讲道,邬城地势好,是附近商贾往来的常用关口之一,堂兄盯准了东南一条商线,想同他合作分成。 我问道,是什么生意? 褚连川低低笑了两声:“盐。” 并非以法整顿肃清,堂兄想慢慢侵入、蚕食南边大大小小的私盐商贩。褚连川信他的为人,便应下了。 “我当时说分成就不用了,我不想牵扯过多,若有暴露,从头到尾只当我失职。” 他话还没说完,我却越听越心惊。堂兄若只是谋取私利,他的神情不会严肃至此。可堂兄他……怎会是作奸犯科之辈,怎会拿万千百姓生计的事开玩笑。 “他接手后确实管理得更好了,”褚连川看我猜不出来的样子,嗤笑了一声,“但我们行踪不定的皇叔突然跟我说要查。这一查发现,堂兄的商队里混了些别的货。” 我心思电转,眨眼间略过成百上千个念头,细细排除,剩下的无一不荒谬。香糯的荷叶卷突然失了味道,我就着茶水干涩咽下一口:“你别告诉我,堂兄在造假银子。” “你倒是会想,但堂兄可一点不缺银子,”他挑了挑眉毛,“若我说,与这个不相上下?” 我突然不确定该不该听了。褚连川人是混蛋,但千万开不得这种玩笑,除开这个猜测,能让向来疼爱独子的安南王亲手肃清情况,剩下的便是…… “小五啊,”他罕见地以兄长自居起来,低眼瞧着我,目光有几分怜爱,“你可记得,战后清点之时,皇叔卸甲放权,长宁军解散大半,一成编给了谢老将军,只余常年镇守边关的精锐。现国土安定,就连他们都快被遗忘了。” 我记得。 所以我也明白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虎符一分为二,其中之一交给了帝王,另一半留存在安南王手上的……从七年前起,就一直在世子手中了。 “庆幸吧,庆幸事情是被皇叔发现的。既然你我皆知,父皇没有不知道的道理。说起来,你觉得他会对你的心上人手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