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迫近
“呼呼…呼呼呼——” 气息汹涌,几乎卯足了全身所有的劲大步向前跑去,过度的恐惧与慌乱,令得一片空白的脑子似乎都忘却了自己本拥有灵力这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只是凭借着两条双腿,喘着粗气,不断向前奔跑…奔跑,企图逃到一个再也不会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他知道了…知道了……. 就像是一片永恒循环的白幕,用硕大的黑字锥刻在雩岑脑海的每一方寸,胸口闷震的急速砰砰声好像就要如此跳出喉口,她甚至不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那时的零随。 所以她逃了。 害怕、恐惧、压抑、心酸、不舍,还有无尽的痛苦。 似乎一切的负面情绪普天盖地地将她瞬间淹没在水底。 懊悔还有怯懦…如果她早些下定决心一饮而尽,是否现在又是另一个顺利瞒天过海的局面。 雩岑不知道。 或者说,她从未对自己如此心狠。 心狠到明知双倍药量便可达到目的,却还是担心自己仙体不足,选择了更重的剂量。 可是…她终究下不了手。 那时在武试时面对唾手可得的复仇机会是如此,仇人尚且存有一丝恻隐,更何况自己腹中可能存在的亲生孩儿 后悔吗? 她不知道。 雩岑只知自己端药的手抖了又抖,好不容易凑到嘴边时碗却因无力托举的手哐当落在桌上,溅出些许残忍的药液来,眼泪的清在棕红的药面溅起一汪水花,圆月形的波澜一阵阵轻晕打在白瓷的碗壁上,泪湿浸透了薄枕。 她恐是上辈子欠了零随的。 不然前世的情怎得如今要她用泪来偿? 往日在受人欺辱时,她从未掉过眼泪,就像咬着一口不服输的气,秉承‘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拼命与倔强,从未在何种事上服过软,那时白泽对她红鸾姻缘的预测雩岑尚还未放在心上,如今一一想来,无非是玄拓、濯黎,还是之前极端讨厌排斥的零随,都惹着她不断掉了泪。 几乎是一路跑眼泪一路的掉,眼泪抓着风,凉丝丝地敷在面上,不知为何,小姑娘甚至在悲伤之余还有些奇怪的庆幸,辛亏这大晚上的正儿八经遇不到旁人,如若被他人瞧见她这等丢人的泪奔模样,这眼红鼻涕淌的,往后的日子几乎也不必混了,直接找个地方一头撞死得了。 她跑的是乐安今儿下午带她进城的近路,岔路口甚多,除却两岔外甚至还有两处是三岔的,也就是乐安这等在军营内摸得门清的能记得住,若换作旁人,恐是前几个到路口便就走岔了,雩岑慌忙之下虽说脑子空白,白日的记忆却突而无比清晰,待到她远远望见军营哨楼隐约的灯火时,才发觉自己竟神奇的全都走对了去。 零随现在灵力被封,她跑的又是岔路,再加上些许时间差,按理来说男人本是追不上她的。 待到腕间的朱砂小痣开始熨着烫人的温度时,雩岑才发觉,自己想的未免太简单了。 …结魂咒? 奔跑之余分神卸出些许灵力微微靠近,小姑娘才头一回发现这个之前怎也唤不灵的小红点如今竟能在隐约间联系她与零随的位置,甚至脑海中还无端浮现出一种奇特的指引,似是牵连着她的思想往男人的方向不断游移。 愤怒、愤怒、还是愤怒 灵力方一接触,内里便瞬时反馈出滔天的震怒,别的情绪尚还未传导而来,零随震怒的黑脸似乎早已浮现在眼前,连动着男人不断接近的方位,几乎吓到她瞬间腿软,踉跄着险些吃了个狗屎坑。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追来了!!! 