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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他走后,几名下属却未立刻追随而去,都围着钟馗小声讨论。

    “圣君,王的判罚是不是过重了?”其中一黑袍男子皱着眉头,有些犹豫,“即便是叛国通敌之罪也都有转世投胎的机会啊。”

    站在钟馗左边的银盔将军听了却是面色凝重,摇头表示自己不赞同他的话。

    这身穿银甲银盔的高大将军手持浑铁点钢叉,两眉朝天,面色铁漆,下巴的落腮胡须切如铁线,看着英武又凶悍。

    若是有人的记性足够好,对神话故事多少有点了解,便会一眼认出这就是判官钟馗手下的得力干将,五鬼之一——左门神将军,神荼。

    他怒声道:“我倒是认为王所判无过,此等助纣为虐的恶妖便该得以此下场才是!”

    右边的华袍男子一派儒雅风流,神情从容,正是另外一名五鬼将,司马含烟。

    含烟是五鬼将中充当军师的角色,最擅谋略,有应酬之能,站在中间不偏不倚。

    他站在公正的立场:“恶人自有恶报,他虽是应得,但永无轮回的判罚确实重了。”

    在钟馗的身后位置,站着一名身穿官服,上锈蜘蛛的笑面男子。

    此人的外貌特点,衣饰花纹都很清楚的告知了他的身份。

    五鬼将之一——福官。

    福官本是不愿参与其中的,但听几位同伴都在为此争论不休,便笑嘻嘻的开口说道:“无论是重是轻,王所做的决定又几时轮得到咱们来评判对错了呢?”

    这话一出,几人果然都不开口说话了,目目相对,久久无言。

    气氛一时凝滞,而从头到尾几乎都没开过口的钟馗看着自己手里的卷轴,忽然微微一笑。

    他一边摸着卷轴光滑柔软的皮面,一边语气淡淡的说道:“你们可知道王的出生?”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那华袍男子思忱片刻,才是缓缓张口。

    “属下记得,王原是凡间千年以前的一位君王,待民如子,深得民心。”

    “不错。”紫袍男子轻轻的颔首,款款叙述道“王不喜征战,可为了保护子民却不得不周旋战场之中。”

    听到这里,黑袍男子眼前一亮,把话接了过来:“后面的事属下曾偶然听七殿王说起过!”

    迎着几人投来的目光,他很是激动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王常年奔战,却在一次战争之中因兵力不足而战死,陪同他的将领也不愿独活纷纷自刎,死后王便自愿成为地狱之主,而陪同他一同战死的十八大臣及所属百万众与王共同立誓,共治地狱罪人。”黑袍男子说着还有些得意的挑了挑眉。

    “所以,十八臣就是后来的十八地狱,百万之众即后来地狱的众多狱卒!”

    “对,便是如此。”

    紫袍男子颇为满意的颔首,把卷轴缓缓的合起来。

    他手执卷轴,俯视下方的凄厉惨景,声音也是冷的:“王入了地府以后,本是第一殿王,可因为他的慈悲,他的宽容,多次怜悯屈死的人而把他们放还了阳间,因此才被调入第五殿。”

    说到这里时,他的笑容渐渐敛去,阴沉沉的视线盯着身边的几名下属。

    “但是千万别忘了,咱们这位慈悲怜悯的王却是一次战场就能杀人过数万,他在凡间杀过的人,在阴间杀的鬼,比咱们加起来可都要多了数倍。”

    此话一出,几名下属的脸色纷纷沉重。

    把几人的脸色一一看罢,他才冷着声继续说。

    “下属办错了事,他不苛责,鬼魂逃离了地府,他也不重罚,甚至有人无意冒犯了他,他也不会太在意。”

    他的脸色冷凝如霜,字字寒淬:“但这都是没触及他底线的前提,谁要是碰了他的逆鳞,那便是佛拦杀佛,遇神杀神,到了在这种时刻,任何多余的话也不要说,你们都给我记住了!”

    这下,几个人都闷声不吭了,个个缩的跟鹌鹑蛋似的。

    见状,紫袍男子冷哼一声,拿着卷轴转身化身飞向鬼王宫殿的方向。

    “休要浪费时日,速速都去给本君找那根阴木,若是找不到,本君就把你们都打去无间地狱做花肥!”

    语落,几名下属飞也似的各自散开,乖乖做事去了。

    每一殿的鬼王都有自己独属的宫殿,而五殿阎王所住的宫殿,则是位于阎浮提洲南二铁城山外,纵广六千由旬,地理辽阔,遍布阴森,终日无光无息。

    宫殿巨大,城楼幽折,众多侍奉的小鬼穿梭在其中忙活,入目之处没一个长得周周整整,长相顺眼,是普通人看一眼都要做连着做几晚噩梦的程度。

    可地府之中能有几个长得不错的,没有开膛破肚都要感激涕零,钟馗早就看惯了,视若无睹的穿过层层楼宇,最后直达一处四处垂纱的幽深内殿。

    他站在殿外,恭恭敬敬的弯腰拱手:“王,臣请见。”

