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暖和

    吱呀一声合上晃荡的木窗,将二层小楼外的灯火微微完全隔绝,明月爬至天高,已是夜色微深的时辰了。

    雩岑探着头扒在窗边往外张望,吹了半晌冷呼呼的夜风,也并未瞧见叶父归来的身影,他与那韦三走的匆忙,走前只低声又匆匆重复交代了一句叫她不要露馅,就将她与零随抛下,失踪了小半个晚上。

    其实这所谓的上房也并无什么奢华之处,除却一些简单布置的桌椅板凳与一张不大的床之外,稍连沐浴的地方都无,不过床具被褥虽说品质一般,倒也干净整洁,她也是在送热水来暖手擦脸的小伙计那惊讶得知,寒漠这种气温下一月洗一次澡便已经算得上极为奢侈。

    好在她清洁术总算是还用的了,不若还未出的了这番地界,她早已被自己给脏死了。

    但反观这间小酒舍虽只有二层的高度,却也位于城中之处,再加上城内建筑也多为单层排屋的样式,站在窗边眺眼便能总揽小城之景,不宽的街道上行人零散,偶见挑灯而出的打更人,提着一道不甚明朗的小灯走街串巷。

    这不仅令她想起了春初新到七重天时的景象——

    精雕穹顶,流影簌簌,宫灯描影间红绸翻飞,街巷勾勒处雕车盈香。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当真是一副豪奢之际的繁饶之景。

    那楼,那景…还有一双漂亮的黑色双眸。

    神思悠悠一怔,不知为何,倒令她莫名想起了方初见濯黎的那一晚。

    慷慨借鞭,若雪中送炭般在人群中坦坦孤立,面具摘下,是一副惊为天人的样貌,无端令人惊艳得呼吸一窒,只一个轻勾的眼神,便可叫人浑身酥麻僵硬,就算在整体容貌挑不出什么刺的上界,也难掩这幅样貌的风华绝代。

    七重天的景固然好看,此刻却似乎比不上这等美人的分毫。

    那回暧昧偷吻嘴角的余温似乎还在嘴角蔓延,可这段时间如此多的事折腾过来,仿佛好像已是沧海桑田的旧事了。

    倒还真令得白泽当初看似不靠谱的预言所说,她果真是个命犯桃花的主。

    先至玄拓…再到濯黎,且至面前这个笑面虎的零随,哪个不是能顶天立地的一方巨擎,相貌又个顶个地端正好看,若要真真分出个高低来,一眼惊艳的是濯黎,内敛有韵的是玄拓,气质贵佳的是零随,平心而论,当真是百花争艳,各有其美的难择。

    但从情理而言——

    零随就是个丑八怪啊啊啊!

    除却皮囊好看,有些气质,还有些管理才能之外,这男人就是个面目丑恶的封建剥削阶级!

    哼哼哼。

    在心上暗爽地给名为零随的小人又扎了一根四十米长的银针,雩岑本来郁闷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

    但喜服被这个臭男人扯坏的帐,还是迟早要算的!

    莫生气,莫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坏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不气不气真不气。

    雩岑面部狰狞地磨着牙在心中默念了好几十遍,方才又端端吹了小半个时辰的冷风,这才勉强压下心中暴怒欲喷发的岩浆,毕竟她是个善良谦和聪明勇敢知书达理乐观真诚积极进取的好姑娘,怎么能跟这种臭男人记——较——呢——!!!

    然而却在回头转身看见零随此刻模样的她,还是差点气的一口老血呕出来。

    悠悠的烛光映照着柔乎乎的被褥,本应是件惬意融融、得以安详会周公的乐事,此刻的床榻上却吊儿郎当地躺着一个极不和谐的身影,棕发散乱间冒出两只金灿灿的龙角,双眸浅闭,两手舒服地枕在脑后,背靠着叠起的厚被,脱下的厚靴就随意踢在床侧,两条二郎腿翘着,毫无形象可言。

    所以说这人怎么连个认错的态度都没有啊啊啊!

    脑间气血上涌,小姑娘一时间觉得,自己可能要被零随气得至少少活一万年。

    忍不住愤愤地一脚朝床上蹬去,目标直指某位臭男人脆弱的腰间,却因上次屈辱失败偷偷长记性地收了收腿风,哪知踢出的距离还没蹬到一半,床上之人便眼睛都未睁地冷不丁冒出一句:

    “怎么,又想孤给你指导指导腿功?”

    身后一阵恶寒,激凸的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小腿肚上刚好没几日的淤青似乎也开始隐隐作疼起来,脚步猛地一踉跄,整个人僵僵停在了半空。

    零随这是狗耳朵嘛!这都听得见!!!

    但场面如此,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雩岑还是提不起劲再攻一回了。

    不…不过是她心地善良!不屑与一个瞎子计较罢了!

