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碰瓷
雩岑向来是不信鬼怪之说的,毕竟天地万物,包括灵体之说也只是人类期于往生的盼望,但死之一瞬便重新归于天地灵气的轮回之中,有些或成神、或称仙,抑或大多又投入胎中变成人族,一旦踏入神阶,灵体的变换变得视若可见,任何的未知转变成清晰的已知,似乎便变得没有什么好恐惧了。 小姑娘惯是在昆仑群山中蹦跶长大的,有时玩的晚了自己在黑漆漆的山林树杈间睡上一晚也是常事,虽然心里仍想着两人还是不要多管什么闲事、免得又招惹一堆麻烦才好,但身子已不自觉上前几步,下意识侧身反将某个成神已久的男人略略挡在身后。 两人步至近前,那人影反倒似是察觉到什么咿咿呀呀哭得更凶,外头打进的光依稀照亮女子身侧散落一地的泥土、花盆碎片,还有一小棵被仔细修剪成好看形状的不知名紫花。 两人的面容被反面的阴影完全掩藏,待到雩岑试探着想拍拍跪坐在地上的少女时,对方却抢先连人带泪整个抱上了她的大腿,嗓门不复之前娇娇的啜泣,转眼嚎得比等待宰杀的肥猪还大声: “来人啊!!!…有没有天理啦呜呜呜…!!!这人撞坏了我超名贵的孟兰皇家凤尾花不给钱啦嗷嗷嗷嗷!!!” 方还抱着善意帮人之心的雩岑被吓得一惊,继而听对方如此杀猪般的叫声也顿时慌了神,站起身来努力甩了几次却完全甩脱不了这个缠定的牛皮糖,口中不断辩解: “我我我我我…我真的只是路过啊!” “天地良心啊啊啊我刚来你这花就摔了干我屁事啊啊啊!话可以乱吃,饭不能乱说…呸呸呸…话…饭…哎呀……” 眼见着女子嚎了一嗓子之后,往来的路人也跟着向巷内看来,陆陆续续竟瞬间聚集了四五个,眼见着还有更多不知其然的乌泱堵在了巷口,小姑娘左右分身解释一番却是有些越抹越黑,急中生智之下慌慌指向身旁看了好半天戏未说话的零随: “我真没有…啊啊啊他可以作证!!!” 熟料那个哭得满脸泪痕的女子却反应更快,转眼便换了个说辞,嗷嗷又哭着喊: “你们两个还不是一伙的麽!…呜呜呜…欺负我一个弱女子还不算,还要合伙糟蹋我的花草,我那可怜的阿花啊,今儿早上阿娘我还在给你浇水,晚上怎么就这等被人谋杀了呢,阿红啊…呜呜呜……” “那个…这株花不是叫阿花嘛,怎得又阿红了……” 雩岑不忍直视,弱弱地看向身侧看似还可以抢救一下的那株野花,完全看不出什么所谓孟兰皇家凤尾花的高贵不说,还被主人方才耍赖时一脚惨兮兮地踹到了墙尾。 谁知小姑娘话音刚落,被对方一脸愤愤的驳斥,仿若她真是谋杀那株野花的真凶: “那是左边那朵的名字,阿红是右边那朵的!!!” “可是它明明是紫色啊……” “我不管!我不管!!!你赔我花!低于三…不!低于五两银子怎对得起我的花命!” “她可是花中贵族嗷嗷嗷嗷!不是每一盆花都可以叫皇家凤尾花的!!” 说话间,竟又将一捧干得可以飞灰的散落泥土踹向墙角,让本就没几分钟活头的野花雪上加霜。 ……… 说好才早上浇过水呢…… 槽点太多,竟不知从哪吐起,周围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指责声纷纷扰扰,雩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遇到传说中的碰瓷儿了。 “零…零随……” 小姑娘转眼看向被阴影完全遮盖了表情的男人,大腿上使劲拢抱的挂件嚎哭得像是下一秒就会从怀里掏出一张白底红字的长幅,写着‘罪大恶极,还我花命’之类的谴责之语,熟料零随反倒抱起胸,淡淡压下雩岑往怀中摸碎银的小手,抛出一句: “你的花不是好好的,无人撞坏,又怎需得人赔?” 哀嚎声一止,提溜着圆乎乎的眼珠极快地扫视一圈,继而借着夜幕的掩护赶忙将现场糟蹋得更乱: “你骗人!!!嗷嗷嗷嗷…我的花啊啊啊,你就是不想赔钱啊啊啊,我苦命的…嗝…儿啊……” 哭着哭着,似还有些喘不上气,端端抱紧雩岑的小腿打了个饿嗝。 “此间光暗,你自然看不清,不过那些围观的,怕也更是看不清罢……”零随笑笑,悠悠上前几步不经意用影子将巷内景物遮得更劳,在雩岑懵逼间,不轻不重地揉上小丫头屁股,颇为挑逗地掐了一下。 “都这时了你怎……”被男人的小动作弄得面红耳赤,雩岑侧脸方要挣脱,却正好极近地对上男人亮晶晶的眼眸,薄唇下滑擦过耳垂,一道温润的嗓音已落入耳中。 “我们到亮些的地方看看你的花,若是真是我撞坏了,我自然双倍地赔你,若是没有……”小姑娘垂眸看向一脸愕然都忘了哭嚎的女子,“…你要当着众人的面对我们赔礼道歉。” 对方也未曾想到会有如此转折,左右又慌慌看了一眼四周的烂摊子之后,心里更加觉得这人怕不是疯了,故而还不等雩岑拉她,便一劲儿弹起,男人顺势挡在雩岑身前,完全遮掩了身后漂浮的淡青色灵力,待至几人几步走到亮堂些的街道时,相互看清对方脸面的两方更是说不出话来了。 雩岑本以为如此碰瓷哭嚎的,怎么也得是个不讲理的妇人家,如今一会面,看着对方虽满面灰土,头发也乱糟糟的,其间露出的面容竟还尚不足十四五的模样,极为年轻。 而方才还哭闹不已的少女却在猛然看见身侧零随的真容之后惊得连下巴都合不上了,只一个劲儿痴痴望着男人的俊脸,似连声都被咽回了肚子里。 “如何,”众人纷纷围上间,雩岑似变戏法地从身后掏出一盆紫色的小花,“这可是你的那盆?” 其上左右两支垂落的紫色小花,熠熠绽放着生机,就连碎成几瓣的花盆也完完整整地盛着满满的土,丝毫没有任何裂痕。 “这…这不是我的…!” 少女下意识慌了,几乎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或是眼花了,却依旧强撑着最后一丝颜面矢口否认,便听着雩岑又道:“若不是,那大可拿出证据来辩,口说可无凭不是?” 回身望处,方才散落一地的泥土、花盆全都不见了踪影,就连脱水耷拉的枝叶也重振旗鼓,少女眸光不自然地闪烁着,便又听不知人群中是谁说了一嘴: “这不是老池家那小谁嘛,你这盆野花城外水沟边挖的,还叫我家阿牛帮你去采土,你这花盆怕也是你爷爷那偷……” 顿时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人群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住住住住住…住嘴!!!” 少女耳根子一红,口中话都说不利索了,气呼呼好不容易将蜂拥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之后,才发现自己那盆小野花不知何时已被端端正正放在了巷角的明亮处。 远处两人的背影凑得极近,不觉已走出了好远,匆忙之下,她竟连花盆都来不及端,连跑带颠地一气冲了好远,才气喘吁吁地拦在雩岑二人的身前,横着臂截去了两人的去处。 “等…等等!”婴儿肥的脸颊上带着沙土和未曾拭去的泪痕,“你…呼呼…你们不能走!” 226、萧郎 “事情既然已经了了,你还跟过来作什么?” 雩岑眉头一拧,心里本想着这也应该就是小姑娘糊涂之下做的错事,被人戳穿后也自讨了没趣,倒是对这个丫头没有什么责怪讨厌,故而拉着零随便抢先走了,谁知她还未要人当众道歉,反倒还被人给缠上了。 “姐姐…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小丫头见着雩岑这等气势汹汹的模样,眼眶顿时又红了大半,嘴唇轻抖着,似泣未泣的表情加上乱蓬蓬的落魄模样塑造出一副惹人垂怜的小模样,“我此来,自然是要和姐姐…还有…还有……” 话未说完,在瞧见零随看来的目光时却是表情一转,顿时换上一副似莲花不胜夏阳的娇羞,大眼咕噜咕噜也直往她身后某男人的脸上瞟去,“也不知这位公子贵姓,是小乔先做的不是,给公子添麻烦了。” 