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什么关系

    站在洗手池前擦干手,景楠卿往镜子里看了眼。

    唇角慢慢勾起。

    他抬手解开衬衫第一个扣子,露出一点锁骨。接着是第二粒纽扣。

    一枚新鲜清楚的吻痕卧在喉结下颈窝里。

    大步走回会议室,隐约看到磨砂玻璃上映出两个身影。

    越走近,争执的声音越清楚。

    “我提交给你的报告,为什么又被修改了?”

    “我是项目经理,有权整合修改报告。”

    “那今天给翊翎的中期汇报你来,我不讲了。”

    然后是啪嗒一声,什么东西被狠狠扔在桌上。

    景楠卿手搭上门把,踏进会议室,适时打断两人。

    叶北莚把激光笔扔给李筠,抱着电脑坐在后面,自顾自敲打键盘。李筠哼笑声,换了自己的电脑正在连接投影仪。

    项目组的其他同事和翊翎的人陆续就坐。王总很重视与翊翎的合作,放下手头的事情亲自来监场中期汇报。

    李筠迤迤然站起,打开片子开始汇报。

    王总坐在景楠卿正对面,同为男人,可疑地打量他脖颈上的那一抹若隐若现的红。

    低下头时衬衫领子挡住,抬起头来又毫不遮掩暴露出来。

    景楠卿询问的眼神飘来,王总赶紧挪开视线去看李筠汇报的片子。

    会议室拉下遮光帘,光线走黯,李筠看到景楠卿锁骨上的吻痕略显诧异。

    他泰然自若,专注听汇报,也不在乎周围投来的目光。

    李筠看了看景楠卿,又抬眼看角落里的叶北莚。后者膝头放着笔电,噼里啪啦打字,头都不抬一下。

    小姑娘还是太嫩了点,这么好的男人没钓到。看来男人也都是现实,搞不定叶北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寻欢作乐去了。

    无意识地,李筠讥讽翘起嘴角。

    春风得意,声音都轻快了许多。李筠打开激光笔,自信地讲解报告。

    汇报结束,景楠卿先让翊翎的其他同事发言。

    轮到自己了,看着刚才的笔记,一条条提出疑问。

    并没有给李筠回答的机会,他直接道,“作为中期汇报,无功无过,尚可接受。但这些问题我希望在最终提交时确认清楚。”

    “我的提问不是否定你,而是给你一个方向。你可以不认同,也可以参考。”

    景楠卿合上笔记,视线从李筠吃瘪的脸上挪到王总身上,“今天就先这样,我下午还有会。”

    送走了景楠卿,王总回到会议室,开门见山,“报告谁写的?”

    李筠低下眼角,不出声。

    项目组的人都在,两个胆大的analyst说,“数据给了叶北莚,她整合了片子。”

    李筠还是不站出来。

    叶北莚面无表情,心底却暗潮涌动,憋着股气。她迎着王总审视的目光,“我写好发给李筠,怎么了?”

    在职场上没人敢公开反问上司。

    这是社畜与生俱来的常识。

    叶北莚被李筠气得头昏,也早就看这个中年油腻男不顺眼。当着同事的面一点面子不给,把李筠推出来顶在王总刺刀上。

    都是成年人,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

    王总是职业经理人出身,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给了李筠台阶下,也没苛责叶北莚,但却放了狠话。

    “我从HR那里调来数据,你们项目组用在翊翎上的成本严重超支。公司不是慈善机构,需要盈利,各位合理安排时间。”

    咨询公司是卖脑子挣钱,给出的项目报价是按照项目组人员级别和数量来的。一个PM需要10小时,每小时2万美元,一个sultant需要40小时,每小时1万美元,以此类推。

    叶北莚常吐槽,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么值钱,一个小时能卖1万美元。

    小公司为了获得项目,往往压缩时长降低报价。做不完怎么办?那就靠各位无限时长的免费加班。

    叶北莚觉得资本家真的是一毛不拔。每天工作8小时,难道要无缝衔接于项目之间么,带薪吃饭带薪拉屎带薪八卦也是刚需啊!

    这一天叶北莚都提不起精神,看了李筠就心生厌倦。却又不得不和她对接沟通工作。

    下午三点,才抽空吃午饭。

    麦当劳里空调开得很足。她一口气喝了半杯冰可乐,满足打了嗝,揭开板烧鸡腿堡的包装纸,狼吞虎咽咬一口。

    叶北熙专属铃声响起。

    神经一紧,胃口荡然无存。叶北莚接起电话,“姐。”

    “你快回来,妈进ICU了。”

    叶北莚一下子站起,钢管椅子在地砖上刺啦一声,被撞倒。

    “怎么回事?”

