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明石城下

    庆长三年（1597年）8月13日，经过1个多月的对峙，明石前线的丰臣秀次却是始终不能攻破明石的防线。

    由于缺乏后方的支点，姬路城也不愿意向其开城，使得丰臣秀次所在的西军的粮食只能从九州海运至播磨，又或者由四国大名海运提供。

    但是在这个时代海运的承载能力有限，这10万大军各有各的心思，在军粮应支上秀次就很难做到公平，再加上明石城攻城受阻，整个军营中散布着一种诡异的压抑之感。

    此刻的明石西小久保城丰臣秀次本阵内，秀次正在对持续1月都未能攻下的明石城无能狂怒。

    此前的战斗中，战斗的主力一直是小早川隆景被召回后，由其家臣掌控的筑前小早川众主力。

    小早川众之所以这么卖力，都是因为秀次许诺在战后会帮助小早川家恢复筑前42万石的知行。

    但是石田三成固守的明石城实在太过坚固，再加上其所带领的丰臣旗本乃是集合近畿精锐所整备出来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极强，在与人数相当的筑前小早川众交战的过程中丝毫部落下风。

    如今一个月过去了，担任主攻的小早川众已经接连攻击了10次明石城，损失兵力超过1500人，可是却只是突破了明石城外部临时修筑的防线。

    最让秀次愤怒的是，其他的大名对于此战的态度问题。整个一个月下来，这些大名都在出工不出力，让他们摇旗呐喊没问题，可到了真的让他们出阵的时候，打的那叫一个难看。

    除了小早川家的军势之外，也就只有第九军团的福岛正则打起石田三成起来稍微出了一点力，但是他自己的军势只有2500人，帮你出力打一波攻城真的已经很给你岐阜大纳言面子了。

    这不巧了嘛，作为过去丰臣秀胜归属第九军团的蜂须贺家政刚刚带人从明石城头退下来，看着又一次攻城失利的秀次终于对着这位老兄长发起了脾气：“我还没有吹号，为什么退下来！”

    蜂须贺家政对这这一个多月来的战斗也已经打出了火气，看向秀次直接说道“明石久攻不下，士卒士气已衰，继续攻城不过是徒增性命罢了。”

    “可是君父尸骨未寒，如今已经月余了，尔等难道还想在这明石城下耗上一年吗！”

    “殿下与其对我发这个脾气，不如想一想这明石城要怎么攻下才是。”

    蜂须贺家政的话引来了周围许多大名的共鸣，他们本来就是稀里湖涂的跟着你来了近畿，如果顺风仗可以赚取一波功勋和加封也就算了，如今受困与明石城下，大家早就没有了往日的心气，反而担心起此战失利之后会不会为丰臣家所追究的问题了。

    蜂须贺家政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丰臣秀次想要对其发作，但是这些大名现在和他的关系更多是有着共同利益的盟友，他却没有丝毫的权利去追究他们的过错。

    他只能看向坐在下首的军师，他特地从丰前带出来的黑田如水说道“勘解由可有良策吗？”

    黑田官兵卫确实是丰臣时代的智将，但是他的能力更多是在奇谋上，对于攻城这种阵地战的计策其实并不多。

    其实在刚刚来到明石城下的时候，他就计划用诈降引出城内的石田三成，可惜石田三成铁了心就是要死守明石，根本不理会诈败的西军。

    事后他想过利用明石川进行水攻，但是很快就被秀次否决了。秀次认为水攻耗时耗力，他想要尽快突破明石城。但是这一个月攻城下来却反而在明石城下寸步不进。

    秀次想要黑田如水提出能破城的建议，但是黑田如水却看向秀次，向其提议道：“不如现在向后退回加古川吧。”

    “撤退？”丰臣秀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黑田如水居然向自己提议的并不是攻城的建议而是退兵的想法，但这却是他不能接受的。“绝对不行！我等奉大义而兴兵伐乱，岂有后退的道理！”

    别看他口号喊的冠冕堂皇，其实他不愿意退兵的原因很简单，这些大名都是在迷迷湖湖之间凭借一腔热血被自己鼓动来的。

    眼下小久保城临近明石城，各大名都在前线，并不是这么容易从西军抽身的。但是一旦从前线撤离，到后相对安全的后方，这10万大军恐怕转瞬就散了。

    “殿下请先听我说，我等九州大名刚刚经历两次朝战军力损失惨重。如今虽兴兵伐乱然全凭一身浩然正气也，绝不可以久战，当想办法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我等10万大军威压明石，石田治部恐怕早已丧胆，若是可以退后20里示敌以弱，未尝不能引出明石守军。”

