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5、天门

    “…王上。”

    黑云压城,精兵锐甲在那滂沱的天门关外整齐统一地随着那云影层迭之处蔓延而开,仿似一片蓄势待发的隐怒雷云,将那百丈千米的玄门石关似都衬得渺小而不堪一击。

    黑红的战旗猎猎,此起彼伏的回角之声回荡在依旧漂泊的云里,那蓄守天门的几百天兵确乎抵挡宇宙洪流的一枚石子,只要那在首之人一声令下,这所谓万族来朝的上界,将同那十万年前苟延的古神一齐,化为洪荒之中的一捧沙土。

    然半晌静谧的云起云涌之间,那本可以霎那碾破天门的大军却是始终按兵未动,数万道颜色各异的眼眸汇集之处,只有两道在静静漂浮在天门之前,冷眼看着那群冷汗涔涔、握着长戟都紧张惊骇得近乎面无血色的数百身影,那为首之人的画戟红缨迎风飞舞,湛紫的长眸一瞬不动地盯着那天门之后的远方,始终未有动作和言语。

    “王上……”

    那身后之人的脚步颇又凑近了些,几乎要滴下几滴发白地冷汗来,朝着那身着熠熠战甲的男人轻声提醒道:

    “这所谓兵贵神速,军机乃是耽误不得,如今我们——”

    “你在教本座做事?”

    那冷冽的紫眸偏侧回望,黑红相杂的长发只在身后随意扎束成一缕,轻风拂动的脸庞俊朗凌厉,衣袂迎风而动,那额侧微卷的细发却是散乱地抚在颊边,结实有力的宽肩将那足有百斤的战甲轻松撑起,紧绷的筋肉几乎令得那紧握长戟的大掌都湛起无血色的惨白来,青筋爆裂浮于皮肤表面,那狰狞怨怒的面孔确乎将那小心翼翼讨好凑近的男人都惊得心绪颤颤起来。

    “臣下…臣万万不敢……”

    “本座倒是反见平日给你权力似乎多了,如今都敢支配本座如何了?后卿!?”那盛怒之下的话语几乎磨着牙根从干涩的喉咙里吐出,变得相当沙哑嘈杂,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霎那起了满身冷汗的后卿更是不知自家王上此刻玄妙的思想,但很显然的是,他如今显然撞在对方的气头之顶,当真是倒霉至极。

    若不是这十万魔军冷眼看着,男人几欲都想像那平日一般,跪地求饶服个软便罢了——

    可如今无论场合也好,时机也罢,都无法令他有多余的想法。

    深吸一气,几乎是强忍着霎那软倒的膝盖,男人硬着头皮尽力避开那几乎凝就成为实质的杀意,颤颤开口道:“并…并非…”

    “我王诚秉…如今我族兵临城下,这踏破十重天乃是早晚之事,再加上那所谓的战神也好,天帝与什么督相也罢,稍些有点实力的已然被调虎离山而去,短时尚增援不来,臣下如今不明,若是现下延误战机,待到那几人带着数万天兵前来增援,我族岂非折损太多不必要的勇士?”

    后卿这言语斟酌半晌,只觉自己这说辞实是说得太过浅薄了,但又不敢将这严重程度说得太过偏激,以免自家血气方刚的王上气头一上,自己的小命可就一命呜呼。

    如今这十万魔兵看似形势浩大,其实已尽将王城割据的九成士军尽都调来此处,如今这魔族内乱未平,就凭那剩余守卫之力,倘是这时那些逆贼听到什么风声趁机来攻,可谓是摧枯拉朽溃败,毫无抵抗之力,他们这几万年间的努力与筹谋也会尽数打了水漂。

    再些严重的,恐怕连那固守的王城之地也会落入他人之手…

    这也只是其一。

    他花了数月时日废心奔走,策反这诸多下界势力包括昆仑的苦劳尚且不论,那特意放出的数千魔军也是以性命为饵,才令这上界颇有名号威望的几位调虎离山而去,再加上如今这倾巢而出,显然走得便是快攻快决的快仗,所凭的,便是战机二字。

    如今十万魔军虽不怵那几位声名鼎鼎之人,却也只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讲究一番军势,若是二者相缠,陷入鱼死网破的死战,他们恐怕就算惨胜,对于那伺机而动的叛乱之徒,也不过是两败俱伤,为他人徒做嫁衣。

    军机啊!军机!!!