    话音刚落,紧闭的暗红宫门朝内大大的打开,露出漆黑无光的内殿,像是猛兽在黑暗之中静静的长大了嘴,等待着不自觉的猎物自发走进去。

    见门开了,他便抬脚走了进去。

    经过幽折的回廊,穿梭层层的薄纱,沉冷的阴气散在他耳边,依稀还能听到死去怨魂徘徊的嘶鸣,一进去就看到宽阔高大数十丈的阴森厅堂,又阴冷又空旷,没有丝毫活人的气息。

    再看旁边的墙壁,便见那照明的是燃烧的人皮灯,垂下的帘纱用几颗骷颅头随意拴着,而不远处的观赏池里一只硕大的黑鱼在慢慢的游,水面却飘着一只飘血的瘦弱胳膊,应当是不小心经过的小鬼。

    紫袍男子一向爱洁,看着池子里那截被啃剩的胳膊有点恶心,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很沉稳的走了进去。

    穿过帘纱,转过水池,便见前方一座隐隐渗着血的暗色屏风后,黑发蜿蜒垂地的鬼王正盘腿端坐在宽大的桌案后埋头批阅,而旁边蹲身跪着的小鬼就规规矩矩的捧着人高的竹简,被压弯了薄弱的脊背也一声不敢吭。

    紫袍男子上前就跪:“臣拜见王。”

    “嗯。”鬼王头都不抬,声音淡淡。

    “王,”紫袍男子斟字酌句,“臣听说您在凡间施法救了个凡人,还暴露了身份。”

    话刚说完,鬼王还来不及答他,又有一人在殿外高声请见。

    “属下土伯请见王!”

    鬼王执笔的手一怔,不是吩咐他在凡间守着那个人吗?怎么回来了?

    他放下笔,没有立刻回答殿外的请见,而是转头看向了蹲身跪着的紫袍男子。

    他解释道:“钟馗,此人乃无辜被牵连其中,寿命也长,若是让他无妄惨死实在不妥,事发突然,是以我未能与你及时商议。”

    钟馗抬起头看向他,脸色平静:“王,臣并无他意,只是王的肉体在凡间受制颇多,贸然动用高深的法力对王有害无益,也容易让天庭察觉,未免又是一番责怪。”

    说着,钟馗郑重的建议道:“若是今后王还需动用法力,可指示其他下属,若是他们法力不够臣亲自来也可,无需王特意出手。”

    鬼王默了一瞬,也知他全心全意都是为了自己,便点头应下。

    钟馗的脸色稍稍一变:“至于王的身份暴露一事,为何王不给他抹去?”

    鬼吏现世,凡人若遇非死即傻,可福官回来告诉他这凡人不仅安然无恙,还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事他自然要询问两句。

    “我之前已经给他抹过一次记忆,但许是因为他被孙淼下过咒的原因,再行抹除之术已是行不通了。”鬼王的眉头微皱,随即放宽。

    “他是个聪明的凡人,身边还有猫妖陪着,想来让他留着这份记忆也应当无碍。”

    “猫妖?”钟馗一愣,“猫妖这一次守着的转世竟就是他么!”

    鬼王点了点头。

    钟馗沉默了半响,倒是没有多说,颇为不快的哼了一声:“真是一对打不散的冤家,现在竟还闹到了王的跟前,当初真不该轻易放过他们。”

    鬼王没有说话。

    钟馗忽然想起什么,忙追问道:“那镜子呢,王可收回来了?”

    鬼王摇摇头,正欲说什么,忽然殿外又传来愈发高亢的叫喊。

    “王,你莫不是睡着了?属下都等好久了,到底几时让属下进去啊!”

    地府的鬼吏妖魂屈指一数都是数千万,却还真没有几个敢在鬼王的宫殿前大呼小叫,鬼王虽是没有什么恼怒的意思,但钟馗的脸色却是微变,怒色出现在他眼中。

    “属下觉着这事目前暂且不急的。”钟馗笑微微的,看起来老好人一个,“倒是另外一件事迫在眉睫,不如臣先替王解决一下?”

    鬼王看着他恭敬的脸庞下冷冷不透眼底的笑意,默了半刻,终究还是点头应了。

    “臣告退。”

    钟馗从善如流的撩袍起身,含笑离去。

    与此同时,殿外还在大吵大嚷的喊个不停,闹得整座死沉沉的宫殿竟有了几分活气。

    可惜短短半柱香不到,殿外刚刚活跃起来的生气就转瞬灰飞烟灭了,转而是若有若无的痛叫与求饶声零落散在了空气里,最后一切都销声无踪。

    很快,一个半边脸高高肿起来,不知道因何原因而头破血流的宽袖长衫的高挑青年踉踉跄跄的走了进来。

    因为一只眼睛被打肿了看不清路,走过台阶时没注意被拌了一跤,便见这青年直接以五体投地之势直直的跪趴在了鬼王的面前,以头抢地,发出了清脆响亮咚的一声。

    鬼王:“……”

    下一刻,一张更加淤肿难看的脸从地上抬了起来,眼角似乎还含着泪,嘴角的鲜血直流,看起来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语调要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属下,属下土伯有要事需要禀告王,失礼之处还请王恕罪!”

    鬼王:“……先起身再说吧。”

    他在心底不禁叹息一声,钟馗的脾气比起以前更加严厉了,无论是谁,一旦违背了规矩轻则动手重则判罚。

    不过这次打的实在是太狠了,明明他都没打这么狠过。

    唉,有个心狠又忠心的属下也不是件容易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