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

    这雨来得急,噼里啪啦囫囵砸向玻璃。

    月季踮脚勾厨房的窗把,食指挑了几下,才摸到边缘。稍一垂眸,俯瞰去,藏青色雨雾蒙上眼窝,绿的、白的、红的粘在一块,变成一幅抽象画,浑浊不堪。

    楼下停了辆迈巴赫,黑黢黢融进雨幕。

    驾驶座上的靛蓝焰火点了又灭,打火机啪嗒啪嗒轻响,倏地,沉均晗眉头一挑,注视那辆911擦肩而过,渐行渐远。半晌,目光向上游,梭巡这幢黑洞的公寓。

    天亮得迟,月季回笼觉睡不踏实,洗漱干净下楼,手中的长柄伞还没拆标牌,她低头反复把玩镀金的logo。

    雨水氤了几道暗色痕迹,弯弯曲曲淌进脚跟,尚未决定今日如何出行。

    “嘟——”

    不远处亮起两盏车灯,引擎释出低沉的嗡鸣。

    月季惊得后退半步,眯起眼扫到车牌,心头一震。

    雨珠浸湿她半边肩头,波浪卷的荷叶边长袖洇成薄荷绿,斑驳一大块。伞柄随手卡在座前,一颗颗往下滴水。

    “你怎么来了?”

    车头氤氲浓厚白雾,沉均晗碾熄烟蒂:“住几楼?”

    喉咙嘶哑。

    月季挑眉:“…你该不会…蹲在这一晚上吧?”

    他轻咳两声,敲了敲方向盘掩饰过去:“朴家人知道你回来了,往后行事小心些。”

    “他们奈何不了我。”

    沉均晗冷笑:“想整你并不难,有的是腌臜手段,还是你觉得朴世京或者段北封真的能护下你?”

    看来是把她近况打听清楚再过来的,月季捏了捏伞柄,叹气:“还有烟吗?”

    打了一晚上的腹稿一见面就烟消云散,脱口没有好话,沉均晗懊恼,手臂起伏,从怀里摸出烟盒,敲了根递过去。

    月季喉头一滚,咽下絮白烟雾:“段北封能坐上衡山商会的会长,是不是你在背后帮他?”

    手心摩了摩银质打火机,他顿了下,承认道:“是。”

    “北芒山没有省油的灯,你还敢往他们脚下使绊子?”

    “你忧心我啊?”他捻着唇瓣,露出抹笑意。

    尼古丁呛进肺管,她猛地剧烈咳嗽,老半天,泪花都涌出来:“咳咳咳……我忧心你死的太慢。”

    “去哪,我送你,西美画廊?”坏心情消弭干净,沉均晗屈指顶了下眼镜。

    真是了如指掌。

    月季轻哼一声,懒洋洋往座位里头缩:“去浅水湾600号。”

    沉均晗稍有意外。

    荷花酥用油面皮团捏成,滚油一炸,外表层层绽开,酥脆爽口。沙琪玛裹了满身甜香的蜂蜜,沾上核桃碎和黑芝麻,味道比塑料包装的零食软糯不少。

    点心盘把圆桌摆的满满当当,董寄书卷起书,心不在焉,时不时瞥向桌对面小小的人。

    “怎么不吃?”周礼抱臂。

    男孩脚踝一晃,吮着手指头:“妈妈不让吃太甜的。”

    董寄书合上书,轻放到一旁:“你叫董山月?哪个山月?”

    “山月不知心底事。”

    “嗯,中文还不错,爸妈教得好。”董寄书点头。

    董山月偷瞄了眼周礼,默默咬下唇。

    周礼会意:“叫叔公。”

    “叔公。”董山月攥了攥裤腿。

    “乖,不爱吃没关系,我叫厨房重做,先回房间休息吧。”他定定神,挥手示意管家带男孩下去。

    董山月亦步亦趋跟着佣人走开。

    “说说吧,你们什么意思?”董寄书声调冷下半截。

    周礼见他变脸比翻书还快,暗笑:“没别的意思,我们代理在法国有笔交易,碰巧遇见了董家的人,他们也挂记您,便让我带回一位小辈给您瞧瞧。”

    不等他接话,窗外有佣人惊呼。

    “小姐,那枣树碰不得!”

    董寄书脸色唰一下沉如锅底,起身疾步朝屋外去。

    雪化后,郁金香冒出嫩绿花荚,愈显生机。两株枣树却依旧枝干僵曲,斜风细雨中黑褐色树皮将落未落。

    月季半蹲下身子,撑住膝盖,仔细打量着枣树根部。

    “快住手!”董寄书走得急,忘了拿伞,喘声粗重。

    “还有得救。”她缓缓回头。

    董寄书皱眉:“什么?”

    “我说,这两株枣树我有办法救活。”

    他怔忪:“真的?”

    “枣树有假死的特性,只要方法得当,来年还能发芽抽枝。”

    月季站直,肩头越过伞缘,沉均晗手腕一歪,又替她挡住。

    “你做这么多,就为了一幅画?”

    “我确实很需要您的画来证明自己,不过现在我更敬佩您的风骨,所以不管您肯不肯卖画,我都会帮您救活枣树。”

    董寄书直勾勾盯住她,似是在审读真假。

    沉均晗侧首,只觉她较一年前沉稳不少。

    月季勾唇笑:“还有董家那位小朋友,会在这边待半个月,麻烦您照顾他了。”

    “画我是不会卖的。”管家急忙撑伞过来,董寄书抹了把脸,淡淡道,“……但是,可以送你一幅。”

    月季喜出望外,掀眼和沉均晗目光交汇,脸庞流露异样光彩,又得意又娇俏。

    搔得他心痒。

    安置好董山月,骤雨停歇,屋檐间或坠下大颗水珠,断断续续,好似抽噎。

    周礼攒了攒拳头,两片唇瓣上下翕动,犹豫着瞥向沉均晗,最终还是咽下话,烦躁地点烟。

    “是他找上我家的。”月季率先开口,言辞极力撇清干系,看着有点幼稚。

    沉均晗不恼,反倒朝怀中摸索,从钱夹里抽出张50法郎。

    “我是特意来感谢你上次的馈赠。”说罢凑近她耳廓,声线暧昧,“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服务月季小姐?”

    她登时脸红:“你别瞎讲。”

    留张法郎本意是羞辱,没成想他厚颜无耻至此。

    周礼对沉均晗没什么好印象,翻起白眼:“两位,差不多可以走了吧?”

    月季压平裙摆褶皱,鞋跟哒哒响,迅速往车里钻。

    周礼又看他:“沉总监一起?”

    “不了。”沉均晗眼神还流连在那片车窗,笑了笑,正色道,“朴世京这一手不留后路,文家不会坐以待毙,不论是哪边都谈不上安全,记着,她有事的话可以来找我。”

    周礼愣了愣,应声:“好。”

    —

    董寄书的事终于解决了

    柳树假活枣树假死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