雩岑这才颤抖着发现两人的位置如今就像是实时共享的一般,眼见着,零随的距离几乎死死咬在了她的身后,似乎下一刻便会突而出现在她的面前,顶着那张吓死人的锅底脸将她当场抓获。 而发软的双脚迎面便在她回头探看的瞬间迎面磕上地面散乱的尖石,回过神来的小姑娘顶着惊恐的双眸向前便要扑倒而去,一声划破夜空的惊呼响起: “啊啊啊——!!!” “呃…!!!” 一道沉稳的闷哼声中,某个正巧拐过弯来的身影迎面与摔飞而出的她撞到了一起。 杏眸眨了又眨,好几刻之后才倏然反应过来,视线上移,正巧撞在某个稍有些愠怒的死板脸的身上。 “多大的人了,走路不知看路的麽?!” 几份油纸包精心包裹的小糕点在火光跳跃的黑暗处狼狈洒落一地,男人虽身量高大未被雩岑突袭的冲击被撞倒,然正正好夹在两人之中的替罪羊此刻却凄惨得不像话。 黑夜阴影处,狂糙而随意半束起的长发凌乱得像是话本里草原上的牧人,满脸胡子拉碴,厚实的毛发几乎看不见什么实质面容,然其中熠熠透而出的凌利星眸和其下高挺的鼻梁却隐约透露出其不俗的五官,然称得上是五官唯一亮点的双眸此刻正满盛怒火地刺着她,好似雩岑真的做了何些伤天害理的大事。 眼眶红红的小姑娘惊的一愣,迟迟反应过来之时方欲道歉,挤到嘴边的话语便被远处渐渐而来的急促脚步声所占据,脸色瞬时一僵,根本来不及理会面前瞧见她满脸泪痕霎时僵硬地熄了火的男人,便将面前抵挡着要个说法的人墙用力推拒而开,几乎快成了残影地便往哨所外慌乱逃窜而去。 “抱…抱歉!!!” 雩岑奔跑的声线飘荡在虚无的夜风中,就连匆匆抵拦而来的士军都未反应而过,便见那道青衣身影已是轻巧着撑跳而过足有一人半高的鹿砦,眨眼功夫便消失在宵禁黑暗之中。 方才那股波动…… 奇异的目光直至瞧不见匆匆隐没在黑夜中的身影时方才淡淡收回,周围的值守的士军嘀咕着商量是否要将这件事上报时,男人幽深的目光探向地面无一幸存的糕点,难得地低低轻叹了口气。 “真是…那丫头看不见这些估计又要闹了。” 然挺身欲走时,一道十分不起眼的方形白影却无端钻入眼角,俯身拾起,温润的玉制柔抚掌心,粗糙的指腹感受着其上精雕细琢的浅浅暗刻。 “这是——?!” 迟疑间,一道月白色的高挑身影亦如残影般从他身后快穿而过,眼见着与方才雩岑的手法如出一辙,直接无视了门前几十号重重防卫的守军,脚尖轻点,一跃踩上削尖得极为锐利的鹿砦,霎时间亦消磨在远处无尽的黑暗中。 ……… 映着细碎的万家灯火,雩岑脚踏黑暗,穿梭在万般沉寂的孤城之中。 白日虚假的繁华掩映散去,似乎这等悠然沉睡的深沉与寂静,才是这方百年古城最真实的模样。 夜露湿石瓦,青苔蔓石阶。 空气中散发着些许湿濡的草木香气,夜风扫过,冰凉地浸染着她的双颊,些许早睡的农家已是暗暗地熄了灯,光影扫过,巷内城沿的小院中,时有遗落的灯火辉煌。 借着四通八达的破碎小巷,一一避过城内举火巡夜的守军,待到背身而处的行影再一次隐没,雩岑才悠悠轻松下一口气来,贴着高高的砖墙,滑坐在巷角一隅。 累…好累…… 不知为何,全身酸软无力,好似脑子里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应声而断,甚至连思考的气力都完全失踪,手汗浸透掌心,然轻抚而上,却只有满手的冰凉。 奋力奔跑的结果却似乎并没有将身体加热,反过头来,她反倒像是亟待融化的冰块一般,一点一滴,一点一滴地,渗出大把大把的冷汗,内核的温度却愈发冰得吓人。 “呼——” 雩岑喘出一口冷气,细碎的额汗湿透了颌角细碎的杂发,狼狈地糊在皮肤上,似乎全身上下除却手腕朱砂那仅剩的些许热度,几乎未有一处令她感受到温暖。 