    听了黑田如水的解释，但是秀次却不接受，他摇了摇头说道“上次不是试过了吗，石田治部和乌龟一样就是不出城，你为什么保证这一次就能有用呢？”

    黑田如水解释道“彼时敌我兵力悬殊，我众敌寡，石田治部并无战心。如今算算日子对面应该已经进行了一次动员，明石后方的东军人数恐以有不下5万之数。

    但是各自归属自己的将领统属，即便石田治部依旧固守明石城，未尝不能把其他人的军势引到加古川聚而歼之啊。”

    这其实是一个好提议，黑田如水的军势敏锐性还是很高的。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的，由寺西正胜、毛利吉成、山中长俊等人带领的丰臣第二波征召自大和、山城、和泉等地的旗本3万余人已经在尼崎城聚集，即将开进至明石支援石田三成。

    但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在讲出这个想法之后却更加引起了丰臣秀次的警觉，他猝然站了起来，对着下面的大名说道“敌人援兵将至，尔等还想要在这明石城下空耗，再续当年河越城惨桉吗？

    如今我等势力占有，正当鼓起勇气力战破城，协大胜之师光复大坂再兴丰臣荣光！而不是在这里爱兵惜命，尔等且想一想若是此战失利被逆臣追究起来，尔等还能保住当下的家领吗！

    今日我在这里像诸位许诺，破城首功者知行翻倍加赏，其余大名亦有赏赐，请诸位放手大干一场吧！”

    不得不说，丰臣秀次尽管在很多层次上能力不出众，但是作为一个寻常的大名，一个寻常的领导者，嘴遁的功夫还是有的。

    这一波嘴遁加威胁加利诱之下，总算将原本有些散了的人心聚拢了一些，在座的大名纷纷向其表示了忠心，表示愿意接收明日主攻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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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明石城的坚固程度又岂是一腔热血就能突破的？

    而且从下面人的反馈来看，被秀次加封加倍激励的更多是像五岛雅玄、松浦镇信这样的小大名，所领的军势不过千余人，稍大一些的蜂须贺家政、立花宗茂甚至都没有一丝涟漪，更别说作为主力的锅岛直茂等大名了。

    望着台下群情激奋的众人，黑田如水有些无奈的吐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军师当得比在秀吉麾下的时候还要憋屈。

    然而第二天的攻势却依旧以困顿收场，从秀次手中讨到主攻任务的五岛雅玄更是直接战死在了明石城下。

    五岛家只是九州一个1.5万石的小大名，但是受秀吉军役状的要求，所领的军势超过500余人（第一次朝战时候735人），但是一顿力攻之下直接损失过半。

    最关键的是作为大名的五岛雅玄被铁炮击中战死，他一直没有儿子，如今五岛雅玄战死明石城，这个五岛藩怕是要被废了。

    出力出到废藩对其他大名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以至于秀次当天回来之后无论再怎么鼓励都不能在掀动其他大名明日继续攻城的，秀次无奈只能下令修整3日。

    这已经是兵围明石1月以来的第4次长时间修整了，其实所有人都已经看出了西军的疲态，但是大家在东军那里可都是挂了号的逆臣，在没有和东军那边谈好价码之前谁都不敢先跑，毕竟只有团结在一起才有更大的筹码。

    然而就是等待的这三天让丰臣秀次错过了最后攻城的机会。

    实际上在那次攻城的最后时刻，石田三成手中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甚至可以这么说，哪怕有一只生力军投入进去，都有可能成为击垮明石守军最后的心里防线。

    当8月15日的初阳照射在明石城头的时候，驻守在明石东侧舞子山阵地的龙造寺军最先注意到东边向西跑来的蜈蚣番使。

    只见那名使者一遍骑马向西而行一边向探出头来的龙造寺家武士喊道“东军主力来了，准备应战！”

    一般情况下番使为了防止情报泄露影响下面的士气，是不会一路跑一路通报的，但这名番使很明显不是丰臣秀次家的，他向龙造寺家的武士呼喊也是受到了自己家主公的命令。

    是的，这位番使来自驻守在须磨山上监视摄津的立花宗茂家，他向龙造寺家武士传达信息完全是受了自己家主公立花宗茂的授意，提前通知与自己关系良好的锅岛直茂提前做好准备。

    朝鲜军役账下立花宗茂麾下部队即便加上弟弟原田统增一共才4200人，在朝鲜有所损耗，此刻还在役人数不到3500人。

    望着山下东侧乌泱泱望不着边的丰臣军，立花宗茂才不会傻乎乎替丰臣秀次固守须磨山呢。派人骑马通知后方的友军之后，他便下令全军拔营向后方退去。

    立花宗茂和锅岛直茂的退兵引起了连锁反应，很快驻守在明石东侧的3万余西军尽数撤回了明石东侧，不论丰臣秀次怎么下令或者许诺，这些大名都不愿意回到东侧原有的阵地去固守。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原本他们驻守东侧是为了包围明石城，但是随着东军援军抵达，这些人就出于腹背受敌的位置了。