雩岑的身高略略比对方高上一个脑袋,零随又略略比她高上一头,如此注目间,雩岑头一回感到她似乎才是夹在二人中间的电灯泡。??? “那个,有事说事,没事便别挡着了,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办。” 不知为何,看着其他女子如此对待零随,小姑娘心里顿时冒上一股难言的不耐与烦躁起来,张嘴便极为不客气地想要赶人,身侧的琥珀眸轻敛,将雩岑脸上的所有神色尽收眼底,嘴角换上一副温和的笑意,活脱脱某位天帝广传在外、以德服人的温柔面貌。 “姑娘可是叫…池乔?…小桥流水人家,当真是个好名字。” 零随一语中的,略略一顿便迟疑着点出了小丫头的名字,对方却是一副吃惊的模样,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有如此好听不说,被男人温润嗓音点读出后好像瞬间高大上了几十倍,顿时将人家姑娘弄得耳颊俱红,就连伶牙俐齿的小嘴也开始磕磕绊绊说不清话来: “公公公公…公子怎么知知知…知晓我我我的名字……” 池乔一脸大脑过热,感觉随时可能因过度兴奋而晕死过去的模样,雩岑的小眼刀一个接一个飞戳在男人面上,却都被某个骚男人的厚脸皮一一挡下。 鬼知道她多久没见过零随这等模样了! 当年追星时,在评书上听了天帝不少仁政、英武之举不说,整个上界也活脱脱在各种方面给零随塑造出一副天地君子的高贵人设,她偶有几次在汹涌人群中瞧过他一眼,也是如广为流传的画像上那般的翩翩公子。 谁知自认识以后,才知道那时某人对外的官方人设,自身品行也和什么君子之类的完全不搭嘎,白瞎了她当年省吃俭用买下的盗版周边。 简直是粉转黑黑黑黑 黑黑黑黑!!!呸呸呸!!! “方才人群中有人点出一个池字,又结合姑娘所言,不难猜。”男人浅浅一笑,如沐春风,像是轻点水面的山风,吹出一池荡漾的褶皱,哪知身侧某个沦为局外人的小姑娘已经在心里扎好了一个小人,拿着四十米长的银针往小人头上狠戳。 “还还还还…还不知公公公子贵姓……” “我姓凌。”零随依旧摆着那副和善面孔,微笑的幅度似乎恒久固定在某个区间,“此番的事暂我们且不追究了,也不必道歉,只是这些事,终不是一个姑娘家做的,若有何苦衷也不必…” “不不不!” 池乔一个激灵,忙回过神急于辩解似地将男人未说完的话给打断: “这也是我第一次干这种事,往后…往后一定改,也向凌公子…还有姐姐道歉,方才那事也是我情急之下想找人背锅干出来的……”末了又偷偷瞧了瞧几眼零随不同于常人的眸色与发色,换上一副伏法认罪的崩溃后悔表情,“不想碰上公子这等道修…才将我这般救回正途,公子如此年轻便修为了得,将来修成登仙指日可待,小乔也没有什么别的能报答的,此等大恩必得……” “以身相报!”,雩岑气呼呼地抢先接过话茬,“这种套路我在话本上看得多了!能不能换个新鲜花样!” 而且方才复原花盆、救回花株的明明是她好不好!这哪是什么救命之恩,明明…明明就是馋零随的身子! 她她她她…她下贱! “以姐姐这等相貌在公子身边服侍都可…”小丫头被她一吼,更是可怜兮兮地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做作表情,就差拿条小手绢掩面哭泣,身子不自觉地往零随旁侧又贴了贴,歪头间更是险些贴上男人的宽肩,“…小乔自诩不差,将来长开了比姐姐更美几分也未知。” “况且公子天人之姿,哪是姐姐一个人能占得住的,不若分与小乔几分,将来受宠还能占个姐妹情谊。” 她举报!这人人生攻击! 此话一出,雩岑铁青着脸却见眼角余光某男人的表情更是有一瞬间几乎绷不住笑出声来,心下强行这镇定几分,也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反控诉道: “不是姐姐捻酸吃醋…妹妹不知,这负心汉娶了百房小妾还不止,这脸白也是因夜夜笙歌肾虚亏了身子,再者他…他又是脚臭,每天还得忍着给他洗脚不说,夜里睡相差,打呼噜流口水说梦话,包括嘴臭都是有的,姐姐如此劝你也是不想让你跳火坑…唔唔……” “莫听我家内人胡说。” 