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面曲3 自由如鸟：啣着飞弹的金翅雀（3）

    《金翅雀》这幅名画有部同名小说，就是以画作《金翅雀》贯穿全篇故事，而且作者故意让书中男主角和画作有相同命运：歷经爆炸却大难不死。画作《金翅雀》完成于1654年，曾经和它的创造者歷经一场大爆炸，画家卡尔.法布里蒂乌斯（carelfabritius）因而亡故，画作却神奇地毫发未伤被保存下来。

    《金翅雀》本身利用高超「欺眼手法」（trompe-l'?il）来描绘一隻被豢养的美丽红额金翅雀。仔细审视该画作，鸟儿的其中一隻脚被金属环给扣住，站立在固定于墙壁食槽上部的金属环。

    「跃然纸上的高超画技与欺眼手法是欣赏重点，可是我却在海牙的莫瑞泰斯美术馆（mauritshuis）里听见牠的悲鸣，看见眼神中的无限落寞。」

    「你不但有幻视，还有幻听啊？」

    森下胜彦不理会美彩子的冷笑话，兀自继续他的记忆悲鸣：「牠脚上的细鍊假如不细看的话很难被发现，然而失去自由不会因为难以被发现而被粉饰；欺得了眼，无法瞒过心。」他取出手机，立刻上网搜寻这张画作。

    「失去自由不会因为难以被发现而被粉饰…」美彩子若有所思地复诵一次森下胜彦那时的悲鸣。

    森下胜彦把手机递给美彩子，她目不转睛直视那幅充满哀戚鸣叫声的欺眼画作。

    「源田小姐，可惜这幅画无法买卖，否则我好想买下它，然后还给这隻金翅雀完整自由─把画作给烧成灰！也许牠早该在1654年就和主人一起在火焰中奔向永恆。」

    呈现画作的网站播放出一首颇有年代的歌曲及其黑白pv，一开头是电吉他的distortion（失真破音），接着是略带沧桑飘渺的嗓音与合声。该网站巧妙地把那隻金翅雀以动画方式剪接入歌曲的pv之中，字幕缓缓打出”freeasabird”（自由如鸟）。

    「这是披头四（thebeatles）的歌曲”freeasabird”。」森下胜彦面无表情告诉美彩子，这是年轻的美彩子首次听到名闻遐邇的披头四歌曲。

    美彩子捧着手机再次凝视画作，发现自己宛如化身成能听懂鸟语的「公冶长」，那隻失去自由的金翅雀对她倾诉：「那首歌曲真难听！」接着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低声哀鸣。

    「源田小姐，你知道这家舞蹈工作室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不等美彩子回答，森下胜彦便自己说出答案：「dertraum是德文，乃『梦或梦想』的意思。竹渆秀悟老师期待这里能够舞出希望与梦想，然而被锁链束缚的你，该如何跳出自己的希望？」

    美彩子把那首难听的「自由如鸟」再听一遍后说：「现在只有胸部是自由的。」

    森下胜彦发出笑声：「我和你很投缘，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同性恋。」

    美彩子不为所动，毕竟之前有不少想接近或追求她的人也用过同样手法；可是从那次怪诞交谈之后，美彩子和森下胜彦逐渐熟络，不时会到他的摄影工作室参观─虽然几乎没有任何客户或摄影工作在进行。美彩子在那里学了一些摄影技巧或表演上的建议，同时也结识一样是怪人的田中千寻。

    「你就是脚踝上有鍊子的源田小姐？」田中千寻在首次见面时冒出这句话。

    很少有40岁以下的异性恋男子不知晓bwithyou的源田美彩子，所以她推论田中可能也是同性恋。

    「嘿！」身穿及膝百褶裙的美彩子不顾裙下美景完全曝光，突然做出芭蕾舞式的”i”型抬腿动作：「没错，这里有一条很漂亮的脚鍊。」她的右脚踝系有一条典雅设计的四叶草银色脚链，发出耀眼夺目的火光，上头还有一颗祖母绿翡翠。

    「果然如同森下所说，是个内心住着小小美少女的偶像。」

    「谢谢森下先生提前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这条水晶脚链，其他团员也说非常适合我。」美彩子赶紧将美腿放下。

    田中千寻笑说：「那些是鑽石，不是一般普通水晶，是我和森下一起去银座挑选的款式，很高兴你会喜欢。」

    「啊…鑽石？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美彩子姿态优雅地弯下腰，准备把脚链取下。

    「不用客气，反正都是森下必须花掉的钱。」田中千寻的语气彷彿是自己所掏钱购买。

    「田中，不是喔，这次不一样，这是之前帮bwithyou拍摄形象照所获得酬劳换来的，是我难得辛苦工作换取的礼物，意义非凡吶！」

    他们的逗趣对话中似乎暗藏玄机。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请问森下先生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森下和田中互望一眼后开口：「可惜要等到明年。」

