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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天方泛起鱼肚白,沉袅婷就从杂乱的梦中苏醒。

    她提前给班主任请了假,这几天不上课,期末考再回去。刚放下手机,查房的医生和护士就来了。他们向她询问了一下沉星耀晚上的情况,换了瓶吊水、检查记录后离开。

    沉袅婷有些饿,双手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目光却始终在沉星耀身上。

    不想离开他一刻。

    但还是得吃饭的,万一他等下就醒来呢?肚子应该也很饿吧,那么久没吃饭。这么想着,她便踩着飘乎乎的步子跑到楼下去买营养早餐。

    医院外的小商贩几乎排成了一条长龙,沉袅婷随便挑了一家,买了几个蛋和包子还有两杯豆浆就回去了。

    可能是老天爷怜悯他们吧,所以当沉袅婷踏步进入病房的时候,发现沉星耀竟然真的醒了。

    一瞬间她的眼睛便睁大,双脚本能地比思绪还要更快,飞速地奔跑到他身边。

    “爸爸!”

    她将早饭随意搁置在陪护椅上,弯腰整个人直直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再次确认他是真的醒了。

    沉袅婷再忍不住哭了出来,这一次不是默声,而是放肆地属于一个女孩的哭声。

    她怕极了,一颗心脏被人扔进悬崖,那途中的失重窒息感几乎要走了她半条命,可她却必须要故作坚强。但现在他醒了,只需要一个眼神,便直接击溃她强装出来的勇敢盔甲。

    “爸爸......爸爸......”

    她将脸埋进他的胸怀,像一只乖巧的小狗狗,轻轻蹭着他,口中念着数不尽的思念与后怕。

    头被一只温柔的大手覆盖,她身形一顿,慢慢抬起发红微肿的眼。

    “爸爸......”

    她嗓音微哑,可这一次轻唤他却带着软糯的娇憨。眨巴着那双水灵的杏眼,满面都写着委屈与难过。

    然而这不抬头还未觉有异,一抬头,仔细望进沉星耀一眨不眨的眼,才发现他的目光空洞又无神。如果硬要比喻的话,可以说就像魂魄离了体。

    只一眼,沉袅婷的心又重重摔回了崖底。

    为什么?

    她不解也困惑,在心中发问,随后抬手去摇了摇他的肩膀,“爸爸,你仔细看清我,我是婷婷。”

    “婷婷?”

    他回应,嘶哑的嗓音给了沉袅婷心口猛烈一拳,又疼又酸。

    “对,我是你的宝贝婷婷呀,爸爸。”

    沉袅婷伸手抚摸他的脸颊,眼泪却更为汹涌地流落而出。

    “求你...求你不要再这样了。我就在这里,我好害怕啊,爸爸。你看清楚我,快些好起来好不好?”

    她一颗心脏真的再受不起被高抛又重摔于地的落差之痛了,所以乞求般地说出这些话来。

    有时候老天也很会捉弄人,给你一颗糖吃再送你一拳。这点,沉袅婷深深体会到了。

    “对不起......”

    她听见他又说了这么一句。

    “不...我不需要......”

    她连忙摇头,凑身离他更近,见他眼睛倒有神了,可却眼泪婆娑地盯着自己,内里写满了愧疚、惊惧与恐慌。

    “我不需要你道歉。”

    她捧住他的双颊,温柔又疼惜地注视他,嗓音颤抖着,一滴咸味的泪坠落进唇关。

    “对...对不起,对不起...婷婷,我错了。”

    沉星耀那双眼像被海水淹没,让人看不清明他真正的神绪。明明他近在咫尺,又那么疏远。

    他依旧只会机械式地道歉,没完没了。

    “我...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婷婷。”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亢,看着沉袅婷,双手颤巍半抬起,似乎想要触碰她,但迟迟未落指。

    “对不起,我以后...再不碰你了...原谅我......求你。”

    “我不该...不该强占你,不该伤害你、我......”

    突地,他身形一振,浑身又颤抖起来,像想到了什么,在沉袅婷疼惜地眼神中猛地干呕起来。

    “滚!滚开!滚......不要说了!”

    他一手捂着唇,面目狰狞,像看到了什么惧怕之物,另一只手迅猛地推开了身前的沉袅婷。

    “爸爸!”

    沉袅婷完全崩溃了,被他一推径直摔倒了地上也要疯狂起身去拥抱他。

    “我求求你了,不要这样,求求你了!!”