雩岑一番表演未尽,咬着牙抹黑零随的台词一套一套的,谁知张着口还未说完就被零随直接反向摁进了怀里,“她素爱捻酸,怕是令你见笑,再者——” “修了姑娘盆花的人也不是我,你该感谢的是她。” “她?…等等你说她是你……”池乔脸色一僵,本以为雩岑左不过也只是个富家公子的陪床丫头罢了,哪知零随当着三人的面颇为恳切地点了点头: “我家夫人乃是道修,我不过是个入赘给她的陪床罢了…”男人笑脸盈盈,对上怀中不断挣扎的小姑娘的双眸,“我说得可对,夫人?” “你说他是你的……” “我养的小白脸!”雩岑挣动的身子一怔,忙偏着头反抱上男人的窄腰,表情哼哼,一脸嘚瑟:“怎么!不像麽!” “是有点……”池乔瞧着两人的互动,好半天才消化了两人的关系,将面上花痴的神色一收,顺势摆了摆手:“也罢,当我没说。” 不过这么好看的公子竟是个吃软饭的倒也真是出乎意料。 她还是喜欢有男子气概的一些。 “不过…今日之事,还是要与你们道个歉。” 尘埃落定,小丫头虽蓬头垢面还来不及收拾,但还是颇为恭敬的朝两人鞠了一躬。 “我本想去参加今日祭花的,可惜半路上脚滑摔了,见有人来扶,才顺势钓了个鱼想讹点钱…” 哪知时运不济反倒碰了一脸灰。 “祭花…那不是那头…?”雩岑搓了搓鼻尖,又想着方才那盆只有两朵紫色小花的野花,“人家摆去的花都姹紫嫣红的,你这怕是去了也选不上什么罢。” …况且这花还是从水沟边挖的。 “那些都是…俗…太俗!”池乔被气得涨红了脸,“再说那些也都不是她们养的,全都是提前花重金买来的!” “欸欸欸???!!!” “每年发来的种子,我都种不出花来…想必她们也是的,所以才都买了现成的花,无非就是比谁钱多,砸的花更好罢了!” “可是…可是我也想有一回能近距离看看萧郎。” “萧郎?” “对啊,他本名萧何,听爷爷说似乎是十几年前罢,还是更早,便应邀每年都会来一次开云,给每一年祭花的圣女颁上今年的彩头,好像每年都不同,但出现之时都是带着面罩的,只有成为圣女才能一对一窥见他的真容呢!” 池乔讲着讲着便又露出几分花痴的神色,“听说他面容惊为天人…嗯,大概就是美得没边啦,听见过的姐姐说,他的眸子是那种黄昏晒过的琥珀色,可好看了,就像……" 小丫头凭空比比划划起来,却在看见零随的眼眸时突而激动地指向他的眼睛,"就像他的一样!" "只可惜我每年都去…就是没能见过他一回。” “原都没见过,说不定没你想的那么好看呢…”雩岑默默想起了自己的追星经历。 想象和现实好像还总是差的挺多的… “你懂什么!”池乔心痛地捂住胸口,“萧何哥哥只有我了!我永远不会脱粉的!” 继而颇为珍惜地从胸口拿出一个翠绿的小荷包来,倒出一小把种子摊在手心,“你瞧,这么多年的种子我都存了一些留着呢!” 哪知突而冒出的小手却一下将那些夺去了小半,池乔拧着眉刚要发火,雩岑却一把收了淡青色的灵力,将种子抛回对方手心,颇为可惜又疑惑地摇了摇头: “这些自然都是种不出来的…因为早就被人炒过了。” “咦咦咦???!!!” “你们这可真怪,说是让人种出花来比美,又给了完全不可能发芽的种子…”雩岑挠了挠头,“该不会是被什么人暗箱操作了罢。” “那我岂不是永远…”小丫头眼中的眸光一点一点暗下,口中丧气地喃喃:“…我阿爹在我出生前便应征去了远方当士兵就再没回来,阿娘也是生我时难产死的,前些年奶奶过世了,只剩下我爷爷的铁匠铺…我又怎能……” 讲着讲着,竟又要抽噎着落下泪来,这回却是真有些伤心,雩岑看着不忍,还未来得及张嘴安慰,便听耳畔突而插进一声温润的男声: “你且端个空花盆去。” 两人回头,却通通撞进零随深邃的眼眸中。 “…为何?”池乔尚未落下的泪盈在眼角。 “大可一试。” 