    「咦？」

    「美彩子，很不巧，我的生日是2月29日，所以2018年才有我的生日，但是我不介意你在半年之后提前送我生日礼物。」森下胜彦的笑容中带有一丝严肃感。

    美彩子生日是8月12日，在那天经纪公司照例举办了歌迷庆生演唱会，目的当然是为了赚钱。

    之后的半年期间，调性与频率接近的三人成为好友，或许是三人的脚上都绑了一般人所见不到的锁链之故；美彩子也渐渐发觉森下与田中之间好似有莫名的情愫。

    「田中千寻的真正身分其实是『间谍』。」

    差点睡着的我，听见关键字后立刻爬起身，松开的内衣也随之滑落，我乾脆将水蓝色胸罩从衬衫内拉出。bwithyou成立一週年时，我曾和团员在休假时一起去泡汤，已有裸裎相见的经验，但是那次美彩子临时有工作而未能一起随行。

    「春菜姊的身材很好，至少有c 哟！完全可以当写真偶像了。」

    我笑了一下：「可惜我想玩的是摇滚乐。」

    我在高中毕业后当过短暂的偶像，也跟随那时的团体出过一张单曲。这段往事我并未对一二期生述说。

    「咦？什么意思？」

    「请美彩子继续说下去。」我再次伸了一下懒腰，试图驱走黏腻疲惫感与睡意─如果可以像脱下胸罩束缚那样容易该有多好？

    长相斯文的田中千寻通晓多国语言与文化，记忆力绝佳，精通3c產品之外，也略懂软体程式等等，对时事相当关注，不时会和森下胜彦讨论时政与国际情势，做事则是谨慎小心，可是对摄影方面的喜好似乎很一般，也拍不出什么好照片，美其名是专业摄影助理，反而比较像是秘书。

    「在框架中的艺术，无法达到登峰造极。人也一样，在侷限之中生活，无法感受到自由的疯与风。」

    当初他就是靠这段叙述通过森下胜彦的面试。那时不知是说给森下胜彦抑或自己听？

    森下胜彦工作量少但从不缺钱，出手十分阔绰。原因无他，这些金钱都来自生父赞助，可是必须协助把一些不能直接搬上檯面的金钱给「洗乾净」，包括以工作室做为运送金钱的转运站。

    岸田议员和相关有力人士透过一定管道游说，帮父亲取得某些特定军火商的私下接洽权和自家集团的政府採购标案─绑定规格与搭售，其中更包括知名的美国某大型军火公司。该公司曾在50到70年代持续贿赂日本政府官员而声名狼藉，甚且导致首相田中角荣入狱服刑─但是罪名并非收贿，然而军事科技这类寡头事业又有多少人玩得起？如果阳光下交易或老套的贿赂手段行不通，只好化整为零、掛羊头卖狗肉也是一种方式。

    森下时常周游列国，表面上是旅游，其实多半是与地下掮客碰面，好几次也真的进行实际拍摄部分军事武器的工作。

    森下胜彦乃同性恋一事反因祸得福，他的父亲至少不用担心儿子兼工作助手会被美色诱惑，一旦金权在握，剩下的就是无人能过的美人关了。异性恋男人最大的弱点就是温柔乡散发出的费洛蒙攻势。岸田议员的政敌或竞争对手即使发现攻击目标其实是森下胜彦，多半也不会想到对方是同性恋。

    在日本社会里，只要你想得到，任何人事物都有市场与行情。

    为了掩人耳目与成功製造假象，森下胜彦多次透过高级公关公司约了高级应召女伴游，甚至为了平息相关耳语，也曾和某经纪公司有协议，出借某二线写真偶像给森下胜彦当「出租女友」。

    万一不幸找上bwithyou，馆山先生打算出借安得儿成员，一方面可维持与岸田家族的良好关係，持续取得资金的挹注，同时也可炒作话题，更能实际给予安得儿成员经济上的帮助。许多「万年安得儿」收入仅比一般粉领族好一点，表面看似光鲜亮丽，生活多采多姿又华丽，实际上月薪可能连四十万日币都不到。

    谁知岸田议员非但没帮同父异母的同性恋弟弟找出租女友，反而假公济私，要求当红成员上节目帮他拉抬声势与加分，趁机拉拢年轻群体的选票。

    森下胜彦利用艺术品买卖与工作室帮父亲处理金钱，耐心接洽外国客户都得心应手，有几次碰上对方想黑吃黑或是投机骗子，森下在紧要关头都能及时识破，犹如具有看穿对方心思的第六感能力，因此颇受父亲信赖，最大缺憾就是他的性向问题。在保守的日本社会中，同性恋永远都是禁忌话题，仅能藉由艺文、漫画创作等等来找寻宣洩出口。也因为这层因素，他的亲生父亲才会重点栽培同父异母的兄长岸田直道。

    日本政治权力长期以来被自由民主党把持，自民党堪称无敌军神。

    虽然党内派系林立，但是人民向来只认「自民党招牌」，不论在野联合党团如何改组或进行成员更迭，甚至加入不和其他政党合作的日本共產党，均难以和自民党相抗衡，导致体制内的改革寸步难行或龟速前进；长达39年的「五五体制」同属改革阻力─「安保斗争」就是发生在五五体制开展的第四年。