    她不管不顾地肆意抱着他,声嘶力竭地呼唤乞求着。

    然后她的情绪起伏愈大,沉星耀也一样,近乎疯魔地再推开她,下刻极力像躲避鬼怪一样,猛然一个翻身便摔到了床下。手上的吊针在挣扎间抽离,带出一星半点的血滴。

    ......

    沉袅婷从未如此无助和绝望过。

    她独自坐于病房的躺椅上,看着面前紧闭的门再哭不出来。她现在也不知自己究竟该做什么,浑身上下都只剩下冰凉的麻木。

    那之后医生和护士又来了一趟,安抚好她的情绪后告知沉星耀还处于应激阶段,容不得刺激。

    可她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刺激他了?还是说,自己就是那个刺激?可为什么呢?

    这种莫名的罪名让她深感不安与痛苦,她明明一心只想他好......

    “作为他的家属,你是必要在场的。但看病人见你的反应......我建议你还是把家里其他人找来暂时照顾一下你父亲,等后续治疗后,你再出面。”

    医生是这样讲的。

    沉袅婷冷笑一声,在脑海里搜寻所谓的其他家人。

    可笑,哪里还有什么其他家人。自她有记忆起,身边的亲人便只有父亲一个。

    她没有妈妈、没有爷爷奶奶......除了爸爸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这个时候再找不到其他人,他们在哪儿?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爸爸为何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沉袅婷缓慢屈膝,将头埋进去。直到这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家人的重要性,同时,她也逐渐发觉她“家庭”的扭曲与破碎。原来她曾以为的完美家庭实际上是如此的病态。

    可如此病态又怎样呢?无所谓了,她只想要自己的爸爸好起来。因为没有爸爸就没有家。

    所以......她不得不再次迫使自己勇敢起来。

    ......

    她去集市买了一张小熊面具。

    她想,没他人能够照顾他,那就由她来“扮演”他人。

    回家一趟,她带走了小时爸爸就给了自己的小熊先生。

    “噔噔噔——”

    房门被敲响,背靠床头的沉星耀闻声缓然将迷离的视线投去。

    沉袅婷看他见了自己也没太大的异样,那颗悬在心上的石头也就下落,随后她提起精气神,刻意清了清嗓子,开口询问。

    “您好呀,请问是沉星耀先生吗?”

    他听见那人甜美的声音,睫毛微颤,神情虽空洞,可还是点了点头。

    “好的。不知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小熊先生哦。”

    沉袅婷小心翼翼地踮踮脚,随后将左手臂夹着的超大熊先生递出给他看,又窃窃露出来面具后看得清的一双眼。

    “小熊......先生...”

    沉星耀跟着淡淡念出这个名字,几秒后,虚空的眼中浮现出斑点光亮。

    “对。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沉袅婷试探地问,右手藏在身后,紧握提前准备好的花束。

    “可......以。”

    他缓缓道,面上无甚表情,麻木又僵硬,可那眼神却越发生动起来,连带整个身体都前倾不少。

    “谢谢呀。”

    沉袅婷嗓音愉悦,半分是作为小熊先生说的,还有半分是替自己说的。

    他接纳了自己,她真的很高兴。

    沉袅婷踩着步子轻轻走过去,随后将小熊先生递呈到他面前,用古灵精怪的声线说道:“好久不见呀,阿耀。”

    一声带着熟悉声音问候如暖柔的春风,拂得沉星耀心口莫名的温和起来。一瞬间,他只觉五官六感好似都通达了些,感觉自己像处在一阵湍急的流水间,极为痛苦,手却被人紧紧握住。

    不知为何想哭,他震颤眼睫,抬起手尝试抚摸小熊先生。

    “小...熊...先生。”

    他再次呼唤。

    她知它于他是多么重要的存在。他并不是毫无血肉情感的玩偶,而是他日日夜夜情感的寄托所。

    和她一样的。

    “别怕,摸摸它。”

    沉袅婷又将小熊递近一些,陈旧却柔软的毛发率先触碰到他的指尖。

    只见他手指微抖,一滴眼泪情不自禁地自眼角滑落,随后终是放下心中的包袱,轻柔地抚摸了上去。

    “要不要抱抱他?”

    她又提问。

    沉星耀抬眸望向她,泪水还在流落,像个孩童一般反问:“可...以吗?”