    后卿内心急得几乎抓耳挠腮。

    讲究起来,这十万魔军大多不过是挪来的摆设,实际攻入上界,除却那少得可怜的卫兵,诸多小仙成云鸟散,根本抵不起太多有力的防守,再就凭他与王上二人,斗那叁清所谓的父神两子亦是不在话下,如今正是上界的空虚之时,趁机一招夺舍,又管他什么道义之何的——

    反正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如今的魔族,看似云淡风轻,其实亦是在与时间赛跑。

    后卿近乎急得整个人都想身先士卒,率领一队魔兵冲在最前头,然身侧真正拥有决策权的男人却像是愤恨地在等待着什么,久久未有动作。

    “怎么,我魔族十万勇士,竟怕他区区天兵?”男人闻罢却是冷嗤一声,完全不耻身侧之人近乎要气急得厥过去的俊脸,自大愤愤道:“本座等的便是他们!”

    “当年我魔族之耻,我先王之耻,当由这天兵天将的血与命才得以洗刷!”

    “如今这雪耻之战,由吾辈始,由本座终!这上界,这原灵境,都将是我魔族的天下!”

    “众魔族勇士们!”

    那凛紫的长眸回望,身后披帛的长风猎猎作响,一览着转过脸去,朝向那始终静肃而保有杀气的十万魔兵,厉声传扬而出的低吼响彻云霄,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侧:

    “这里,便是吾等先辈,数位先王梦寐而求之的地方!”

    “我族隐忍十万年,饱足卧薪尝胆之苦,终日不见天日的昏暗,那根治于每一个魔族骨血中的魔毒,还有那拥挤狭小的疆土,都不该是我辈勇士理应得享的苦果!”

    “这群手无缚鸡的蝼蚁仰仗天日,不过是凭着一时侥幸,便凌于我族,令我百万臣民饱受苦楚——”

    “可如今!我魔族当归,我百万臣民当归!亦是汝等兄姊父母将来得以生活之地处,又何曾受拘于蝼蚁方寸,我辈当为前者祖辈,后者来世,开疆拓土!又何曾惧于那区区天兵?!”

    “勇士们——!”

    “杀!”

    “十重天——”

    “杀!!”

    “那孱弱蝼蚁的天兵——”

    “杀!!!”

    那瞬然带动而起的气氛仿若点燃了那凝就得几乎成为了实体的杀气,滔天的气势随着那震破苍穹的口号汹涌而起,紧握的武器蓄势待发,那坚定而又肃冷的长眸染尽霜雪,散发着无法在和平年代浸染的血腥,更透着一股无惧生死的淡漠——

    仿若每个人,只是为这战争无怨而生的杀戮机器。

    饶是身侧的后卿对着迟迟不动的战局心急火燎,也在这数万年前的每一场战争之前览尽了无数的战前动员,这番磅礴的气势被那寥寥几句的话语尽数释放,此情此景,无论看过多少遍,却依旧令人震撼得无以复加。

    魔族不比上界所谓的指挥,饶是身为魔族之王,在那时王城割据混战的内乱之中,亦是率领着身后之兵,勇猛无畏地朝着那敌众我寡之险境浴血厮杀。

    这是王,也是数万魔族心中的神。

    魔族,只屈服于绝对的力量与强者。

    这是篆刻在每一个魔族骨血深处的基因。

    然在这般无休止地怒喝长啸之下,那远远的天堑绝巘之处,终是像葳蕤的海上日出一般,在远远的天边细细地出现了一条暗线,直至那疾呼愈烈,呼吸愈沉,那条细线终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渐渐而近,转为了一行行整齐匆行的天兵,所领之人一身玄色长袍负手而立,身侧所见的,却是那一身紫衣的东华帝君。

    心中的石头终是重重砸在脚上的后卿眦目得直跳脚,但终是在呼吸之间,将那尚而未出的规劝话语吞回了肚子里,既是时局已定,长吁一气之间,男人却朝着那一身紫衣的方向,几不可见地轻轻勾了勾嘴角。

    好在,他还留了一手。

    事情的发展或许还未他想得那般糟糕。

    然还未待后卿将呼吸喘匀,却见那身侧久伫的人影竟已是幻作残影一般,霎那之间脱离人群,朝着那天兵赫赫的方向兀自冲了过去,红缨微动间,那不知沾染多少冷血的神兵惊寂已然倒转戟尖,朝着那道玄袍身影方向狠狠刺了下去,与此同时的怒喝响彻云霄:

    “无耻鼠贼!纳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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