    大家都不是你丰臣秀次的下属，合伙起来造个反谁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把后背留给敌人，就为了替你去对峙拖延东军援军？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西军的心气彻底被东军掩过，有些聪明的大名已经看出西军的颓势，开始想办法与东军联络用一定的条件换取东军新朝廷的谅解。

    而对于东军来说，自己这边的兵力即便加上明石城内的石田三成人数不过3万多人，以及只有对面的1/3，想要力攻击破对面却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儿。

    于是随着东军援军的到来，双方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之中互相对峙。

    只是这一次的对峙，变为了东军想要利用这段时间尽可能的调略西军的大名，为最后一击做准备。

    但是...怎么说呢，这个调略的过程因为石田三成的存在总有些不太顺利。

    以龙造寺家举例，在明石城内面对锅岛直茂派来的使者，是石田三成直接开出了龙造寺家减封一半的条件，这又岂是锅岛直茂可以答应的？

    与他有一样情况的还有赞岐大名宇喜多诠家，作为西军现在主要的粮食供应商，早已经被石田三成打上了逆臣匪首的标签。

    石田三成开出的条件竟然是让其转封下野5万石的安排，与其现如今18万石的知行直接减封了2/3还多。最关键的是失去了赞岐的海利，转封去内陆的关东腹地，损失的可不只是那点知行。

    还有小大名长宗我部信亲，刚刚被恢复土左10万石的知行。

    尽管使者再三向石田三成解释他们是受了秀次的迷惑，但是石田三成居然直接点破他们跟着秀次起兵不过是想要恢复土左一国的知行罢了的真实想法，多少让来使有些下不来台。

    至于最后开出的条件，居然是转封尹予大州3万石的安置条件，就这个条件还不如当初在秀家手下做与力了。

    还有如黑田家，更是被石田三成要求只能保留3~5万石的安排，基本上也是照着砍2/3砍的。

    从这个刀法可以看出，石田三成这是照着小田原之战时候秀吉对逾期未到的大名下刀的手法学的。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啊，西军确实有些劣势，但是也没有到要被你石田三成欺辱的地步啊。

    尽管山中长俊等人对其多有劝说，但是石田三成依旧坚持，而且关键的是茶茶给了石田三成总大将的职位，下面人还真的不好直接驳了他的面子。

    寺西正胜在盘中向其劝说道“如今我方实力依旧弱于对面，当示好拉拢一批才是。如果可以适当放宽条件，以换取西军大名的投诚，或许可以快速推进平定骚乱，为什么就这样全数回绝了对面呢？”

    石田三成听罢直接回怼道“他们犯的都谋逆的大罪，又岂是可以随意轻纵的呢？

    今日说是这般放纵了他们，将来哪个大名又离反起来，一旦局势不利了是不是也有样学样要求轻纵了呢？那么丰臣家的威严何在呢？

    况且如今我丰臣主力具在，近畿即将开始第三波动员，到时候尽起雄兵10万不在话下。

    看到双方势力相当而西军困顿与明石城下，原本迟疑的大名自然会明白谁才是优势的一方。

    今日这般条件他们接受了也就罢了，若是依旧执迷不悟，将来到我天兵齐聚之时，再加上前田、德川、上杉三家之势力，待剿灭了岐阜、浓尾的叛军之后，20万大军压境西域，他们再想要谈这样的条件却是再也没有了，如今该着急的应是他们。”

    寺西正胜听罢自知是自己认知浅薄了便不再多言，其实石田三成还有半句话没有说，那便是对毛利、冈山、记录木下等西国骑墙大名的处置。

    他们本来应该成为国之柱石，替丰臣家抵御来自秀次的第一波攻势，但是却都选择了闭门中立放任西军抵进摄津，这在石田三成看来也是大逆不道的表现。

    战后对于以上这些大名石田三成也准备进行处置，就算不能对半减封，也要狠狠的刮上一刀，不然拿什么领地来封赏替丰臣家出力的大名和武士？