    然而嘴上却磕巴着仍尝试挽回尊严,叉腰指着零随无理取闹道:“这床…你你你…你下去!”

    脑海想起话本内相似的情节,不都是什么男人怜香惜玉种种,宁愿自己睡地上,也不愿女主冷上几分,如今挪到了这样,怎变成他先占了床的理。

    再说这房内也是单调破旧,连小榻都无,若是没有床睡,如今这种初春的寒季,睡的便要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实地。

    思及想想便身体一颤,反正她是不可能睡地的!

    “不成。”果断拒绝的声音带着一股惬意的慵懒,“孤金身玉体,不比你等皮糙肉厚,自然是要睡床的。”

    还真是足够理直气壮啊!

    雩岑虽说也内心明了,若是零随睡地受冻受寒,惹了病症还得她来鞍前马后地照料,可内心便就是不爽。

    “我不管,反正我要睡床!”同样强硬的寸理不让,甚至还一脸蛮横地试着想去扯零随枕下的被褥。

    然而本以为两人就会以睡床之争纠结半日,哪知男人却在此刻顺势直接干脆地向内一滚,任由着雩岑将枕下叠起的被褥抽走,脑袋落在垫下的长枕上,随手将床上另一平铺的被褥一卷,衣带未宽,便整个人背对着她裹成了一卷:

    “孤又没说不让你睡床。”

    经零随如此一操作,不大的小床靠外之处,便端着给她让出了一方空位。

    “孤要睡了,麻烦熄一下灯。”闷闷的声音又从被褥间传来,男人当真一动不动,平和地闭了眸。

    所以说一个瞎子要熄什么灯啊!

    雩岑被气的脑仁发疼,非还奈何不了零随如何。

    “我我我…我不睡床了!”这种平白施舍的空位她才不要!

    她雩岑就是冻死,死外边,从二楼跳下去,也不会上你零随的床!

    做仙要有骨气!宁愿站着熬夜,也不跪着睡觉,哼!!!

    …………

    真暖和。

    雩岑躺在床上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颤颤巍巍抬手射出一道灵力灭了灯,房内只余窗口浅浅透进的月光之外,周围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狐红的毛绒披风被小姑娘横叠在两人中间,将一方不大的床榻分出了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零随依旧背对着她闭着眼,也不知到底睡没睡着。

    雩岑这些日子都是习惯在入睡之前只着最简单的里衣的,这样睡起来舒服一些,也更容易捂热了被窝,反正她与零随一人一床被褥,又隔着一道披风的距离,除却远远地共枕一道长枕之外,便再无交集。

    她她是为了叶父的嘱托,要不是怕露馅,她才不会上床!

    小姑娘义正俨然地给自己找了个舒心的借口。

    毕竟睡地板真的好冷…….

    然在彻底躺下之前,她依旧还不放心地假模假样朝着零随立起了规矩:

    “一人一边,谁若越过了这条线谁就是禽…唔……”

    哪知话未讲完,张合小嘴却在此刻被一道大掌猛然压下,还未说完的话也被突而强捂在喉咙口,雩岑皱着眉刚欲挣扎,侧眼便见男人的脑袋已转过身贴在了她的后颈处,一下一下呼出的热气极为清晰地柔柔打在她敏感的皮肤上:

    “别说话。”

    低声耳语间,灼灼的热气仿若挠着她的耳尖,只听零随话音刚落,雩岑便见着窗外两道黑影极快地掠过,继而头顶响起了几道极其细微的叮哒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了他们屋顶的瓦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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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应两章合成了一个将近3000字的大章

    161、迷魂

    床梁不远处的一方瓦片被轻轻揭开,投下一丝浅浅的月色光影落在屋内的小桌旁,继而便见一道黑影又将投进的光线截了去,似在俯身朝内张望。

    除却零随之外,雩岑大小现今还是个有些修为的小仙,虽在夜浊浓浓的黑暗中看不清什么,可到底也算是耳聪目明,听觉一方面不知比一般的人族优越了多少,可如今看对方这般轻轻松松飞檐走壁的架势,想必也是个人族中少见的有些修为的道修,而零随便更不必说何,毕竟男人自失明以来,耳朵是愈发好使,她一个五感健全的人都被无端欺压得死死的,怕不是长了一双顺风耳。

    下意识身子紧绷,她自历经零随那回要命的夜袭之后,愈发对这些夜探的不速之客神经敏感,打心底里反感厌恶。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大哥,太黑看不清欸……”长眉紧拧,雩岑几乎处于一种蓄势待发准备姿态,若是对方意欲入内,恐怕下一刻手中的灵力就会立即凝结而起朝其攻去,谁知耳朵一动,便见投入的那束截断的光又潇潇然地恢复原样,头顶低低响起了一道粗犷的懊恼声。

    “笨蛋!这点事都办不好!”便又听一声闷闷打在后脑瓜的声音,另一双眼睛似又贴了上来,朝内观望了几眼又移开,摸着头自语喃喃道:“嘿,还真看不见。”

    “那怎办,韦爷交代咱俩来看看叶彪子儿子的真假还做不做了?”

