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和视奸

    “肉体……很脆弱。”

    “你累了吗?”云默摸着他的头发,黑色卷曲的短发,在他手指间绕来绕去,带着一点浴室里的湿气和栀子香。索尔环抱着他,同时也蜷在他怀里,苍白手臂泛出石膏般的润泽。

    索尔没有回答他,只是孩子般撇嘴,从他腰间抬头向上看,情态尤似小猫。不过对于宠物来说他实在重了些,压着胸腔,当云默呼吸的时候,隔膜向外推出;而他就像故意一样,紧紧贴上来,塞满互相的起伏,仿佛一具铸模中的铜像。

    “你压得我不能呼吸了。”

    “是吗?”索尔依然无辜地看着他,然后用一只手握住他的脖子。血液在掌心中脉脉涌动,隔着一层又一层筋膜,肌群包裹住一道气流。他收紧手指,对方抖了一下,呼出一大口气。

    “……其实充满错误。”索尔说,“只从一个地方汲取氧气……但没有氧气,人类马上就会死去。”

    “我想我们都会避免那事发生,”云默舔了下嘴唇,并非出于干渴,“……把你的手放开。”

    “……而且,它让人过分迷恋。”

    “我可以当成恭维吗?”

    “你迷恋我的肉体。”

    “好吧,”云默挑了下眉毛,打量他柔韧身体。“确实是这样。”

    “这不好,”索尔看着他,侧头露出脖颈根处小痣。疏星点墨,千万种委屈,“你没见过真的。”

    “真的什么?”云默心想,他又听不懂他说话了。也许是他年纪太大、或者太笨?真的索尔是什么,去掉皮囊,珊瑚丛般的血管和坚硬骨架……

    他痒得缩了一下,后脑勺磕到墙壁,发出咚的一声。

    他忍不住责怪:“你在干什么?”

    索尔舔了他的肚脐眼,唇舌又来到小腹,轻轻叼起皮肉咬着。

    “如果有一根脐带,让你和我相连。”他看着他,黑色睫毛下的瞳孔微微放大,“你就能了解……我。”

    早晨六点,一根银色金属管道插进它的肚脐,电流缓缓进入,从腹部的插口,涌入全身。赛文站在走廊尽头,和给它供能的‘墙壁母亲’——准确来说是墙体里的几根电线——在一起。这是它唯一能够得到什么的地方,一个机器人唯一被准许索取的,无非是生存下去的动力。

    半小时后,充能结束了。它听见卧室传出响声,即他当前的主人的所在处。那是一种隐忍的发声,伴随着喘息和摩擦,在传感器中无限放大。

    卧房开着一条缝,这或许是一种习惯,亦或是一种暗示,恰好给人窥视之机。云默侧躺在床上,双腿间夹着一床叠成几层的被子,腰部不住向前耸动。

    他的内衣没有穿好。这是赛文首先担心的事项,主人的仪表对他来说十分重要。但介于这是一个非常私人的空间,它并没有加以干预。云默背对着房门,浅蓝色内裤有一半夹在了臀缝里,露出那半边臀肉,它们因为摩擦变成粉色。他的内服以一种不大妥帖的方式被穿着,裆部拧在一起,沿着中缝开始潮湿。赛文推算出他曾拉着布料摩擦自己的阴蒂。这是种常见而矜持的自慰方式,常见于性经验不丰富的女性。云默显然不是,但不难看出他对刺激外阴的偏好,此刻在被褥上撞击阴阜也是其表象。

    他发出一声呜咽,翻身压住被子,就像紧紧拥着一具躯体。一个近乎残酷的拥抱,两条手臂嵌入棉质的肉身,双腿疯狂相拥。他骑着它,像一艘暴风中的船,床架发出嘎吱嘎吱响声,似乎做回应——它受不了热情。床和被褥和枕头和它——赛文的电子眼睛——它们都是死的,金属的坟茔中没有情爱憎恶,没有繁衍交配,也没有淫邪放荡。它们只是看着,在时间的茧房中,一个人类孤身交媾的寂寞。

    云默绞紧双腿,小腹一阵抽动。有时候,我嫉妒你的床单和枕——索尔是这么说的,他的嘴唇扭曲又展开,舌尖顶出冷酷的艳色,在他脐下三寸撩拨。他的舌头、手指、膝盖,他的睫毛在小腹上扫过留下瘙痒。他的眼睛盯着,双手握着他的膝盖,就像摆弄一副人偶。云默没有力气挣过他,头歪在一边,双腿间柔嫩的穴完全暴露。索尔的手很烫,这是他难得的情热。那双手像一对钢钳般架着他。他的阴茎笔直,阴唇在颤抖,蒂珠鼓胀,屄口收缩着分泌体液。他做好准备承受,舌头、手指、甚至膝盖,重重按上充血的阴蒂,那么他马上就会高潮。

    但索尔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喘息低沉,双眸阴鸷。他好像第一次从西洋镜里窥见马戏的小孩,恐惧和亢奋在脑海中发酵。他呼出的气,在他腿间轻抚,留下缠绵的吻痕。

    “有一天,”索尔说,目光一刻也不离开。他凶狠的表情,饥饿与餍足交织,“我只是看着你,就能让你高潮。”

    云默眼前一白,烟花爆裂,哆嗦着倒了下去,蓝色的布料慢慢湿了一块。他很久没有做过了,阴阜像失禁一样漏着。等他意识到这点,被褥已经没法再盖了。

    他难耐地叹了口气,把头扭向一边——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正从门缝间盯着他。云默几乎瞬间尖叫出声,心跳盖过了呼吸。

    在他冷静下来之前,赛文从容地推门走了进来。

    “您扭伤了吗?”