    “可以呀,当然可以。”

    沉袅婷透过面具上的一双眼看着沉星耀,喉头一霎哽咽,她强忍着心痛回应,声音极为甜蜜,而后,自然而然地将藏在身后的百合花拿出来递给他。

    “当当当——这个送给你。”

    沉星耀紧抱住小熊先生,目光聚焦到那束洁白的百合花上。

    “接着呀。”

    沉袅婷将花束塞到了他手,紧握住他的手指,随后又抬手替他擦拭脸上的泪。

    “不哭啦。有我陪着你呢,再不用怕了,好不好?”

    可她越是这般温柔,沉星耀就越是受不住心中的苦楚,那泪跟着就继续落下来。

    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好像终于见到了一束光明,他特别特别想歇斯底里地倾诉一场。

    “为什么......”

    他问,看着身前那个近距离的戴着面具的人,眼神疑惑。

    他知他不完全是小熊先生,因为那时他身边的小熊先生从不这般对自己,只是静静地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那么......他是谁呢?

    为什么要这么温柔地对自己?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她说这,大胆了些,伸出双手手指去挑沉星耀的唇角,“你笑一笑更好看。”

    “谢谢...你。”

    沉星耀沉静地流着泪,又被她揩掉。

    “不客气。”

    ......

    半小时后。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沉袅婷侧坐于她身侧,继续引导。

    她需要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嗯。”

    他乖乖地点点头。

    “你...梦到了什么吗?”

    沉袅婷双手蜷握,有些紧张,心脏跳动的频率也加快,对于他的说法她既期待又害怕。

    “我梦到了...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

    她眉头蹙起,反问。

    “他们......”沉星耀复述一声,顿住,神情暗淡下来,又继续,“他们有的是我儿时的伙伴,有的是我的...我的...母亲与伴侣......还有......”

    “还有谁?”

    沉袅婷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急切了些。

    然而说到这里,沉星耀的情绪又不稳定起来,眼泪像汹涌的瀑布一样直流,说出的话语中透着无尽的悲戚。

    他那样沉痛的神情,就好似他犯了什么天大的罪,再不可赎免,只能堕入深渊地狱。

    “还有我......我的...婷婷。”

    他哭得喘不上气,可倾诉欲被打开的他,嘴上却依旧说着话。

    “我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她,我错了......我怎么能强迫她呢?我怎么能做她讨厌的事呢?我......”

    他好像疼极,放下手中的花束便抬手死死揪住自己胸前的衣物。

    一滴泪不知何时从沉袅婷的眼角滑落,只不过戴着面具,无人看得见。

    她隐隐感到不安,同时心脏也疼得紧。从沉星耀的话里她听明白了一些意思,他这般模样最大的原因在她。

    “她怎么了吗?”

    她问,又补了一句,“或者说,你......对她做了什么特别不好的事吗?”

    话语很直接,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其实也怕又刺激到沉星耀,搞得功亏一篑。

    然而她想象的场景并未出现,沉星耀虽情绪激动,但还是将一切都陈述于她。

    “她......我...我......”

    起先有些语无伦次,眼神疯狂游离于四周,在搜寻回忆什么。接着似下了决心,忍痛揭露自己的伤疤与罪行,开口眼泪婆娑地断断续续,“我...我我...强奸了她,我......囚禁了她。我...她明明有那样的大号未来,却在......”

    他泣不成声。

    沉袅婷赶忙扯来纸张替他擦泪,“没关系,深呼吸,慢慢来。”

    她引导着他,实际上浑身上下都痛到难耐。不是痛他话里的自己,而是因他整个人而痛。

    沉星耀按她说的那般做,又说出后面一句,“她却在我的面前...自杀了。她......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她才,她痛恨我,痛恨我拆散了她与她的男友,痛恨我囚禁她数年,痛恨我......我果真不值得被爱,不配活着!”

    “不是的,不是的。你值得!你值得!”

    沉袅婷见他惨痛恫哭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软了,立马就将他紧抱于怀。她这一刻才知自己是他最深的梦魇,可她本人却绝不是他梦中之人。

    他会做这个梦,到底还是因为不够信任她。

    “你是天下第一好,你知道吗?”

    她跟着落泪,将他的头紧紧抱住埋于自己的肩颈,不断与他耳鬓相蹭,“你梦里的她绝不是真实的她,她恨谁也不会恨你的。这一辈子,她只爱你,又怎么会爱上其他人呢?你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与你长长久久一生是他为数不多至真多心愿啊。所以,请你......求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