然如此渐渐放轻松下,待到雩岑小半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而过时,某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已离她愈来愈近,近到几乎只隔着一条短短的巷角,心脏突而猛缩,方想要站起身来继续翻墙逃跑的身影却只是扶着墙晃悠了几下,险些再一次瘫坐在地上。 跑…跑不动了…… 雩岑惊恐地勉励扶着墙,眼见着巷前的光影投射处,方从拐角转出的高挑黑影投射在地面上,若一步一步逼近的野兽,嗜着凶狠的獠牙,就要如此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她咬断喉管,享用一顿堪称丰裕的早餐。 一步、两步、三步…… 不知为何,明知最惨只是被零随暴打一顿的小姑娘还是忍不住吓得浑身颤抖起来。 瞳孔因过度恐惧而剧烈收缩,突凝的空气甚至连呼吸也被因此禁止,倒吸一口凉气的雩岑便如此看着地上的黑影迈着沉稳的步伐一点点接近,像是早就笃定她无处可逃般,只待震怒地将她当场擒获。 身体僵硬,眼角余光处,身后的巷子已然封闭,小姑娘这才发现,自己如今正是毫无逃跑之力地被困在了一个死路之中。 心脏砰砰跳得飞快,然在身影终究要露出真面目的前一刻,僵硬的身子却被一道温热从身后猛然束在怀中,雩岑惊恐的叫声方还未发出,迅急的大掌已然捂堵了小嘴,些许逸散的尖叫被掐闷在宽薄的掌心。 “别出声…” 她闻见贴得极近的耳侧传来的细细呼吸带着些许寒光雪后的冷茶清香。 “不想被发现的话,便随我来。” 轻轻语罢,便见杏眸满盛惊恐与迟疑,继而犹豫地顿了顿,终还是若有若无地安静点了点头,嘴角轻勾,突而出现身影挟着雩岑在地面黑影侧侧转过的前一刻,挥袖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 这两天有点生病没更,跟大家说声抱歉,往后更新继续哈 本章科普:鹿砦lùzhài 古代的鹿砦用树木或竹子之类削尖而成。形式多样,一般来说做成一长排尖角,用途是在道路险要处或营寨门口用来阻挡敌人骑兵。 252、冷香 一道几不可见的影光旋即从长袖中快速射出,雩岑被捂着嘴愣眼看着,眼见着那道与她一模一样的青衣身影从旁侧的小院中猛然跃出,在众人目光下灵活攀援跳出了巷尾高高的砖墙,便见零随的侧影毫不停顿地从她眼前穿过,甚至连多余的目光都未在她脸上停留,就跟随着那道身影匆匆追寻而去。 是的,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离开过原位。 手腕的结魂咒依旧滚烫,长睫轻颤,她却完全难以理解为何区区一个简单的障眼法便能将男人糊弄而过。 黑暗中,意欲侧转探看的小脑袋却牢牢被钳制在怀中,胸膛闷震,她听见身后低沉的声线似是带着些许玩味和笑意,便觉捂住小嘴的大掌顺势扫过双眼,世界瞬时漆黑,紧贴后背的温热钳制亦变成了拦腰而起的横抱。 “抱紧了。” 她听见男人如此说道。 话语未落,便觉预发凉寂的夜风葱茏扫过额面,雩岑惊呼一声,腾空之中下意识揽上了对方的劲瘦的脖颈,怀中浸润的冷香愈浓,却无端令她稍感熟悉。 ………… 门扉轻掩,门铰转动的吱呀声划破长空,眼前浓浊的黑暗却半分未消,绞紧的拳头内已是一片湿汗,呼吸沉重,雩岑却无端感受到了隐隐的威胁。 “…你究竟是谁?” 空白的头脑逐渐回归正常,然面前掩障的灵咒却是半分未散,小姑娘一路运气灵力来暗暗努力挣脱,却好似只是给与了丰厚的养料,反倒将目上的钳制牢勒得更深。 这人绝不是一个善茬。 心里的后悔愈发翻涌,明明只是与零随两厢之间的矛盾,如今却因她一时的动摇导致了某种错误的选择,这平庸繁华的人界看似太平有象,然却又无处不逢杀机。 