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这位从天而降的女士骁勇无比,单手扯起沉渊就往外拖。

    整栋楼的人都被警报声引了过来,周丞玉叹了口气,示意不必阻拦。这位女武神就是你约的人吗?皇帝陛下感到无语,那你能不能别约在我的地方?

    众人看到他的手势,只能犹犹豫豫地停下动作,和陛下一起目送宰相毫不反抗地被人拽走。

    沉渊一边被那位女士劫持着上了飞行器,一边不紧不慢地向她说明裴令容如今的情况。而她似乎听不得他再讲一个字,立刻斩钉截铁道:“不劳费心,我的妹妹我会照顾,你只要痛快放人就行了!”

    “裴大校,”沉渊语气不变,“找到令容之后,我马上就给你传了消息。你们手足情深,现在终于团聚了,我想大家都很高兴。”

    “所以我希望你能为令容考虑,让她安心地留在这里,”他抬手整理被揉皱了的袖口,“她现在更需要首都的医疗技术,跟你去条件简陋的驻地就不那么合适,对不对?”

    “对,”裴大校一捏拳头,关节噼啪作响,“对你×个头!她之前听你的话是什么下场?你是不是一定要把她害死?!”

    裴知仪和这位妹夫鲜有交集,她总觉得沉渊城府太深,不像个好人,或许他那个蝰蛇精神体就是会给人这样的印象。

    向导是稀缺资源,当初塔发给妹妹的分配名单上一定有许多哨兵备选,裴知仪不明白小妹为什么偏偏选了他。

    裴令容出事的时候裴知仪不在首都,没能第一时间知道消息。等她赶去边境找人时,沉渊已经把那片地方翻遍了。裴知仪看了只觉得讽刺——如果不是因为他,裴令容根本不会在这种鬼地方失踪。

    后来沉渊身居高位,明里暗里帮过裴家数次,这些事情裴知仪偶有耳闻,但心里并不承他的情。

    “我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了,裴家不可能再让她出事,”她闭了闭眼睛,显出一点疲态,但气势仍然不容置疑,“你还想扣着她,真当我裴知仪是死的?”

    “我是最不希望她出事的人,”沉渊操纵飞行器拐了个弯,“既然我已经把找到她的消息告诉了你,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来看望她。”

    裴知仪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如果沉渊真的令有所图,以他的手腕本可以把裴令容藏得密不透风,主动递出消息实属多此一举。

    她看不懂这小子在耍什么花样,但她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沉渊。裴知仪不再说话,她想眼下先跟着他确定裴令容的位置,把人带出来就是早晚的事。

    沉渊突然笑了:“裴大校不会在想解救人质的方案吧?”

    裴知仪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毫不犹豫道:“没错,老子不光要救人,还要击毙绑匪,你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这算什么,明人不说暗话?”沉渊还是带着一点笑,似乎不以为意,“听起来很可怕,大校,希望你只是说着玩的。”

    “可怕?”裴知仪不耐烦地皱眉,“怕死就别干这缺德事。”

    飞行器的速度很快,他们已经到了沉宅附近。入口的门禁系统扫描了沉渊的虹膜,他的眼睛在光照下像是两片浅金色的琥珀,让人想起某种冷血动物。

    “我的意思是,”沉渊转过头,用那双奇异的眼睛看着裴知仪,“我怕你会带走她。”

       

    这栋房子二楼的露台有一把老式的玫瑰椅,裴令容正坐在上面发呆。

    她和现代科技脱节有段时间了,房子里的智能系统她不太会用,不知道怎么就触发了AI,一个拟真的电子音立刻叽哩哇啦地和她热情互动了起来。裴令容担心自己会弄坏什么设置,只好躲到这个人工智能尚未覆盖的角落里。

    房子里还有一位老妇人,似乎是这里的管家,刚才还为她送来了一杯热乎乎的柠檬茶,并且把一条毛毯盖在她的腿上,劝她赶快进屋省得吹了风再生病。裴令容支支吾吾,没好意思说她是从乡下来的,搞不明白屋里的高科技。

    “夫人,您快进来吧。”

    管家太太第二次打开了露台的小玻璃门,裴令容听到了她的声音。

    “啊……”她不习惯这个称呼,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低下头喝茶,“我等、等会儿就进去,谢谢你。”

    “夫人,沉先生回来了,”管家太太没收了她的茶杯和毛毯,又为她打开了小门,“还有一位裴小姐也在楼下,应该是您的长姐。”

    裴令容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被老太太的胳膊夹着,身不由己地往里走,没走两步楼下的人已经踩着楼梯扶手径直翻了上来,不过三两步就站在了她面前。

    裴令容看到来人的脸,立刻在原地站成了一块石头。

    裴知仪的脊背仍然绷得笔直,只是声音还有一点抖,裴令容仿佛听到她在叫自己的名字。

    沉渊是正经走了楼梯的,此时刚走上来。整个二楼好像被按了暂停键,两位裴小姐都是不言不动,对他的出现也毫无反应。

    “裴大校,”沉渊打断了这出默剧,“时间不早了,一起吃顿晚饭吧。”

    管家太太闻言立刻下楼去做准备,但裴知仪仍然无视他,径自向妹妹的方向走了一步,后者抖如筛糠仍然试图逃跑,她见状立刻提高了声音喝道:“裴令容!”

    沉渊拦在两人之间,他个子高,裴令容藏在他后面根本看不见人。裴知仪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很轻。

    “茵茵,别躲了,”她说,“让我看看你。”

       

    裴令容和姐姐的关系并不亲近。她还很小的时候,裴知仪已经去了寄宿学校,难得回家,没过两年又毫不意外地分化成了哨兵,从此更是云雀高飞一去不回。

    裴知仪追随着父亲,成为了非常优秀的军人。人们见到她,都会说“不愧是裴将军的女儿”,听到这句话的小裴令容仰头看着身姿挺拔的姐姐,也会跟着傻乎乎地骄傲起来。

    然而她们的母亲去世之后,裴令容也很少见到父亲了,通常的情况是他们三个都在各自的驻地,一年或许能见两三次。在裴令容看来,父亲和姐姐都是火焰一般的人物,他们胸中似有无尽的勇气和力量,偶尔站在他们两个身边就可以沾上许多炽热的信心,让她又能打起精神往前走。

    裴令容深知自己软弱愚钝,和家里人一点儿也不像,所以她在姐姐面前总是尽量表现得果断又坚强,以便掩饰自己糟糕的本性。

    然而时至今日,姐姐想必早就发现了她犯下的许多不可挽回的错误,也发现了从前种种不过都是她装模作样。裴令容最怕让姐姐失望,但此时姐姐一定已经失望透顶。

    裴令容缩在角落里不敢抬头,恨自己不能继续往墙里蠕动,最好是立刻变成一张墙纸。

    “怎么了?”有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姐姐的声音离她好近,“茵茵,不要害怕,是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