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se

    雪片柳絮般被朔风裹挟,跃过沉沉阴云,逐层累积在窗外。

    月季醒来时绒被还是冷的,她缩了缩脚踝,摸出手机看时间,睡了叁个小时。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这样少眠。

    拖着手臂起床洗漱,指头划过梳妆镜前的首饰盒,挑出条珍珠项链,略施薄妆。

    楼梯几位清扫的女佣见到月季都打招呼:“Rose。”

    “早安。”她含笑。

    “林先生来了。”

    月季顿了顿,扭头朝大厅望去,沙发上正坐了个男人。林歌掰着腕表,西装肩头晕湿一小块。

    “你怎么来了?”她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

    林歌转身,见到月季笑起来:“来看你的展。”

    她欲言又止,咬了咬腮肉:“文会长呢?”

    “会长晚点到。”

    Damiani抱文柚下来用早膳,他还没睡清醒,迷迷糊糊揉眼睛。

    法棍抹了层厚奶油,只嚼两口便叫人反胃,她索性翻起设计稿。

    林歌卷了卷袖子坐到她对面:“这次展览的主题是植物?”

    “嗯,从自然界选了二十多种花卉、绿植和农作物。”

    林歌眼尾上扬:“很棒的创意,一定会很受欢迎。”

    “但愿。”月季合上文件,淡淡道。

    文柚拔完牙闷闷不乐,嘴里衔咬棉球,低头盯着脚尖。

    月季弯腰揽住他:“今天不可以漱口哦。”

    文柚扁嘴要哭。

    她叹气,安抚道:“下周做礼拜,让你喝饮料好不好?”

    泪花瞬间凝固,他睁大眼睛兴奋地发出短促鼻音。

    “等会乖乖的和Damiani回家。”月季抻手整理他围巾。

    小家伙这会儿完全消了气,心满意足地点头。

    路面铺了条雪毯,布加迪碾过留下两道不深不浅的车辙印,很快又被新雪填满。

    黑伞朝月季斜了斜,林歌眉间泛起波澜:“还记得几年前我们一起来塞纳河吗,可惜那年冬天巴黎没有雪。”

    她表情微滞:“我不想和你忆往昔,走吧。”

    早就习惯她偶尔的不留情面,林歌笑了笑提脚跟上。

    蒙帕纳斯大街以在咆哮的二十年代发生的艺术沸腾而闻名,曾经聚集过大批文人骚客,如今经过岁月洗礼,仍旧保留着鼓胀的时尚气息。

    这场私展最终选在大街靠近十四区的一栋小楼里,入口整面墙绘制了毕加索的《格尔尼卡》,黑、白、灰叁色平白增了些悲剧色调。

    几个月前月季在Facebook上传了些成型的手作珠宝,碰巧被巴黎一家奢侈品协会La  nature看中,这才逐渐起了办场展览的念头。

    私人会展不对外开放,全凭邀请卡入场。也让她更为安心,眼看马上就能结束这一年老鼠般藏头露尾的生活。

    月季拢了拢肩头西装,热切同面前的男人交流:“Gee,谢谢你的帮忙。”

    Gee胡子没剃干净,连连打哈欠:“听着Rose,一来我不是免费帮你承办展览,二来你可答应把那顶麦穗头冠卖给我的,所以没必要道谢。”

    “没忘。”她勾唇笑。

    Gee说的是这次会展压轴的珠宝,六枝镶钻麦秆斜倚层迭,构成起伏的麦浪,灵感来自神话中的丰收女神克瑞斯,象征自由与力量。

    门口橘黄的聚光灯打在米白色西装上,是散发焦香的黄油吐司。无名指搭在裤缝间来回摩挲,咖啡杯于掌心沁出滩水渍,他也浑然不觉。

    察觉段北封心不在焉,王兆坤提肘捅他:“劳烦您老打起精神。”

    “设计师是谁?”段北封应声,顺手丢掉咖啡。

    两人这趟巴黎行单纯是处理公务,难得今日空闲,王兆坤特意淘来两张私展的邀请卡。

    “La  nature的新人,前段时间在Facebook上有点人气。”王兆坤挑了下眉,“好像叫Rose。”

    段北封动作一顿,无名指僵硬地抖了抖。

    “拜托,全世界叫这个名字的有多少,你怎么这么敏感。等会设计师也在,你亲眼瞧瞧是不是你的Rose。”王兆坤无奈推搡他。

    是啊,有什么可惊讶的,这些日子他失望的次数还少吗。

    段北封自嘲笑笑。

    展厅布置成植物标本馆,通过森林、海滩、麦田和花园等章节来探索不同类别的珠宝。尤其是那只麦穗头冠,设计独到手法沉稳。

    酒红丝绒毯上的麦穗侧躺,像是片逶迤迤逦的山丘,生机蓬勃恣意。

    “怎么样?”王兆坤问。

    “超乎想象。”他眼底划过赞许,兀自喃喃道,“不过有股熟悉的感觉……”

    正说着,帘后探出个金黄的脑袋,Gee清了清喉咙:“各位,设计师出了点状况,无法出席今日的会展,请大家自便。”

    “真可惜。”王兆坤耸肩。

    段北封视线落回那只头冠,指尖点了点Rose的名牌。

    车窗降下小半截,雪绒拽住冷风灌进来,月季整个人像朵蔫巴的蒲公英,随时散架。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方才差点就撞见段北封。

    林歌方向盘一打,车往香榭丽舍大街开:“别担心,他没看到你。”

    月季阖上眼帘,胸口阵阵发闷。

    一年了,她原以为早就放下了。

    巷口蒙上了层灰霾,墙面湿漉漉的,长出斑驳青苔,顶端盛放一簇浅粉色公爵月季,地中海气候让摩纳哥在冬季也能孕育鲜活生命。

    沉均晗屈指顶了下眼镜,有规律地敲了敲铁门。

    叩叩、叩叩叩。

    无人应答。

    他单手解开衣领扣子,“咔嚓”点了支烟,夹在指间低头看。脚边零星堆了些烟头,他喃喃道:“第叁天。”

    猩红闪烁在夜色中,一明一灭,像只蛰伏的怪物。

    香烟燃了叁分之一,半截烟灰颤巍巍挂着,他仰头倚靠路灯,凸起的喉结上下吞了吞。

    约莫两刻钟,前面有了动静。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赌场上要见好就收?”来人脚步拖沓,食指碰了碰嘴角淤青,疼得直抽气,破口大骂,“你他妈欠那么多钱也不说,害我被人打。”

    “放屁,老子不做冤大头。”

    “就这样,最近别来烦我!”

    周礼拔高声调不耐烦地挂断电话,一边往怀里摸索钥匙,脚跟落上最后一级台阶,余光才注意到沉均晗,倏地僵住。

    “……又是你?”

    沉均晗半眯起眸子,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刃。

    周礼手背往唇下一抹:“要我说几次,我不知道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