身子紧绷,恍然间,那时韩灵癫狂的模样映入脑海,既是韩灵那等越界的灵力都以在人界暗存,卧虎藏龙间,她愈发难以猜测面前这人的身份,但似乎有两点是她目前得已确定的—— 男人比她强。 她,见过他。 况这等诡异的屏目之法不像是基础共用的小把戏,或许更偏向于某个稀有属系的天赋技能… “你是光系?!” 眉头紧蹙,连连询问却得不到半分答复,气氛冷得像冰,心里暗自筹划的细苗若初升的藤蔓般迅速攀援,小姑娘不免泛起无尽的悲观来… 毕竟这人是连结魂咒都能屏蔽的怪物,更何况她一个灵力低微的小仙。 “不记得了?……”温热的手背蹭过她发凉的小脸,雩岑本就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半晌失明之下,更加将内里的紧张无端显露在面上,游移着、踟蹰着,完全不知瞧着她惊慌失措小脸的男人已是笑开了花,然其声音依旧故作沉稳道:“那时……” “那时在开云承蒙受品您一茶!”深深咽下一口气,小姑娘抢过话头赶忙道:“可惜我如今身无分文更是付不起茶钱,我一个偷跑下界的小仙哪费得上您这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绝…绝世美人儿的萧公子的盛情款待,今日被人追杀又得您相救,简直令我本人头上都荣幸得直冒青烟,百世百代不胜荣幸…” “此份人情我且再记下,不若…不若来日有空再还您?” 雩岑索性趁着眼瞎一口气将所能想起来的彩虹屁全都夸了个遍,反正她目前已是睁眼瞎讲话做不得数的,无论如何先从情理道义上将对方架住,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心情一好,就是想要下手杀她,也得掂量掂量她的舔狗程度。 啊,此等好的方法她怎得之前都没想到呢? 小姑娘狠狠在心里给自己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毕竟这等奇异的茶香自是品过就令人无端忘怀的,再结合那时在开云获赠池乔的那瓶雪顶寒翠,自也不难猜到小丫头口中心心念念的萧何萧公子自是她白日间偶遇并请她喝茶的那一位,只是雩岑万般想不明白,开云与临峣相距千里有余,就连她来此地亦是快马若奔,怎得恰如此刚好,萧何竟还在她被零随追击的时候似随意地帮了她一把。 但既是如此,她也大抵可猜得男人对她并无太多恶意,不若那时在开云所见之时,便可直接下毒将她弄嗝屁了,哪还留得到现在的迂回麻烦。 果不其然,闷头盛赞的话音刚落,她便觉轻抚在面上的触感消失了,衣料摩挲的声音响起,面前之人像是端起手来,似看着她玩味笑道: “哦?…你怎得知晓我姓萧?” “萧公子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总之,总之我对您的崇拜简直若高山流水般难以停止,亦如日月之升般恒远不…” “可惜啊,猜错了。” 雩岑吹了一半的彩虹屁被倏尔打断,脸色一僵,钻到嘴边的话便如此噎在了喉口。 “我不姓萧…那只是化名。” 她听见男人一点点贴近,颇有磁性的低嗓慢悠悠道。 愈抚愈近的气息挟着冷香不断钻入她的鼻腔,恍然间,两人呼出的温热近乎融在了一处,无神的瞳孔内印入一张长眸轻眯的撩人脸颊,身体紧绷,就在雩岑紧张到无以复加冷汗直淌时,一个轻脆的响指却旋即在眼前炸响,沉蒙的双眼绽开一片澄澈的光明—— “好久不见,抑或是…初次见面?” 她看见男人浅珀色的长眸内盛满意味深长的笑意。 “吾名零郁” “二嫂嫂,此番前来,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