    「改革，象徵部分选票的必定流失，何必要和自己的利益过不去？」

    一位守旧派政客在觥筹交错的私人晚宴上谈话被揭露，虽然使得他自己选区的选票流失而败选，却依旧难以撼动自民党整体势力。

    岸田议员搭着自民党战舰而顺风顺水，不论是萤光幕前的风光或檯面下利益，皆不断遭人覬覦。「人怕出名，猪怕肥。」岸田直道深諳箇中道理，因此适时收敛锋芒以及雨露均霑地分配利益是他能稳健向上的关键要素。

    他的主要政敌片山二郎议员其实就是自己党内同志─标准的「敌人就在本能寺」。片山议员多次想藉由挖墙脚来松动对手势力，可惜事与愿违，利益共同体也代表某程度的恐怖平衡，据说「党三役」（三个党内要职：干事长、总务会长与政务调查会长）可能参与其中，因此要侧面突击岸田派系十分不易，必须抓到足以使岸田直道主动瓦解结盟与党三役退出的把柄，才能有效击溃政敌；此外，片山二郎曾考虑过真正的「本能寺之变」：利用驱虎吞狼之计，引入左翼势力刻意讨好岸田派系，藉机窝里反或针对他的模糊「对中政策」进行渲染。然而这招太过危险，非必要时刻将不予採用。

    片山二郎动用各种关係以长期跟监、追踪岸田直道，当然也用过美人计。岸田直道对异性关係非常谨慎，虽是贪好渔色，但是据说他只玩二线女艺人，因为最不容易被设陷阱，又能得到高品质的服务及虚荣感，传闻他也花大钱上过台港的艺人或模特儿，即使一夜要价数百万甚至上千万日币，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重点是能否玩到心中想要的艺人或偶像？

    片山的「挖田计画」始终无法查到蛛丝马跡，不是屡屡碰到探查断点，就是白费功夫。幕僚认为岸田父子既是实际操控者也属影武者，让敌人在假假真真中迷失攻击方向，背后肯定有亲信在处理黑暗中的底片，不让真实影像曝光。

    「你们这群饭桶，既然知道的话，为何不赶紧处理？难道是在审议预算吗？」片山议员气得把桌上的无用跟监资料撕掉。奢华办公室内的大尺寸电视正播映某知名杂志和电视台合作的年度票选活动公布节目。

    「这双美腿了不起！这是啥鬼子年度评选活动？都是这些什么躺平族的次文化搞得社会停滞不前，经济毫无起色。现在连年轻人不打炮也要怪政治人物，实在太过份！英国记者调查年轻人有无做爱是跟你们一样吃饱太间？」片山二郎把怒气都宣洩在电视节目的企划；可是好几位幕僚的视线紧盯萤幕不放，恰好播出源田美彩子当选年度第三名的报导画面。

    「看这么仔细做啥？要你们找出对方把柄就没这么认真。」片山二郎也分心看了几眼美彩子的美腿影像特集。「他马的，这些偶像真是社会的寄生虫！」

    「报告议员，去年有一位退役偶像当选参议员，而且还是我们的同党同志。32岁的她据说会被延揽入阁。」一位只懂认真工作却无法察言观色的幕僚汤川哲哉提醒片山二郎。

    「你脑残（ノータリン）啊，同属一个政党也不一定就是同志。为什么没有杂志举办『这位政治人物了不起』票选？」片山索性把电视机给关了。

    被辱骂的汤川哲哉再次好心提醒：「议员，您刚刚说的”ノータリン”（n?tarin，智障、脑残）是『放送禁止语』，一个知名乐团的名曲当年就因为这个字眼被禁，请您务必要注意。」

    「智…白痴，这点我当然知道，那首歌曲我也会唱。」

    「还有…」泫然欲泣的他欲言又止：「虽然没有『这位政治人物了不起』票选，但是有办过『这位政客烂透了』的调查，岸田直道位居第十名，理由是看起来做了很多事情，实际上却什么都没做。」

    片山击掌叫好：「终于有像样一点的时政评论了。」

    「可是…」汤川不知该不该说出口，他心中老早就打算辞职回老家种田，于是他勇敢开口：「议员您是第三名，理由是…」

    「够了够了，你给我滚开。中田弌大原先的任务应该结束了，把他给我叫来。」

    「您是指田中千寻先生吗？」

    「废话，在我面前不需要用他的业界假名。」

    幕僚汤川哲哉恭敬告退，他握紧左拳后在内心发出低鸣：「这是我最后一次向这种脑满肠肥的政客鞠躬，明天之后我就要回到富山县老家的山里耕田，再也不投票。对了，还要跟爱抱怨却不做爱的老婆离婚，一个人静静看着偶像写真也可以过得很好。『这双美腿了不起』前十名的写真集和dvd我要一次买齐！我要跟山里的鸟儿一样，展翅自由飞翔。」

    老爸两年前在山中竟然「捡尸成功」─正确来说，是发现一位登山失足却迟迟未被寻获的年轻登山女客，说不定我能受到上苍眷顾而捡到一位仙女！

    儿时富山县老家山上的清风迎面而来，一隻看不见却自由翱翔的金翅雀不断围绕着汤川，对他哼唱出轻快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