    语罢便听一声闷震传来,“当然做!钱不想赚了啊?!”

    “哎哟…大哥你别总打我,容易变傻……”

    “我瞅你现在就挺傻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

    继而就见着头顶的瓦片顿时被哐哐哐又搬开了三四片,仿佛天被捅漏了一个大窟窿,将屋内的物事都照得更明些。

    “你看,这不就看得见了嘛。”被称作大哥的男人洋洋得意。

    “不愧是大哥,真聪明!”另一粗糙的声音欢喜奉承。

    雩岑被如此破露而进的光晃得眼疼,甚至连窟窿上投进的两道嘚瑟的人影都清晰可见。

    ……这人该不会是个傻子罢。

    一来二去她还什么都未说,对话间已将来龙去脉露了个完全,况且她也从未见过有这种夜探之法…生怕屋内之人发现不了似的大大咧咧,也算是两个蠢贼。

    随之便见一根细长的吹杆逆着光从硕大的窟窿处探入,其中一人影方才深吸一气鼓起腮帮子正要吹,便闷闷震震地又狠狠挨了一下:

    “嗷…大哥,你又打我作什么…!”委委屈屈的粗糙声线仿若溢出屏幕。

    “你个瓜脑子,你要把他们迷晕了,老子还怎么看这两人是不是夫妻!”

    “可韦爷说只要看看那男的是不是叶彪子的儿子哇……”

    “说你蠢你就是不聪明!”鼻音轻哼了一声,“那女娃子若与这小子真是夫妻,说明这男的便就是叶彪子的儿子,不若叶彪子会这个时候跑来,想要给这丫头置办些嫁妆?他那脾气当然是对自家儿子才会如此,不若谁请得动这个老东西帮忙跑腿。”

    “不然老子还得挤这个小子一点血,给他跟叶彪子滴血认亲去?要不要命了!”

    “大哥就是聪明啊!我怎么没想到!”溜须拍马的粗糙声音啧啧称赞。

    两个脑袋争先恐后地顺着挪大的窟窿朝内张望,初时还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两人满目金星地揉了揉头,便又听几声不满的低语,这才从窟窿中探进一张脸。

    雩岑的面是僵僵朝着外头的,眼见着大汉伸头进来张望顿时不由更加僵硬几分,忙装作睡着模样闭了眼,耳朵却是依旧集中注意力地在探听:

    “嗯…亮是亮了些,可惜只能看见个轮廓,连脸都看不清。”

    “那咋办?”粗糙大汉眼珠子一转,如讨好般忙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扬手就要灌入吹杆,“要我不给他们来点春料?”

    然还未得逞,便被旁侧之人一把横手夺过,叠好揣进怀中,皱眉训斥道:“老子的钱是给你这样浪费的?撒了春料是人都得上,我怎能看出是不是夫妻。”

    “可是这两人都睡一块了,我们已可以回去交差了哇…”大汉小心翼翼瞟了瞟大哥的脸色,兀自探进窟窿口看了看,撇了撇嘴回道。

    “你又怎知不是那叶彪子给我们弄的迷魂计?”

    “那如何弄…岂不是看不成了?”

    雩岑眯着眼在黑暗中偷偷观望着两人辩嘴夺舌的双簧小品,心中暗笑这两个蠢贼的智商也不过如此,灵巧的耳朵动了动,两人接下来的低语便又清晰传入耳内:

    “若是你娶了新媳妇,这般抱着睡会如何?”其中一人嗡声嗡气的开口问道。

    “那当然是……”随之就听粗声传来几声闷闷的傻笑,说话间影子似还不好意思地侧手挠了挠头,“嘿嘿嘿…与自家媳妇欢好岂不是正常,这不是勤些好抱娃麽。”

    思绪一滞,雩岑心里隐隐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这不就是了,老子今日倒要看看…”另一人影哼哼几声,又欲俯身将头伸入朝内观望,“…这叶家小子今日是不行,还是故意设局装给我看呢。”

    “唔…零……唔唔唔……”谁知耳畔话音刚落,惊恐的雩岑一面挣脱着零随的束缚一面欲要转头找他商量对策,哪知嘴上的手方一放开,便又紧接着贴上一方软乎乎的东西将她未出的话语围堵在内,被褥也猛然钻进一道略冰的身影,胸口一闷,便似整个人沉沉地压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