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不知缘分使然还是天意注定，朱明一连三天深夜才回，恰好都撞见邻居在深夜出门。 或许是那两个简单廉价的面包让朱明生出了几分亲切好感，或许是扰民已久的邻居最近终于被谁恶狠狠的投诉后有了愧意，只能去外面举办大张旗鼓的杀猪场与弹棉花了，真是可喜可贺。 多亏于此，长期以来睡眠不足的朱明才能度过了几个安静又美好的夜晚，不至于每天一大早醒来就开始犯起床气，不是怒摔枕头就是脚踹黑猫，连眼皮下的青眼圈都褪下不少。 睡得好的朱明心情也好，因而这晚他摸着黑刚走上了楼梯，看到邻居拉开门把手站在门口时顺势笑眯眯的打招呼。 “今晚又出去啊？” 邻居还是一如往常的样子，穿着一身崭新精致的，剪裁合体的西装，显得格外腿长腰瘦，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不苟言笑，随便瞅你一眼帅的亲妈都要腿软。 沉默是金的邻居轻易不会开口，只看他小弧度的摇了摇头，以此表达自己的意思。 见状，朱明的心里一窒，扯着笑再道：“你这是，刚回来？” 邻居默了半响，再颔首。 准确点说，他是刚上来。 朱明的心里更加沉重，脸上却尽量装的稳定，小声试探道：“那你家里今晚不会有朋友来吧？” 邻居的眼睛又不是瞎了，看他脸色紧张，拳头紧握，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哪里不懂他的担心，于是再次摇头。 朱明看他果断的摇头心里才大松了一口气，原本跃跃欲试的拳头慢慢松开。 明天就是考试周的第一天，这学期课程任务满满，老师的重点划得跟没划似得，偏偏每一门给的学分都很高，但凡他多挂两科就可以直接和毕业证说拜拜了。 为了能顺利毕业，他必须要努力刷学分，最起码要把之前扣除的学分努力弥补回来，所以这几晚他打算奋力战斗到天亮，而这正需高度的专注力，要是对面又开启嗨到半夜的杀猪模式，他只能拉着他们一起同归于尽。 想归这么想，说不可能这么说，明面上朱明还是装着，扯开嘴角笑的随意，顺口说道：“也对，这么晚了确实不适合，哪个正常人会深更半夜还来玩啊，又不是鬼嘛！” 邻居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朱明低头看手腕上的手表显示时间不早想回家多啃点书，邻居也不是愿意多废话的人，于是两个人互相点头示意后就各回各家。 却是朱明的钥匙刚插进锁孔里，肚子里忽然就开启了二重唱模式，幽长的尾音竟然还拉了个转调。 万般静赖的深夜之中，这调子欢快的过分了，比上次听到的还要响亮绵长。 对面正打算关门的邻居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下意识一侧头，正撞上朱明尴尬望来的视线。 迎着邻居幽深沉沉的眼神，朱明很是窘迫的挠了挠后脑勺，扯着干巴巴的笑：“这个，我实在没钱了，坐了公交车就……” 后面的自然是不言而喻，听完以后，邻居就眼神微妙的看着他，朱明觉得也就跟看乞丐快差不多了 说不定看乞丐的眼神或许都比看他要好点。 “其实没啥的，我也不是很饿……而且后天工资就发了，我撑撑就过去了。”为了避免邻居对他产生误会，朱明脱口就说，“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就特别经饿。那会儿我家穷，有时吃不起饭，我爸就用三碗水煮一碗米，一碗米糊就够我们三口人吃一天。” 他不说倒还算了，这一说简直就是辛酸他妈给辛酸开门——辛酸到家了。 邻居的表情已是复杂。 朱明这才发觉自己说的过多，听起来甚至有种是故意卖惨的感觉。 他怕越说越错，越错就越解释不清，于是仓促的对邻居笑了笑就打算开门冲回家再举行后悔三连杀动作。 “等等。” 就在他的钥匙在锁孔里转出咔啦一声响，准备大力拉门的时候，一声低沉悦耳的嗓音轻飘飘的落在了空气里，像是一滴雨珠从屋檐坠下，吧嗒一声的砸在了芭蕉叶上。 朱明扭头，笑容僵硬：“怎么了？”不会是想嘲笑他吧？ 他发誓，这人但凡敢笑一下，管他长得有多帅有多要命，他照揍不误。 邻居默了一默，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缓缓开口：“桌上有吃的。” 朱明错愕的看住他，不仅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超过两个字，而且还是因为他话里有明显主动邀请的意思。 这位不喜说话，不苟言笑且经常夜晚闹腾不休的邻居在不说话的时候，虽是给人一种远在千里之外神鬼莫近的冷漠态度，可等到他一张口说话却让人无法忽视他诚挚的善意与温和。 可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即便是你能清楚识别出他的善意，但仍然觉得这种善意透着一种阴郁深沉的冷意，顺着你的脚背蔓延上脊背，再浸入四肢百穴，令人发冷，不敢靠近。 “这个，深夜打扰会不会不太好啊，我就……”古人言不食嗟来之食，朱明也不喜欢接受别人善心大发的施舍与同情，干笑着就想婉拒。 可话说到一半就见对面的邻居缓缓垂眸，细密长长的睫毛搭住薄薄的眼皮，遮住了下面一双压根透不出光的黑漆眼眸。 