    叶北熙哭哭啼啼,“昨晚妈说不舒服,人到了医院就被扣下了,上午检查后医生说情况很危急,马上送到了ICU。”

    “别急,姐,我马上订票回去。”

    “你能带回来多少钱?”

    “钱上个月都转给你了,我没多少了。”

    “ICU就跟碎钞机似的,钱都不是钱。我存进去两万,一天不到医院就催我补款,说不够了。”

    叶北莚没从姐姐口中打探到妈妈的半点情况,倒是明白了一点,他们都等着她的钱。

    胃又拧着疼,她逼自己吃完了汉堡,全程味同嚼蜡。

    怎么办,钱就是续命的东西。不能再向沙渺开口了,身边同学朋友也都刚毕业,手头都很紧。

    回到办公室,连续出了两个小错误,李筠亲自过来找她。

    “北莚,我让你改的那个source你还是没改过来。”

    叶北莚回过神,忙说对不起。又打开上一版PPT逐页检查上标参考文献。这样低级错误,怎么会出自自己之手。

    李筠靠在她桌上,随手拿起一瓶香水小样,喷在手腕内侧,边把玩边说,“这味道闻着熟悉。”

    “我常用。”叶北莚说。

    “哦想起来了!”李筠笑笑,“之前景楠卿来开会时候,我在他身上闻到了,还觉得挺特别。”

    叶北莚狠狠拖拽下鼠标,鼠标线带倒了电脑旁的水杯。

    半杯热水洒出来流向桌面,李筠马上跳起。回头看,裙子后侧还是湿了一大片。

    她沉了脸责怪地看叶北莚。叶北莚低头擦拭办公桌,把香水小样扔进脚下垃圾桶。

    “景总不差钱,让他送你瓶大的,这小样确实用不到。”李筠说完特解气,扭着一步裙踩着小猫跟走远。

    “景总不差钱……”

    “不差钱……”

    只要一静下来,耳边全是李筠的冷嘲热讽。

    特意在沙渺那留到很晚,陪她直到打烊。沙渺察觉她心情低落,但沙沙小吃实在太忙。她抽空问了两句,叶北莚也是说没事。

    回家时,景楠卿已经换了睡衣在主卧打电话。

    房门开着,他握着手机侧首看了她一眼。

    叶北莚视线与其相对,转身回到房间。

    过了一会,她又出来。站在主卧门边,忐忑不安往里看。

    景楠卿手里转着打火机,一下下压出橙色的火焰,低声回应电话那头的人。他回望了下她,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咬着下唇绞着手看他。

    她的眼里一向盛满活力,很少这样萧条,了无生气。

    这通电话有很重要,他没办法迅速结束。于是边说边起身拉她进屋,一同坐在床上。

    景楠卿手指交缠着她的,拇指从她指根推到指尖,轻柔摩挲,那边专心应付电话。

    叶北莚双腿垂在床沿下,耷拉着头,思考要怎么开口。

    他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可以开口求助这种事情的关系么……

    ICU是无底洞,她深知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即使他同意了,她要如何还。

    她还得起么?

    “怎么了?”景楠卿收了线,搂着她在耳边柔柔地问。

    她一向不主动,自从搬过来,每晚都是他死皮赖脸去她卧室。

    他知道她面皮薄,调教不能操之过急。

    男人黑瞳晶亮,宠溺望着她,挑眉询问。

    手心微凉,沁出冷汗。他攥着她的手,双手暖着。

    什么关系,什么关系……这四个字在叶北莚心底翻滚碰撞,横竖排列,又粉身碎骨混成一团。

    “我……”

    “嗯?”

    景楠卿把她抱坐在自己对面,额头抵上她的,暖暖地笑。

    她盯着他麦色的面颊,深陷的酒窝,鼓起勇气。

    叶北莚胸腔起伏,蜷缩着手指,说,“我……”

    他的唇突然在她鼻尖轻点一下。

    叶北莚闭上眼睛,酝了好几次。和景楠卿自从认识到现在的种种一帧一帧滑过。他拧着眉挑战她的报告,他嘲笑她的兼职,他说你混下去三十岁也是穷打工的。

    没有关系。

    胸中的勇气潮起又潮落。

    叶北莚睁开眼看他。没有关系,她和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有种种,不过妄想。

    “我明天回家。要好久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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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楠卿:老婆绝对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