男人脸色淡淡,不知为何全无了方才摆出的温润笑意,雩岑一怔,转瞬尚还未看清男人的神色,便被拉着行出了好远,耳边只抛下一句: “先行一步。” 被留在原地的池乔望着两人离去的背景愣了半晌,才突而反应过来,慌慌拭去脸上的杂尘与泪痕,朝着另一个方向匆忙跑去。 227、愿望 心字一点,小巧精丽的莲灯在河面荡开一圈波纹,继而便随着微微水流方向缓缓而远,两人坐在小小的矮堤上,时不时驶过的流船画舫将一朵朵开在波纹镜面的光莲打散,万千灯微漾开点点亮光,远远而望倒真有些秉烛夜游,反误藕花深处的意境来。 这场景,似梦非幻,无端令雩岑不禁想起那时与玄拓在九重天高放的天灯,昔日的‘平安喜乐’二眼,若泡影般一触即破,即使飞得再高的天灯,也抵不上天地人事的兴衰与不猝。 人族若有求于神,那神该求助与何呢? 冰凉的指尖扫过清澈的内河水面,耳边画舫歌女的靡靡之音和着今日祈朝独有的欢庆,人间烟火似一霎那将她淹没,再记不清往日云霄。 “你走开…该我啦该我啦!” 怔愣间,一个扎着双垂髻的小姑娘捧着掌心内火光跳跃的小莲灯将身侧的小男孩一把挤开,嘻嘻地露着天真的笑意将花灯捧上。 雩岑接过,纤细的指尖再次浸入冰凉的河水,作势推水间却在众人不经意处往水下射入一股淡青色的灵力,便看着某盏小小的莲灯像是加持了什么无形的推进一般长驱而去,眼睁睁连超了一片同样的莲灯,排在了水流湍湍的最前头。 “耶!是我是我!”看着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掩饰不住雀跃的心情,咯咯直笑的同时还欢快地拍起手来,继而插着腰颇为得意地朝身侧同样年岁的小男孩高傲地扬起头来,嘚瑟道: “今年我的愿望可是排在最前头的,河神伯伯一定会先看见我的愿望,你可没戏啦!” “那那那…那分明是她没好好推!”小男孩耳根一赤,气呼呼之下反倒不分青红皂白怪起人来。 “分明是你的莲灯不好,又怎能怪这个姐姐!”小姑娘哼哼插着腰为雩岑反驳,朝着小男孩嚷嚷道:“季承允,你若再如此,以后我便不与你玩了!” “我的愿望分明比较重要,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无非就是吃吃玩玩…也罢,今年便让你一回。”小男孩显然被这等孩童间常用的断交之语给吓唬了,然脸上如何,嘴上却依旧有些不服输。 “你许了什么愿,不妨说来听听?” “自然是宏图伟业!将来努力读书,考取功名,然后…然后……”一脸人小鬼大的小豆眼瞟向小姑娘的嘟嘟脸,突而便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 “然后什么,你快说呀!”小姑娘未曾发觉地急急催促道。 “然后…哎呀!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知晓这么多作什么!那你今年又许了什么愿,总肯定是吃喝玩乐的,搞不好还想叫你阿爹经商回来给你带些酥糖吃罢!” “哼哼!我才没这么肤浅,小孩子才要吃糖呢!”小姑娘顶着张稚嫩的小脸捧面道,“当然是希望我阿爹一直平平安安的,然后我等我过些年长大了,便要嫁个如萧郎那样的好郎君。” “萧郎萧郎!”小男孩生起气来,“你分明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怎说要嫁给他那样的人,万一他是什么风流浪子,小妾娶了千八百的,你还会喜欢他麽!” “萧郎不是那样的人!” “那是哪样!…你喜欢他,不如…不如来喜欢我!” 