    它结合现状,迅速做出了判断。

    “你……”双眼放大,瞳孔缩小,且伴随颤抖,呼吸急促,嘴唇颤抖——有点像兔形目。他在害怕,而且根据他的口型,赛文猜测他要说的是:出去。

    “对不起。”它加以安抚——温度调节至人体温,轻柔地拍打肩背,必要时准备饮品——但程序运行并不顺利。人类躲开了它的触碰,就像触电那样。

    “您需要饮品吗?”它弯腰站在窗边,手依然向前伸着。

    “……不、不需要。”云默瞪着这个机器,他到底犯什么神经要把它买回来……它的脸真可怕,和蜡像一样……

    “您不满我的外形吗?”

    “什么?”

    “您的情绪表现中,含有43.2%的厌恶、和17.5%的恐惧。”

    云默环抱被子,湿滑的那块布料贴着皮肤,让他既羞耻又难堪:“闭嘴。”

    赛文点了点头,头颅略微变换角度。天,他真是……劣质,云默在心里默想着。平心而论,赛文的外形相当高端,起码站在了仿生机器人前列。但问题是,它太过前沿了。在市面上所有家用人形中,只有初代ADAM是全仿生设计,即一体仿制皮肤。它的新版本们则都到退回半仿生甚至四分之一。有充足的市场调研显示,人们倾向于购买不那么像人的机器人,比如上半年新出的PETX,它完全是一个铁架子,或者说火柴人。消费者却称它们为“忠诚的伙伴”。而那些半仿生以上的机器人,大多出现在合法红灯区、和非法红灯区。

    因为人们发现,机器人是无法和人一样的。无论输入多少程序,他们都只是一段声音、一种图像,而不是一个人。终其内因,还是那个千古之谜,机器人不会活过来,它们没有、也不可能拥有自我意识。越是清晰的外形,在它们机械的构造外越近似一种意味莫名的愚弄。科学家们努力工作,却只能得到可怕的结论——比起同伴它们更像尸体。

    或许他应该把它关掉然后锁进柜子里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赛文依然看着他,他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上,平举在胸前;然后另一只手半握,在胸前停了一下,又向上画弧线送到嘴边。

    “什么?”

    它重复了一遍。云默想起他的指令,不由得笑了笑。他对这台机器的态度是古怪的,他期待他能替代某个人,却又认定它是拙劣的,连模仿也不配;同时他害怕它,出于对未知的恐惧。但此刻它诙谐的动作和乖巧之姿确实令他笑了。

    “说话吧。”

    “您需要早餐吗?”

    “你打算做什么呢。”

    “煎蛋或水煮蛋或鸡蛋羹或本尼迪克蛋。”

    “家里只有蛋了?”

    “还有一些培根肉,但我不建议您食用过期产品……必要时我会对您进行简单的洗胃。”

    “用不着那么麻烦。”云默挥了挥手,“用我的账号下点单,那些小机器人会把菜送到门口……”

    他停了停,问:“我叫它们小机器人,会冒犯到你吗?”

    “谢谢您的关心,不会。”赛文缓慢地眨眼,缓慢到确保对方看见,否则功能就白费了,这可牺牲了它的视觉。“我与它们的关系,犹如床单和被套、台灯和书桌。”

    “你们是搭档?”

    “‘我们’毫无关系。”赛文对他笑了,这大概是他所能做出最生动的表情,他没有露出牙齿,脸颊上出现一个浅浅的窝。“让我为您换洗被褥。”

    云默把杯子团成一团塞给他,赛文却当着他的面打开,端详那块湿痕。云默绞着手指,恨不得钻进地里,在它开口说话之前就下了命令:“出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能随便进我的房间……也不能在门口偷看。”

    “恕我提出几个异议——这事关您的安全。”

    “怎么。”

    “您在睡前大量饮酒,这使您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增高,这会导致多种危险情况发生;如果我能进入您的房间,就无法对您施救;如果我不能在您的房门范围内出现,我就无法准确检测您的呼吸和心跳。”

    “……所以你刚才是在做这个?”

    “什么?”

    “听我的呼吸……”

    “是的。不是刚才,从今晨一点零五分您进入睡眠,到五点五十分我的电量衰竭,共计四小时四十五分,我一直都在。”

    “……听起来你的续航很短。”

    “我的续航时间是一百六十八小时左右,最近一次补充是今晨五点五十五分到六点二十五分。”赛文观察着他的表情,“我很久没有达到电量充裕状态,您不必感到疑惑,我是个‘二手货’。”

    云默被他短暂地震惊了一下:“你从哪里学会这种词。”

    “昨天晚上。”赛文说,“在那个走私犯和您进行交易的时候。”

    “所以你关机的时候也能听见?”

    “是的。”

    “……所以你还是赃物?”

    “我想是的。”

    “好吧。”云默无意识皱着眉。赛文退出房间前,轻车驾熟地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针织衫,披在他身上。并且全程都没有触碰到他。

    “请注意体温。”迎着他困惑的神情,赛文说,“祝您拥有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