邻居有着苍白细腻的皮肤，陪着阴郁落寞的双眸，在这阴暗深黑的夜晚竟显得几分脆弱几分黯然，后面的话朱明鬼使神差的说不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这个人，总是有种无法拒绝，乃至还想要亲近的感觉。 真是活人逛坟墓———活生生的见了鬼。 “那……那就却之不恭了啦。”朱明干巴巴的补充。 本来就是随口一提，基本都认为定局的邻居闻言就愣了一楞。 还是第一次有人会应答他。 黑漆漆没有光亮的沉沉黑瞳盯住了对面，削瘦青年一副答应过后更加懊恼不已的表情，他的眼里就不免荡起几分的不可思议。 转念再想，这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竟是阴差阳错的搬到了这里，还住在了对面，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这个凡夫俗子……倒真有几分意思，或许后面可以查一查。 短暂打量完毕后，邻居收回眼大大的敞开了门就率先转身进了屋，身后却传来犹犹豫豫的声音。 “那个，我冒昧问一下，都有什么呀？” 他回头，一张半是窘迫半是羞涩的脸，问出这句话后更是几番变化，表情丰富的精彩。 凡人果然有意思，小小的一张脸就能出现这么多的意思，像极了他们嘴里说的那个什么来着？ 哦，对了，调色盘。 什么颜色都有。 他看的新奇一时没答，这张脸就更加不好意思的问：“里面有肉吗？” 他眼神微变。 胆子挺大啊，竟还敢跟他挑上了？ 不过他没有必要和一介无知凡人多计较，便好脾气的纵容了这人的见杆就爬，侧目扫了屋中桌上一眼，顿了一下，然后点头。 “我，我能不能带上我的猫？”脸颊都羞红的青年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掌心，“我养了一只小猫，它两个月没吃上肉干了，我怕它营养不良会掉毛。” 都快要变成房子里的饿死鬼了，还有闲心关心一只猫掉不掉毛的问题，该说是善良，还是愚笨呢？ 他想到三天前这人莽莽撞撞的一脚踹门而入时的场景，便忍不住微微的勾起了嘴角。 看来是善良又愚笨啊。 于是他回过头，再开口时声音里竟有几分不自知的愉悦。 “可以。” 等到黑猫再次恍恍惚惚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就是一张放大的，静静凝望着它，皮肤苍白的帅脸。 突然之间看到这张一度险些要了它区区猫命的脸，它吓得嗷的一嗓子就叫开了，下意识的挣扎着就要跑。 正抓着它两只前腿的朱明没想到它突然之间挣扎的这么用力，忙把它紧紧抱在了怀里，免得它莽莽撞撞的就把面前的人抓伤了。 开玩笑，无论是这人一身看起来十分昂贵的西装，还是这人白白嫩嫩的皮肤，但凡伤了一星半点，他就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明明黑猫之前一直很乖，任摸任揉，无论男女老少，随便上手都能为所欲为，还是第一次显露出这样抗拒的举动，朱明不能理解，只好先抓住它把它死死按在自己的怀里，再顺手打了一下黑猫的后背就习惯的威胁它。 “小黑，你瞎折腾啥呢？再闹我就把你丢出去不要你了！” 果然，还是这句话顶用，黑猫在他怀里奋力的挣扎时听到这句话就身子一僵，随后竭力的安静下来，却是四只爪子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小小柔软的身体还一个劲的往他怀里缩，恨不得缩成一个球似得。 这下，之前才再三打过包票自家小猫乖巧懂事惹人爱的朱明不免有些当面打脸的尴尬，只得讪笑着打圆场。 “你别介意，小黑有点怕生，第一次看到你难免会害怕，多多熟悉就好了！” 他怀里的黑猫听到最后一句话只得歇斯底里的感叹一句要了猫命了！天底下怕是没有任何的活物想和面前的人多多熟悉，乃至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最妙。 还多和这人熟悉，要是想和他多熟悉些，索性不如直接一人一猫手牵手的去地府报道，就能直接熟悉到他家了！ 啊，到底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为什么它单单只是睡了个觉，再睁眼就和朱明一起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人的‘家’！ 老天爷，如来佛，女娲娘娘啊，反正不管是谁都可以，快来救救他们两个可怜的一猫一人吧，否则再和这人多呆一会儿它觉得自己的短短猫生就要在此终结了！ 对面的邻居看了看一脸尬笑的他，又看了看他怀里颤颤发抖几乎要蹦出来的黑猫，便平静至极的收回了视线，竟没有说什么，只屈起修长好看的手指敲了敲实木桌面，示意他大可自由取用。 朱明就顺着他的示意转头看向面前满满一桌的菜色，鸡鸭鱼肉，荤素搭配，应有尽有，堪比一顿满汉全席。 粗略看了一圈下来，已经好久没有大饱美餐的朱明嘴里的口水都要包不住了，却还是强自忍着想要恨不得直接连菜带盘吞下去的欲望，不解询问身边人。 “又不是过节，你家里怎么会准备这么多菜？” 而且这么晚了，谁会在凌晨搞这么一大桌子菜，又不是七月半的鬼节请鬼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