小男孩声音越来越低,面色亦愈来愈红的发烫,但强撑着脸面不自然道: “若我…若我将来考了状元,指不定还可以大发慈悲,娶你做个状元夫人。” “当真?” “男…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做不得假!” “那万一你也娶个十房八房小妾的…”哪知小女孩话音未尽,便被小男孩颇为暴躁害羞地一语打断:“我才不会!” “有…有你一个就…就够了,上…上哪还再去自找麻烦。” “这个…那我可得仔细想想…”小姑娘俏红着脸扬起一抹笑,故意还做了个鬼脸,“你平日对我这么坏,还抢我爹爹给我的酥糖,指不定到时又对我怎样呢!” “就算我不嫁萧郎,倒时叫我阿娘帮我寻个其他公子也未可知,我想…村口私塾的和玉大哥就不错嘻嘻嘻!” “你你你…你敢!” 两人争论间,却突而从远处传来一个妇女长喊着‘诗桃——’的声音,小姑娘的两个双垂髻一晃,便赶忙与雩岑颇有礼貌地鞠了一躬,挥了挥手便跑边喊道:“谢谢姐姐,我阿娘叫我啦!” “晏诗桃!你等等我…——” 小男孩赤着面回望了雩岑一眼,继而便匆匆追着了小姑娘的背影跑远了,甚至连临时借与她的毛笔都来不及拿,几下便窜没了影。 “还真是…”雩岑望着两个小孩奔跑追逐的背影哑然失笑,转身朝向零随间,太阳穴却无端开始剧烈地胀痛起来,眼前忽而浮现几帧发黄的画面,似能看见一个黑衣少年在后追逐的身影。 ‘嘻嘻嘻…追我…玄……哥哥…’ 少女嬉笑地往前跑着,卷起的衣角上绘绣着她从未见过的图纹,像是一朵花,又像是被过份柔化的星星,随风抛起的腰间玉佩,缀着绿松色的长长流苏。 然这剧烈的头痛与一闪而逝的画面一如昙花一现,待到眼前渐渐清晰,她已被男人眼疾手快地搀扶在怀,琥珀色的眸内盈慢担忧与略略的惊吓。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小姑娘迅速咽下方才的画面,强行撑起一抹笑来,“我无事。” “那便早些回去歇息!”零嘴皱起眉来,箍上她的手臂就欲往回拉。 “来都来了,不若放完再走。”雩岑指着台阶上烧了一半的莲灯,她方才为了借一只笔可是给这两个小毛孩打了半天‘苦工’,好不容易轮到到她了,总不能白白浪费。 这个花灯是小姑娘一晚上的战役成果,虽然一圈转下来压根没猜对几个,好凑歹凑还是靠着某个吝啬言语的臭男人的提点攒到了几张彩券换了个小莲灯。 零随一怔,半晌才放开了她的手腕,点了点头。 坎坷的青石板上难以书写,就连方才那两个小孩子也都是互贴在薄薄的小袄背上写完的,以零随的身份,再加上那等臭脾气,惯也不太可能将后背借她一用,待到雩岑好不容易找了个略微平整的地方准备下笔,手臂一滞,却无端不知该写些什么好了。 “…零…零随。” 男人闻声望去,小姑娘却端端眨巴着无辜的眼神忽闪忽闪的抬头望着他,竟将某个身居高位、早就见怪不怪的天帝陛下都看得心跳一漏。 “你有什么愿望麽?” “愿望?…”男人笑了笑,“凡人祈求神灵,虔心为他们修庙,虔诚奉他们香火,所有之祷告,无非不是愿力所成,其实到底,只是求一个心安。” “事在人为。” “神尚难自圆,又如何管得了旁人。” “再者…”零随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鼻尖嘚瑟地翘得高高的,反倒插起手来,“你祈神倒不如求孤来的方便快捷些。” …这话怎么听的有些耳熟。 雩岑刚欲张嘴,谁知与此同时的身后却凭空窜起一阵五颜六色的烟火来,砰砰几声,五彩斑斓地在夜幕中炸开一朵朵绚烂的花,湮没、绽放,绽放、湮没,直在一片欢欣雀跃的锣鼓声与欢呼声中点亮了一片天空,就连那天边明明的月色,也突而显得有些黯然单调起来。 真是热闹。 两人跟着往天空中望去,然人影攒动的游行人群中却有一个瘦小影子左挤右压得朝她这方向跑了过来。 光看身形,雩岑本以为大概又是什么被母亲喊回家的小毛孩,哪知在又一片烟火炸开之时,映起的桃粉色亮光才端端打在那个气喘吁吁停在他们跟前之人的面上。 “池…池乔?” 小姑娘一惊,如此装扮,倒令她险些认不出来了。 ———————— 极限一更_(: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